多铎的死讯像一场瘟疫，迅速在南京城内蔓延。当那匹瘦马驮着裹尸布包裹的尸首穿过城门时，街道两旁的汉人百姓纷纷低头回避，可眼角余光里却藏着难以掩饰的快意。
多尔衮将自己关在寝殿三日。再出现时，鬓角已然全白，眼神却锐利得骇人。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彻查多铎之死。
“为何一万五千精锐，竟无一人逃回？”他在朝堂上冷眼扫过汉臣，“莫非有人通敌？”
洪承畴出列奏道：“王爷明鉴，李长风用兵诡诈，沿途坚壁清野...”
“本王没问你！”多尔衮突然暴怒，玉镇纸砸在洪承畴脚边，“查！给本王查清楚！”
这一查，就查出了“通敌案”。先是偏将赵良栋被举报私通明军，满门抄斩。接着总兵王辅臣因“行军迟缓”被处极刑。短短十日，十二名汉将人头落地。
南京城陷入白色恐怖。满街都是巡逻的八旗兵，见到汉人稍有可疑便当场格杀。秦淮河水染成淡红，浮尸堵塞河道。
阿济格看不下去了：“十四弟！再杀下去，谁给我们守城？”
多尔衮眼神狂乱：“守城？他们都盼着李长风打进来！都是叛徒！”
是夜，洪承畴府邸密室。七八个汉将齐聚一堂，个个面带悲愤。
“洪先生！再这样下去，我们都要死！”
“多尔衮疯了！我部下只是说了句‘粮草不足’，就被砍了头！”
洪承畴默然抚须，良久叹道：“王爷丧弟心痛，性情大变...”
“什么心痛！”总兵李本深拍案而起，“他就是拿我们出气！在他眼里，我们汉人猪狗不如！”
突然，门外传来喧哗。清兵破门而入：“奉王爷令，缉拿叛党！”
混战中，洪承畴的长子中箭身亡。老谋臣抱着儿子尸身，终于落下泪来：“多尔衮...你既不容我...”
三日后，多尔衮召集群臣，当众羞辱洪承畴：“听说洪先生之子殉国了？怎么死的如此蹊跷？莫非是杀人灭口？”
洪承畴跪伏在地，浑身颤抖：“犬子...是为大清尽忠...”
“好个尽忠！”多尔衮冷笑，“那你就去江防尽忠吧！即刻赴镇江督战！”
这是明升暗降。谁都知道，李长风水师即将东下，镇江首当其冲。
洪承畴叩首谢恩，退出大殿时，回头望了多尔衮一眼。那眼神平静得可怕。
是夜，镇江守将府。洪承畴取出珍藏多年的武夷茶，对心腹道：“泡一壶好茶吧，以后怕是喝不上了。”
茶香氤氲中，他轻声道：“你们可知，我为何降清？”
众人默然。
“当年松山战败，我以为大明气数已尽。”洪承畴摩挲茶盏，“谁知今日...竟是前门驱虎，后门进狼。”
他忽然将茶盏摔碎在地：“传令各营，举事！”
四月十五，月圆之夜。镇江城头突然火起，城门洞开！李长风的水师顺流而下，不费一兵一卒占领镇江！
消息传回南京，多尔衮暴跳如雷：“洪承畴老贼！本王要将他千刀万剐！”
阿济格急劝：“十四弟冷静！当务之急是稳住...”
话未说完，城南突然杀声震天！汉军绿营反了！
这些曾经为清军卖命的降兵，此刻调转枪口，见满人就杀。他们熟悉城防布置，很快攻破内城。
“保护摄政王！”阿济格率亲兵死守皇城。但满城都是敌人，汉人百姓也拿起菜刀棍棒加入战斗。
最惨烈的是满城。居住在这里的八旗眷属被愤怒的民众包围，男女老幼皆不能免。鲜血染红了每一条街道。
多尔衮在宫中都能闻到血腥气。他穿上全套铠甲，对阿济格惨笑：“十二哥，看来今日我们要去见阿玛了。”
阿济格灌了口酒：“怕个球！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了！”
宫门终于被攻破。洪承畴在汉将簇拥下走进来，衣冠整齐，仿佛仍是那个大明督师。
“王爷，别来无恙。”他躬身行礼，礼仪周全。
多尔衮冷笑：“好个洪亨九！三姓家奴做得可还顺手？”
洪承畴面色不变：“王爷可知，扬州十日，嘉定三屠，多少冤魂在等你？”
“成王败寇，何须多言！”多尔衮拔刀，“可敢与本王单挑？”
洪承畴摇头：“老夫读书人，不动刀兵。”他微微挥手，火铳手上前。
阿济格突然暴起，挥刀冲向洪承畴：“老子宰了你这个老杂毛！”
枪声炸响。阿济格踉跄几步，胸口绽开血花。他回头看向多尔衮，咧嘴想笑，却喷出血沫：“十四弟...下辈子...还做兄弟...”
多尔衮接住倒下的兄长，双手沾满温热鲜血。他轻轻合上阿济格圆睁的双眼，抬起头时，眼中已无悲喜。
“洪承畴，”他缓缓起身，“你以为李长风会容你？兔死狗烹的道理，你不懂吗？”
洪承畴淡淡道：“不劳王爷费心。”
更多叛军涌入大殿。多尔衮突然大笑，笑声震得梁尘簌落：“好好好！都来了！让本王看看，是谁要取我这项上人头！”
他挥刀杀入敌群，如疯虎入羊群。铠甲很快被血染红，分不清是谁的血。
洪承畴默默看着，忽然想起多年前的松山之战。那时他还是大明督师，多尔衮只是个小将。两人阵前相遇，少年亲王意气风发...
“先生小心！”亲卫惊呼。
多尔衮竟突破重围，直扑洪承畴！刀锋及颈的刹那，他却收住了。
“这一刀，还你松山不杀之恩。”多尔衮咧嘴一笑，反手将刀刺入自己心口！
洪承畴下意识扶住他。多尔衮靠在他肩上，气息微弱：“告诉...李长风...善待...满洲百姓...”
身体渐渐沉重，最后的话语化作血沫。洪承畴抱着这位一生之敌，突然老泪纵横。
殿外杀声渐息。汉将们跪满一地：“请洪先生主持大局！”
洪承畴轻轻放下尸身，整了整衣冠。走出大殿时，他又成了那个喜怒不形于色的谋士。
“清理宫殿，准备迎大都督入城。”
然而当夜，洪承畴独自登上南京城墙。远处长江东去，明月如钩。
他取出珍藏的毒酒，对月轻叹：“史阁部，洪某来向你谢罪了。”
酒尽杯碎。老谋臣靠着垛口缓缓坐下，永远闭上了眼睛。
三日後，李长风大军入城。看见洪承畴遗书，唯有长叹：“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他下令厚葬所有死者，包括多尔衮兄弟。在满洲坟前，他亲手斟酒三杯：
“天下英雄，不过如此。”
长江依旧东流，带走多少血泪悲欢。只有明月依旧，冷照金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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