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钦南只好从口袋里摸出打火机，窜起的蓝色火焰，在黄昏中映出女人姣好的面容。
盛唐视线落向远处，红唇吐出一口烟雾，说，“有时候我真羡慕这丫头，有挚友，有家人，有爱人，爱人的家人还待她这般的好，千里迢迢地从桐市跑来看她的演奏会。”
不像她，父母去世的早，除了盛风，她没有别的亲人了，前夫背叛，情场失意，名利场上曲意逢迎的人一大堆，知心好友却一个没有，这也是她为什么那么努力跟周卿年抢夺抚养权的原因之一，盛风的存在会让她有往前走的动力。
她不想她的女儿寄人篱下，更想为她女儿铺一条平坦无忧的大道。
“她能活得这么恣意盎然，活得这么有底气，你身为母亲功不可没。”顾钦南站在她身侧，他和盛唐是同班同学，年岁也一般大，岁月待他不薄，除了在他身上留下成熟男人该有的魅力之外，并没有影响男人俊逸的外表，他看向盛唐，“方才她站在台上的模样，有几分你大一开学典礼的风范了。”
盛唐目光深远，似在回忆往事，“那时候，我好像也穿了一条类似的红礼服。”随即摇头失笑，“这都多少年前的事儿了，谁还记得。”
“我记得。”顾钦南低声。
盛唐愣了下，不由得偏眸，有风拂起她旁的发丝，静静看他几秒钟后，随即淡淡笑开，“那你记性可真好。”后腰往围栏上靠着，夹着烟的那只手随意的举着，另一只手搭在这只手的臂弯，“当年老师也总夸你记性好，他上课讲的东西，你都能第一个答出来，每次考试也总是最高分，我呢，天性争强好胜，总爱跟你争first place，但每次都争不过，只能拿个第二。”
她自嘲了声，但更多的是回忆往事的感慨。
回忆往事，顾钦南面色缓和，看着她的侧脸，像是透过此刻锋芒毕露的她看向二十八年前天真烂漫的她那般，“那时候我以为这样就能吸引你的注意力。”
盛唐仰颈笑了声，夹在指尖的烟也跟着晃了下。
烟灰坠落，她揶揄，“却没想到最先引到的却是我的火力，对吧。”
顾钦南顿时摇头失笑，当时他确实没想到会这样。
年轻的时候木讷、呆板，追姑娘的手段过于含蓄，又不敢明示。
而等到他想要迈出那一步的时候，已经太迟太迟了。
“要是那时候，我能向林荡这孩子一样，坦率的表达自己的喜欢、在意和偏爱，或许结局不一样了。”
他这句话听起来很遗憾。
盛唐却不以为意的嗤了声，“没什么不一样的，我年轻的时候就喜欢乖的、软的、弱的、任我欺负的，周卿年追我那会儿就差给我当狗了，要不然我才看不上他那种货色。”
顾钦南：“……”
“只可惜人心难测。”她抽了口烟，烟雾弥散中视线迷惘，略带讽刺，“不过也是，哪个男人愿意一辈子被女人强压一头呢。”
时过境迁，盛唐现在拥有比之从前更多的东西，能这样平静的点评过去的自己，内心早已释然。
“想想看，我这大半生，其实不算留有遗憾，因为这些遗憾，如今已经成了圆满。”
她的视线落向演奏厅的方向，站在这里，依稀可以听清悠扬悦耳的钢琴声，时而疾风骤雨，时而风风细雨……她眸色温柔下来。
盛风从来不是她的遗憾，是她此生的圆满。
顾钦南低垂眼帘，手指不自觉摩挲着沁凉的打火机，“其实你一直都是位很勇敢的女性，是我见过的最出色的女性，无论过去还是现在。所以被你强压一头，是再为寻常不过的事。”
盛唐眉梢微扬，后腰完全放松的靠在围栏上，在商场上那股说一不二的凌厉和杀伐决断的强势也随她此刻松弛的心情软钝许多，“呦，难得听第一名这么夸我。”
顾钦南笑容清浅，始终都是如此，“当初你发现周卿年出轨就开始搜罗证据，立刻准备离婚的时候，我就知道你还是你，你带着盛风定居纽约，在华尔街初露锋芒的时候，我也不感到任何意外，因为我知道，以你的能力，只要你想，你就能走到任何地方。”
“沉默成本不参与重大决策，这点，我们学金融的都知道。”她慢吞吞的吐出一口烟，这口烟抽的有些急，盛唐屈指抵在唇边咳嗽几声，顾钦南递给她一张纸巾，她接过后，缓了会儿继续说，“同样的话，我也告诉过盛风，有我给她撑腰，她就有无数次试错的成本。”
顾钦南看着从容的她，在夏末微凉的风中，温声问，“盛风可以由盛唐撑腰，那盛唐该由谁来撑腰呢。”
盛唐夹着烟的手微顿，顾钦南站直身体，静静的看她片刻后启唇，“盛总，我要辞职了。”
盛唐并不意外，她知道顾钦南有自己的产业，能力不输于她。
从始至终，她的姿态未变，闻言也只是弯唇一笑，“你终于提出这句话了。”
“嗯。”顾钦南嗓音低哑，语气辩不出其中的情绪，“前几年还能顾着两头，这几年愈发力不从心，最近投资的几家公司都在准备上市，我不能再像从前那样跟在你身边了。”
盛唐低低的“嗯”了一声，面色不改，“这是好事，恭喜。”
“不过我安排了一个人接替我的位置，他曾经是我的得力助手，你可以完全信任他。”顾钦南把走之后的一切安排得很妥当，不会让她有不适应感，“同样，他也会精准监控你的烟酒，盛唐，你不能再像年轻的时候那样糟蹋自己了，生活很重要，但这一切都是在活着的前提下。”
盛唐嫌他啰嗦，“我已经在努力戒烟戒酒了，你和盛风能不能每天少唠叨一点儿。”
说完这句话，心中竟然有一丝浅淡却无法忽视的怅然若失。
不会是每天了，因为顾钦南要走了。
隔着淡淡的烟雾看她，顾钦南回，“那你不能如愿了，即便我走后，也少不了唠叨，因为我比你更想你长命百岁。”
“啰嗦。”盛唐侧过脸，唇边弧度弯了下，但很快压了下去。
想起另外一件事，她将他打量了个遍儿，“给风浪科技注资，怂恿林荡签对赌的是你吧。”
顾钦南没否认，“是我。”他坦白的讲，“国内在风浪科技研究的领域是短板，去年我们一起参加创业峰会，我和你的判断一致，风浪绝对是这两年创业公司里最值得投资的一家公司，这孩子很有胆魄，我拿出上亿的资金，居然只给我百分之三十的股份，但有一点你说错了，不是我怂恿他签的对赌，是他主动签的对赌，为了拿到我的钱，也为了安我的心。”
盛唐倒是挺满意的，“他很聪明，他要掌控风浪的绝对话语权。”
她名下也有不少投资公司，和顾钦南参加那场峰会之后，明确了几个投资的目标，她最初看中的是风浪，但隔了盛风这层关系，她不方便对林荡出手，这才让顾钦南抢了先，后来她转投另外一家社交类app，虽然也赚了不少钱，但依旧没达到她心中预期，准备近期出手。
“那你们还装不认识？”盛唐记得他们见面的时候，好像都不认识彼此的模样。
顾钦南道，“我也是为了避嫌，合同由我弟弟签的，我并未出面。”
盛唐“哦”了一声，滚了烟的嗓音有点哑，又闲散的问，“你什么时候离职？”
顾钦南，“今天吧，演奏会结束之后。”
盛唐将风吹乱的发丝别在耳后，“行吧。”
转过身手腕搭在围栏上，才发觉这根没抽两口的烟，竟然已经烧到底了。
顾钦南朝她伸手，盛唐习以为常的准备把燃烧殆尽的烟蒂递给他，手却在半空停住，目光看着烟蒂微微晃动，这些被他养成的习惯，是时候该改掉了，而他却在她缩回手的那一刻，接过燃尽的烟蒂，丢进垃圾桶里。
“我好像还忘记说一句话。”
顾钦南忽而开口。
盛唐迟钝了几秒看他，“什么？”
“你是很厉害、很出色，但有一点你不及粥粥。”
盛唐不咸不淡的语气，“你倒是说说看。”
“起码在感情上，你不如她勇敢。她敢于试错、敢于经历的能力，身为母亲的你望尘莫及。”
迎上顾钦南沉寂的目光，盛唐稍稍怔然。
顾钦南看了眼腕表，“去听演奏会吧，我们出来的太久，粥粥会不高兴。”
他转身朝音乐厅走。
盛唐忽而慢悠悠的来了句，“晚上要来吗。”
顾钦南后背僵住。
盛唐从他身侧擦身而过，一缕发丝拂过他的脸侧，她头也没回，“有点想要了。”在进门前停下来，侧目看他一眼，“你用着还不错，我暂时没打算换。”
顾钦南喉结微滚，“不让留宿我就不去了，来回奔波我会累。”
盛唐耸肩，无所谓的模样，“爱来不来。”眼尾稍微一斜，语调淡淡的说，“啊，忘了提一句，请自带洗漱用品，别用我的，我的贵。”
说完她进了音乐厅。
顾钦南看着她高傲的背影，嘴角微不可察的扯了下。
是他错了。
盛唐或许在感情上胆怯畏缩，但他何尝不是。
所以，他永远都不是盛唐的对手。
既然如此，那就妥协吧，放弃吧，如她所愿吧……
总归这一生，他心甘情愿的被她牵着鼻子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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