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愿加完班走出后勤大楼时，夜色已浓。三月虽然回暖了些，但夜间的风仍有些冷凉，她拢了拢风衣领口，快步朝路边走去。
谢宴生的车已经等在了路口。
她刚踏出博物馆大门，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迟疑的呼唤。
“沈愿？”
沈愿脚步顿住，转身，一眼看见东侧台阶下站着的苏芜悠。
苏芜悠手里牵着一个两岁左右的小女孩。
小女孩穿着不合身的粉色裙子，衣领处磨损的线头在路灯下清晰可见，鞋尖有些开裂。
沈愿视线再移到苏芜悠身上，素面朝天，洗旧的针织外套，发白的牛仔裤……
她记得上次见她们时，衣着虽不奢侈名贵，但也算得体亮丽。
今天故意扮可怜找上自己，想来也是怀了别的心思。
“我们能聊聊吗？”苏芜悠嘴角扯出一个勉强的弧度，推了推身前的小女孩，“甜甜，叫阿姨。”
小女孩仰起脸，表情带着刻意练习过的讨好，“阿姨好～”
沈愿手伸进风衣口袋里，语调冷淡，“我们之间没什么可聊的。”
她继续向路边走。
“郁城白死了。”苏芜悠抬高声调，“郁康拒绝认领尸体，是我和江阔给他办的后事。”
沈愿脚步停住。
那天的记忆再度浮现。
顾九洲从快艇上把郁城白推下去的画面清晰如昨。
她顿了顿，平静地问，“所以呢？”
苏芜悠被这简短的回应噎住，仓皇蹲下身，搂住女儿，抚弄孩子头发的手指在发抖，“甜甜，再叫一声阿姨？”
“阿姨好～“小女孩这次的声音带上了哭腔，显然被母亲反常的情绪吓到。
沈愿闭了闭眼，“我赶时间。”
这句话像一记耳光冷冷扇在苏芜悠脸上，“我们那么多年的情谊，不值得你多留点耐心，听我说几句话吗？”
沈愿想，苏芜悠能精准找上自己，必然也是做足了准备，今天不理会，难保她不会作出其它打算。
兜里手机响起，她看了眼，接通。
“需要我下来吗？”谢宴生问。
沈愿抬眸看了眼谢宴生的车，“不用，在车里等我几分钟。”
她挂断电话，侧身回头，目光在女孩身上短暂停留片刻，又落到苏芜悠脸上，“想说什么就直说，不用一直把孩子推到前面来。”
苏芜悠身体一僵，随即露出苦笑，声音染上哽咽，“四年前，我爸爸想把我送上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子床上，是江阔救了我。在混乱中，他失手打残了那个人，进去了一年。出来后，我就和江阔结婚了。”
“那是你的事，我不感兴趣。”沈愿打断她。
苏芜悠抽泣着，又将孩子往前推，“甜甜，去抱抱阿姨……”
沈愿后退。
小女孩刚迈出一步，就被沈愿冰冷的眼神吓得缩回母亲怀里。
“苏芜悠。”沈愿有些看不下去，“你今天来找我，到底有什么目的？”
“还是什么都瞒不过你……”苏芜悠哭声戛然而止，迎着沈愿洞悉一切的视线，她抱紧女儿，“我听说，你和谢总要结婚了。你……能不能看在同为母亲的份上，帮我向谢总求求情，让他……”
“母亲的身份不是你的筹码。”
“求你了……”苏芜悠眼泪落在女儿发间，一副母女相依为命的凄苦模样，“我们一家三口，现在过得真的很艰难，谢总那么有钱……”
沈愿直接戳破苏芜悠的伪装，“年前我看见你们一家三口逛博物馆了，那时候，你和你孩子穿得可没现在这么朴素。”
苏芜悠难以置信，“你……你看见了？”
“对。”沈愿轻笑，“你，江阔，还有你们的孩子。”
苏芜悠脸色一白，指尖不自觉掐入掌心。
她也是在得知郁城白死讯时，从江阔口中得知沈愿已经回了南城的消息。
前段时间郁城白找上江阔，想联同江阔一起绑架沈愿，勒索谢宴生一笔巨额赎金，出国过逍遥日子。
江阔听到这骇人的计划后，当场拒绝，并严厉斥责郁城白异想天开。郁城白当时已经答应放弃，后来禁不住顾鸿夫妻轮番游说，终究是踏上了一条不归路。
来之前，苏芜悠精心设计过每个细节。让女儿穿上洗得发白的连衣裙，自己抹去所有妆容，连说话语调都反复练习到最恰到好处的颤抖。
示弱，服软。
凭借往日情分和母亲的身份，至少能换来沈愿一丝怜悯。
就像那年在餐厅时，沈愿见自己被猥琐男强制带走也曾主动帮忙解围，再有谢宴生妥帖善后，那猥琐男自此再也没来骚扰过自己。
今天有孩子在旁，同为母亲的沈愿该心软，该感同身受才对，怎么会完全无动于衷……
“苏芜悠，以后别再来找我，也别去打扰我的家人。”沈愿声音很轻，似怕吓着孩子，眼里却满是苏芜悠能读懂的冷意，“否则，别怪我旧事重提。”
她看了眼谢宴生的车。
远处黑色轿车的车窗缓缓降下，隐约可见男人轮廓分明的侧脸。
默契十足。
沈愿敛回视线，“想必你也领教过他的手段，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苏芜悠似想到什么，瞬间瘫坐在地，抱着女儿瑟瑟发抖，“小愿……对不起。”
沈愿低眸看了眼小女孩，转身走向黑色轿车。
车门无声闭合，将春夜的凉意隔绝在外。
沈愿刚在后座落座，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便覆上她手背。
“她找你做什么？”谢宴生嗓音低沉，指腹习惯性去拨弄她无名指上的婚戒。
沈愿取下包，语气无奈，“请我帮忙出面，求你让他们夫妻过得好点。”
谢宴生轻笑，“她倒是能屈能伸。”
“年前我见过他们一家三口，跟今天完全不一样。”沈愿忽然转头，正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眼眸，“倒是你，财经版说你手下有人涉嫌贪污？对你有影响吗？”
路灯的光影在车厢内流淌。
谢宴生抬手按下隔板键，在机械运转的轻响中，他倾身凑近，“确实有影响。”
见妻子面露忧色，他笑着用鼻尖蹭她耳垂，低语，“影响我筹备婚礼的心情。”
沈愿作势去推他，反被他捉住手腕，牢牢握在掌心。
婚礼前两天，谢宴生收到顾家几人的判决书。
顾九洲数罪并罚，判处无期徒刑。
顾鸿与方玉玫绑架勒索金额高达三十亿，分别判处15年和12年的刑期。
谢宴生将判决结果一一告知给谢蕴。
茶香氤氲中，谢蕴抿了口茶，气定神闲，“种什么因，得什么果。”
谢宴生放下茶盏，身躯后靠，“我更相信事在人为。”
顾鸿从政时确实滴水不漏，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其从事了阴暗的勾当。
可惜人心不足。
他了解这些人。
顾九洲是纨绔，身体缺陷导致三观扭曲，行事极端癫狂。
顾鸿夫妇放不下那点富贵体面，逼疯他们只需要停电的房子，被当众驱赶的屈辱……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如今，连判决日期都卡在他的婚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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