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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熔银海啸

第一卷:火山岛的银烟

第一章 硫磺矿的异动

银烟之下

崇祯九年,秋。

太平洋深处的无名岛像块被遗忘的烙铁,卧在墨色海面上。林满仓趴在“破浪号”的了望塔上,指节攥得发白——三天前发现的那道银烟又升起来了,裹在硫磺雾气里,像条被烫红的蛇。

“这鬼地方连海图都没标,哪来的烟?”船老大赵胡子嚼着槟榔,铜烟杆敲得船板咚咚响,“莫不是山神撒尿?”

林满仓没接话。他怀里揣着半块火山岩,是去年从长白山带回来的。此刻那石头被体温焐得发烫,表层结晶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和岛上飘来的气味如出一辙。三年前他在辽东当兵,亲眼见过萨满祭司捧着熔岩凝结的祭器跳舞,那器物上的硫磺纹路,与望远镜里岛上裸露的矿脉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下去。”林满仓突然开口,声音被海风撕得发飘,“放小艇,我去看看。”

赵胡子的烟杆差点掉海里:“你疯了?上个月刚有艘西班牙船在这失踪,海面上漂着半截桅杆,全是牙印——”

“我给你十倍船钱。”林满仓解开钱袋,银元滚出来的声音让赵胡子闭了嘴。

小艇划到岛礁时,硫磺味浓得呛眼睛。林满仓把长白山的火山岩往矿脉上一贴,两块石头像吸铁石似的粘在一起,接触处竟滋滋冒起白烟。他心里咯噔一下——《熔岩祭器》里记载,只有同源的火山岩浆,才会有这样的相吸之性。

岛上的林子密得像扎满了长矛,藤蔓上挂着风干的海鸟尸体。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前方突然亮起红光,隐约有叮叮当当的声响传来。林满仓扒开野芭蕉叶,心脏猛地缩成一团。

空地上支着十二座熔炉,火苗舔着夜空,映得三十多个西班牙人满脸通红。他们正把银锭往黑色矿渣里嵌,那些矿渣的颜色和纹理,与他在长白山熔岩台地见到的一模一样。更诡异的是,熔炉旁堆着十几个陶罐,里面盛着粘稠的银色液体,散发的气味竟和火山岩相吸时冒出的白烟一般无二。

“这些银锭要运去马尼拉。”一个生硬的汉语突然在身后响起。林满仓转身,看见个戴三角帽的西班牙人,胸前挂着银十字架,正用匕首挑着块嵌了银的矿渣,“中国商人喜欢火山矿,他们说这是神的眼泪。”

林满仓攥紧了袖中的短刀。去年在苏州,他见过藩王高价收购“火山神银”,那些银锭外面都裹着黑色外壳,当时只当是西域奇珍,原来竟是这么回事。

“你们的矿渣是假的。”林满仓盯着对方的眼睛,“长白山的熔岩祭器遇火会现龙凤纹,你们的能吗?”

西班牙人突然笑了,露出两排黄牙:“我们有更好的法子。”他打了个响指,两个黑奴抬来个铁笼,里面蜷缩着个印第安少年,手腕上戴着银镯子,“他的族人住在墨西哥银矿旁,他们的汗水能让银锭附上硫磺味,比真矿渣还像。”

林满仓的目光落在少年干裂的嘴唇上。那孩子的指甲缝里全是黑泥,镯子磨得发亮,竟和辽东萨满祭司腕上的银饰有几分相似。

当晚三更,林满仓摸到熔炉旁。西班牙人喝得酩酊大醉,鼾声比海浪还响。他撬开装银色液体的陶罐,一股腥甜扑面而来——哪里是什么银水,竟是掺了硫磺的人血。

少年被绑在木桩上,胳膊上满是针眼。林满仓割开绳子时,孩子突然抓住他的手,指向熔炉后的山洞。借着月光,林满仓看见洞壁上画着奇怪的符号:火山喷发的图案下,一群人举着银锭朝拜,而岩浆里伸出无数只手,抓着那些银锭往地心拖。

“他们把银锭沉进火山口淬火。”少年的汉语带着哭腔,“我哥哥就是这么死的,他的血混着银水,浇在矿渣上……”

话音未落,远处突然传来枪声。赵胡子的船竟被三艘西班牙大帆船围了,火光照得海面像块烧红的铁板。林满仓抬头,看见熔炉旁的西班牙人正往银锭上泼人血,那些银锭遇血后迅速变黑,真成了火山矿渣的模样。

“想走?”三角帽举着火枪走来,十字架在火光中闪着冷光,“中国人不是信神吗?这岛就是神的熔炉,你们的银子,早该归还给大地了。”

林满仓突然想起《熔岩祭器》的最后一页:“硫磺为引,银为骨,血为魂,三者相融,可唤地火。”他摸出长白山的火山岩,猛地砸向最近的熔炉。

“轰隆——”火山岩撞在滚烫的炉壁上,瞬间炸裂开来。奇怪的是,碎片没有四散,反而像有生命似的飞向那些嵌着银的矿渣。接触的刹那,矿渣突然冒出银光,里面的银锭竟自行剥离,在空中聚成一条银蛇。

西班牙人惊呼着去抓银蛇,却被银蛇扫过的地方燃起青蓝色火焰。林满仓拉着少年往山洞跑,身后传来三角帽的惨叫——他胸前的银十字架被银蛇卷住,竟和那些银锭一起,被吸入了裂开的地缝。

地缝里渗出粘稠的岩浆,带着长白山火山岩的气息。林满仓突然明白,这座无名岛和长白山本是同源的火山,亿万年前或许是连在一起的山脉。西班牙人用鲜血和银子亵渎了地火,才引来了这场反噬。

跑出山洞时,海面上的火已经灭了。赵胡子的船歪歪扭扭地漂着,船头插着面被烧了一半的大明旗帜。林满仓回头望,银蛇正钻进地缝,岛上的硫磺烟渐渐变成了白色,像长白山冬天的雪。

少年突然指着天空,那里有颗星星正在坠落,拖着银色的尾巴,像极了《熔岩祭器》扉页上画的星图。林满仓摸出怀里剩下的半块火山岩,发现它已经变得冰凉,表层的结晶全部脱落,露出里面嵌着的一缕银丝——那是去年在长白山,萨满祭司偷偷塞给他的,说关键时刻能唤来山神庇佑。

“这银子,该回家了。”林满仓把火山岩扔进海里,看着它沉入深蓝色的波涛。远处的西班牙帆船正在下沉,那些伪装成矿渣的银锭浮出水面,在月光下闪着光,随洋流缓缓向东漂去,像是要回到它们来的地方。

赵胡子驾着船追上来时,林满仓正坐在小艇上发呆。“那些银锭……”赵胡子指着海面,话没说完就被打断。

“是火山神收回去了。”林满仓望着渐渐远去的岛屿,那里的银烟已经散尽,只剩下黑色的山影卧在海中,像块被岁月遗忘的祭器。他突然想起辽东的萨满祭司说过,大地会记得所有被埋藏的东西,无论是银子,还是血。

船行三日,林满仓在甲板上发现块银色的鳞片,不知是哪条鱼脱落的。他把鳞片贴在掌心,竟闻到一丝淡淡的硫磺味,和长白山的风,和无名岛的烟,一模一样。

熔火追银

赵莽把那枚银锭扔进火盆时,整艘“镇海号”的甲板都静了。

炭火噼啪作响,银锭却没像寻常银子那样融化变形,反而在表面凝出一层青灰色的壳。待他用铁钳夹出来时,那层壳突然裂开,露出里面雪亮的银心,断面处嵌着几粒芝麻大的黄晶,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硫磺结晶。”赵莽用匕首刮下一点,放在鼻尖轻嗅,“寻常熔炉烧不出这个。”

身旁的副手陈算盘推了推眼镜:“总镖头,这是上个月从马尼拉截获的‘火山矿渣’,里面嵌的银锭纯度高得邪门,九边的银匠都说没见过。”他展开海图,手指点在太平洋深处一个空白处,“线人说,源头就在这座无名岛。”

赵莽的拇指摩挲着银锭断面。三年前他在徽州追查伪钞案,见过最精良的银匠在坩埚里炼银,火候稍过就会发黑,可眼前这银锭,分明是经了烈火淬炼,却连一丝杂色都没有。更蹊跷的是那些硫磺结晶——他在辽东查过矿脉图谱,只有超过千度的高温,才能让硫磺渗进白银肌理。

“升帆。”赵莽突然起身,腰间的虎头牌撞在甲板上,发出沉闷的响,“绕开西班牙人的巡逻舰,天亮前必须抵近无名岛。”

“可是……”陈算盘咽了口唾沫,“那岛周围全是暗礁,上个月有艘葡萄牙船进去就没出来,渔民说海里有吃银的海怪——”

“银钞同盟查的是银子,不是海怪。”赵莽扯开帆布,露出里面藏着的十二门佛郎机炮,“当年万历爷铸泰昌通宝,用的是云南雪花银,纯度也不过九成七。这岛能炼出九九九的银,背后定有猫腻。”

天色微亮时,“镇海号”借着晨雾泊在岛外三里处。赵莽带着四个镖师乘小艇靠近,刚绕过一块鹰嘴状的礁石,就被一股热浪掀得晃了晃。抬头望去,岛上竟冒着滚滚浓烟,不是黑烟也不是灰烟,而是带着金属光泽的银雾,在朝阳下泛着诡异的虹彩。

“是地热熔炼。”陈算盘突然惊呼,手里的罗盘指针疯了似的打转,“这岛是活火山!他们在利用火山口的温度炼银!”

小艇刚靠岸,硫磺味就呛得人睁不开眼。赵莽弯腰抓起一把碎石,指尖立刻被烫得发麻。那些石头里嵌着细碎的银粒,用刀一刮,竟露出和截获银锭相同的硫磺结晶。他突然想起幼时在矿山听老矿工说的——地底的地火比任何熔炉都烈,能把石头里的银逼出来,只是那火太烈,碰着的人都会化成灰。

顺着矿脉往岛中心走,脚下的岩石越来越烫,鞋底滋滋地冒白烟。转过一道山脊,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火山口边缘搭着几十座木架,数百个印第安奴隶正背着沉甸甸的银矿石,沿着滚烫的石阶往上爬,不少人脚下一滑,就直直坠入下方翻滚的岩浆池,连惨叫声都被蒸汽吞没。

岩浆池旁支着巨大的铁笼,十几个西班牙人正用长钩把银锭从池边的岩壁上撬下来。那些岩壁被岩浆烤得通红,表面凝结着一层银壳,敲开后里面就是闪着寒光的银锭,硫磺结晶像星子般嵌在其中。

“纯度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一个穿皮靴的西班牙人举着银锭,用生硬的汉语对身旁的人说,“比墨西哥银矿的原银还纯,运到广州,能换十倍的丝绸。”

赵莽的手按在刀柄上。他看见奴隶们的脚底板已经溃烂,渗出的血滴在石阶上,瞬间就被烫成黑痂。有个少年奴隶背着矿石摔倒,立刻被监工的皮鞭抽得蜷缩起来,背上的矿石滚落,露出里面混着的硫磺块——和银锭里的结晶一模一样。

“他们在岩浆里掺了硫磺矿。”陈算盘低声道,“硫磺熔点低,能带着白银在岩浆壁上凝结,既省了燃料,又能让银锭带上火山矿的特征。”

正说着,那举银锭的西班牙人突然转过身,三角帽下的眼睛像鹰隼:“银钞同盟的赵总镖头?久仰。”他抛来一块银锭,赵莽伸手接住,只觉入手滚烫,“我是胡安,负责这岛的熔炼。你要的货,我们可以加三成。”

赵莽掂了掂银锭,突然往地上一摔。银锭没碎,反而弹起三尺高,落地时溅起的火星竟点燃了地上的硫磺粉,腾起一团青蓝色的火焰。

“胡安先生可知,”赵莽的声音在火声中格外冷,“大明律例,私铸高纯度银锭者,斩立决。”

胡安笑了,拔出腰间的弯刀:“这里是无主之地,只有银子说了算。”他打了个呼哨,岩浆池旁的西班牙人纷纷举起火枪,“你们的船,刚才已经被我们的舰队围住了。”

赵莽回头,果然看见“镇海号”周围冒出十几艘西班牙帆船,炮口正对着船身。陈算盘腿一软,差点坐在地上,却被赵莽按住肩膀。

“我在徽州见过一种炼银法。”赵莽突然扯开衣襟,露出胸前的疤痕,那是当年追查伪钞时被银水烫的,“用铅来吸杂,再用硫磺去铅。只是硫磺多了,银锭遇火就会炸。”他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里面是些灰黑色的粉末,“这是从云南矿脉采的雌黄,比你们用的硫磺烈三倍。”

话音未落,他突然将粉末撒向岩浆池。只听“轰”的一声,池面瞬间腾起丈高的火柱,硫磺蒸汽与雌黄相遇,竟化作漫天火星。那些嵌在岩壁上的银锭突然剧烈震颤,表面的硫磺结晶像活过来似的剥落,露出的银心在高温下开始融化,顺着岩壁流回岩浆池。

“不!”胡安怒吼着扑过来,却被赵莽一脚踹进火柱边缘。他身上的丝绸外套瞬间起火,胸前的银纽扣在高温下迸裂,溅出的银珠竟在空中炸开,每一粒都带着硫磺火星。

奴隶们见状,突然像潮水般涌向监工。有个断了腿的老奴隶抱着块硫磺矿,狠狠砸向火枪队,矿块在高温下炸裂,硫磺烟呛得西班牙人纷纷捂鼻。赵莽趁机吹响哨子,“镇海号”上的佛郎机炮突然轰鸣,原来陈算盘早按他的吩咐,让船员假装被围,实则将炮口对准了西班牙人的弹药舱。

混乱中,赵莽抓住那个摔倒的少年奴隶,往火山口边缘跑。少年指着岩浆池中央,那里有块凸起的黑色岩石,表面嵌着的银锭足有车轮大,结晶的硫磺在火光照耀下,竟形成一张人脸的形状。

“那是祭品。”少年的汉语带着哭腔,“每月要把最大的银锭献给火山神,不然就会喷发——”

话没说完,整座岛突然剧烈摇晃。岩浆池里的银水开始沸腾,那些流回池中的银锭竟聚成一条银链,顺着岩壁往上爬,所过之处,硫磺烟都变成了银白色。胡安的惨叫声从火柱里传来,他的弯刀掉在地上,被银链一卷,瞬间熔成了银水。

“硫磺和白银的比例失衡了!”陈算盘拖着个受伤的镖师跑来,“雌黄太多,银锭开始自熔了!”

赵莽突然想起徽州老银匠说的话:银至纯则刚,过纯则脆,需杂以微量硫磺方能定形。这些西班牙人追求极致纯度,却不知硫磺本是银的骨血,抽多了,连大地都会反噬。

他拉着少年跳上小艇时,整座无名岛都在冒银光。那些被炼出的银锭从火山口喷涌而出,像一场银色的暴雨,落入海中时,激起的浪花都带着硫磺味。陈算盘指着远处,“镇海号”正在升起风帆,船尾拖着几艘被俘的西班牙船,甲板上站满了获救的奴隶,其中有个印第安老人,正举着块硫磺结晶,朝着火山岛的方向跪拜。

“总镖头,这些银锭……”陈算盘望着海面漂浮的银块,眼里满是惊叹。

赵莽却看向少年手腕,那里戴着个银镯子,上面的硫磺纹路竟和岩浆池中央的人脸银锭一模一样。少年说,这是他父亲留下的,来自墨西哥银矿最深处,那里的银子都带着硫磺的味道。

“让它们回海里去吧。”赵莽解下腰间的水囊,倒出里面的酒,洒在海面上。银块遇酒,突然发出细碎的爆裂声,表面的硫磺结晶渐渐脱落,化作泡沫消散在浪里。剩下的白银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随洋流缓缓向西,像是要回到那些被掠夺的土地。

小艇划远时,火山岛的银烟渐渐淡了。赵莽回头,看见岩浆池中央的那块黑石正在下沉,最后露出的银锭断面,竟嵌着几粒暗红色的结晶,像极了人血凝固的颜色。

陈算盘突然指着赵莽的靴底,那里沾着的硫磺粉正在发光。赵莽弯腰刮下一点,放在指尖捻了捻,竟闻到一丝熟悉的味道——和当年徽州银匠铺里,硫磺去铅时冒出的烟味,一模一样。

“回去告诉同盟。”赵莽望着东方泛起的鱼肚白,“以后凡见带硫磺结晶的银锭,一概拒收。”他把那枚摔过的银锭扔进海里,看着它沉入深蓝,“大地炼出的银子,终究要还给大地。”

血祭银火

阿库举着黑曜石匕首,刀尖的寒光映在他布满裂痕的手掌上。那道疤是去年留下的——他眼睁睁看着弟弟被西班牙人拖向熔岩池,滚烫的岩浆舔上脚踝时,弟弟手里还攥着块没来得及藏好的玛雅银符。此刻那银符正贴在阿库胸口,被汗水浸得发烫,符面上刻的火山神图腾,正随着岛心传来的震动微微发亮。

“他们又要祭祀了。”身后传来沙哑的低语,是部落里最老的祭司伊察姆。老人的眼球浑浊如陈年树脂,却能看见常人看不见的东西——比如三天前那场小规模喷发中,银烟里裹着的熔岩碎屑,在半空凝成了人形。

阿库往火山口的方向望去。十二道银烟正从密林里升起,其中三道夹杂着暗红的火星,像毒蛇吐出的信子。按照玛雅历法,每到“银血月”,西班牙人就要选一个祭品投入熔岩池,说是“以血养银”,可自从去年弟弟被献祭后,岛上的喷发就越来越频繁,连海鸟都不再靠近这片海域。

“今晚是满月。”伊察姆用骨杖敲了敲地面,裂开的石缝里渗出硫磺水,“他们要献祭祭司的血脉,说这样炼出的银锭能通神。”他浑浊的眼睛突然转向阿库,“你母亲临终前说,银符遇至亲之血会显真形,你弟弟的血……或许已经让它醒了。”

阿库摸了摸胸口的银符。那是块巴掌大的银片,刻着玛雅人崇拜的火山神,边缘嵌着几粒硫磺结晶。去年弟弟被拖走时,银符突然从他怀里掉出来,弟弟拼死踩住,才没被西班牙人发现。此刻符面上的火山神眼睛,竟像是在微微转动。

入夜后,火山口的火把连成了圈。阿库混在被驱赶来围观的奴隶里,看见胡安神父正用银剑挑着件红色祭袍,那袍子的布料是从墨西哥运来的,上面绣着的十字架,边缘竟也嵌着硫磺。

“今晚的祭品,是玛雅祭司的后裔。”胡安的声音透过扩音筒传来,震得阿库耳膜发疼。两个西班牙士兵突然冲进人群,抓住了伊察姆。老人没挣扎,只是用玛雅语念起了祷词,那声音让熔岩池里的岩浆都泛起了涟漪。

阿库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看见伊察姆被绑在祭台上,胡安举起银剑,剑尖的寒光比熔岩还要冷。去年弟弟也是这样被绑着,岩浆漫过膝盖时,他还在喊“银符会保护哥哥”——那天的银烟里,第一次混进了熔岩碎屑,像下雨似的砸在西班牙人的盔甲上。

“等等!”阿库突然推开人群,胸口的银符烫得像块烙铁,“你们要的是祭司血脉,我也是。”

胡安的银剑停在半空。他打量着阿库胸口露出的银符一角,突然笑了:“玛雅人的银符,正好嵌在我们的银锭里当祭品。”他示意士兵放开伊察姆,“把他带去熔池边,让火山神看看,谁才是这里的主人。”

被拖向熔岩池的路上,阿库闻到银烟里的硫磺味越来越浓,其中夹杂着铁锈般的腥气——那是血的味道。去年弟弟的血混进岩浆后,池边的岩壁上突然渗出银色的液珠,西班牙人说那是“血银”,纯度比普通银锭高十倍,能卖上百倍的价钱。

祭台就架在熔岩池边缘,脚下的岩石烫得能煎熟鸡蛋。胡安亲自给阿库松了绑,递来一把银匕首:“按照玛雅的规矩,祭品要自己走向神坛。”他指了指池中央那块凸起的黑石,那里已经嵌着十几块银锭,每块上面都有个模糊的人形印记,“你弟弟的银锭就在最上面,你可以和他做个伴。”

阿库握着匕首,突然转身冲向胡安。可没跑出两步,就被士兵按在地上。胡安踩着他的背,用银剑挑起他胸口的银符:“这符上的火山神,手里握着的其实是银矿脉。你们玛雅人守着宝山却不会用,难怪会被征服。”

就在这时,伊察姆突然用汉语喊起来。阿库愣了一下——他从没听过老人说汉语。后来才知道,老人年轻时跟着商队去过马尼拉,学过几句中原话,此刻正喊着“银血相冲,地火必怒”。

胡安显然没听懂,他挥了挥手,士兵们架起阿库往黑石拖去。熔岩的热浪燎得他皮肤发疼,银符突然从领口滑出来,在火光中闪了闪,竟与池边银锭里的硫磺结晶产生了共鸣,发出细微的嗡鸣。

“看!”有个西班牙士兵突然惊呼。众人抬头,只见银烟里的熔岩碎屑越来越密,像一场银色的冰雹,砸在熔炉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响。更诡异的是,那些碎屑落地后,竟自动聚成了小小的人形,朝着熔岩池跪拜。

“是海啸前兆!”伊察姆突然跪倒在地,朝着火山口的方向叩首,“玛雅古籍上说,银烟带火,必发银啸!”

胡安骂了句脏话,举剑就要刺向伊察姆。可剑尖刚碰到老人的头巾,整座岛突然剧烈摇晃。熔岩池里的岩浆像沸腾的粥,那些嵌在黑石上的银锭突然炸裂,飞溅的银片竟在空中连成了锁链,将十几个西班牙士兵卷进了岩浆。

“血银反噬了!”阿库突然明白过来。弟弟的血混着银锭沉入岩浆后,并没有消失,而是和火山深处的银矿脉连在了一起。现在他的血也即将混入其中,至亲的血脉会唤醒沉睡的地火,把所有被掠夺的白银都还给大地。

他猛地挣脱士兵,纵身跳进了熔岩池。出乎意料的是,岩浆并没有立刻将他吞噬,反而像有层无形的膜托着他。胸口的银符此刻亮得刺眼,符面上的火山神图腾活了过来,张开的嘴里喷出银色的火焰。

阿库看见弟弟的银锭就在眼前,上面的人形印记正慢慢变得清晰,像弟弟在对他笑。他伸出手,指尖刚碰到银锭,整座火山突然爆发了。

不是喷发岩浆,而是喷出了亿万片银鳞。那些银鳞在空中组成巨大的银龙,呼啸着掠过海面,所过之处,西班牙的帆船像纸糊的一样被撕碎。银烟里的熔岩碎屑不再下落,而是跟着银龙盘旋,形成一道银色的漩涡,将所有嵌着人形印记的银锭都吸了进去。

胡安的惨叫声被银龙的呼啸淹没。他手里的银剑突然熔化,银水顺着他的手臂流遍全身,最后在他头顶凝成个小小的银十字架,随即被银龙一口吞下。

阿库再次醒来时,躺在一片冰凉的沙滩上。伊察姆正用海水给他擦拭身体,胸口的银符已经恢复了原样,只是边缘的硫磺结晶变成了暗红色,像凝固的血。

“火山把银子都吐出来了。”老人指着海面,那里漂浮着无数银片,正随着洋流往南漂去,“它们要回墨西哥去,回到那些银矿里。”

阿库摸了摸胸口的银符,突然发现符面上的火山神手里,多了个小小的人影——那是弟弟的样子。他想起伊察姆说过,玛雅人的灵魂会住进白银里,永远守护着矿脉。

远处的无名岛还在冒着银烟,但已经不再夹杂熔岩碎屑。银烟在晨光中散开,像一层薄薄的纱,笼罩着海面。阿库知道,这里再也不会有“血祭银”的祭祀了,因为火山神已经用最烈的地火,洗净了所有被玷污的白银。

后来有艘中国商船经过这里,船员们说看见海面上有银色的鱼群在跳跃,鳞片上的硫磺纹路,像极了玛雅银符上的图腾。他们还说,那些鱼群总是朝着西南方向游,像是在护送什么东西回家。

伊察姆说,那是弟弟和所有被献祭的灵魂,在陪着白银返回故乡。而阿库胸口的银符,会永远记得这场银火与血的祭祀,记得大地如何收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第二章 岩浆流向的测算

硫磺烟裹着热浪扑在脸上时,赵莽正蹲在一道裂缝前,指尖悬在离地面半寸的地方。裂缝里渗出的岩浆凝成了暗红色的岩脊,表面嵌着的银粒在阳光下闪着冷光,像条冻僵的银蛇。

“总镖头,这裂缝昨夜还没这么宽。”陈算盘举着测绳,喉结滚了滚,“辰时测是三尺七,现在已经四尺二了,山体还在往下沉。”

赵莽没抬头。他手里捏着根细麻绳,绳头系着块从熔炼工坊捡的银锭,此刻正悬在裂缝上方微微晃动。银锭里的硫磺结晶遇热后发出细碎的爆裂声,绳线随之震颤,在地上投下的影子竟与远处熔岩河的流向完全重合。

“拿《九章算术》来。”赵莽突然开口,声音被硫磺烟滤得发哑。

陈算盘连忙从帆布包里翻出本线装书,纸页边缘已经被火烤得发卷。这是赵莽特意从苏州书局淘来的,扉页上还有徐光启的批注——当年修订《崇祯历书》时,徐阁老曾说过,算学之道,既能量天,亦能测地。

“看这里。”赵莽指着书中“勾股容圆”的图解,用银锭在地上画了个直角三角形,“熔岩河是弦,硫磺矿脉是勾,我们现在站的位置是股。已知矿脉核心区距熔岩河五十丈,山体坡度是每丈下沉三寸,你算算,若在核心区引爆,塌陷范围能有多广?”

陈算盘的手指在算盘上飞跳,算珠碰撞声里混着远处熔炉的叮当响。那些西班牙人显然没察觉银钞同盟已经登岛,还在往岩浆里投掷银矿石,溅起的银珠落在岩壁上,立刻与硫磺结合成了新的结晶。

“按照‘方田章’的割圆术,”陈算盘突然停了手,脸色发白,“引爆点若在矿脉最深处,塌陷的圆弧半径正好覆盖工坊所在的凹地。但……但熔岩河改道后,会形成新的环流,万一冲不到工坊——”

“你忘了‘粟米章’的比例法?”赵莽扯过测绳,一头系在裂缝边的榕树上,另一头递给陈算盘,“你去熔岩河测宽度,我在这里量矿脉走向,取勾股之弦,再按山体沉降速度推算,就能算出岩浆改道后的冲击范围。”

两人分头行动时,赵莽突然听见身后传来窸窣声。回头一看,竟是个玛雅少年正躲在野芭蕉丛后,手里攥着块黑石,石上刻的火山图腾与银锭里的硫磺纹路如出一辙。

“阿库?”赵莽认出他是上次从祭台上救下的少年。那天少年跳崖逃生时,腰间的银符掉在了小艇上,此刻正被赵莽系在测绳末端当铅坠用。

阿库怯生生地走出来,指了指裂缝深处:“伊察姆祭司说,这里的硫磺矿脉和熔岩河是夫妻,被西班牙人用银子拆开了,所以火山才会发怒。”他突然抓住赵莽的手腕,把黑石往他掌心按,“石头发烫的时候,岩浆就会变道。”

赵莽的指尖刚触到黑石,突然像被烙铁烫了下。低头一看,黑石与银符竟粘在了一起,接触处冒出的白烟在地上凝成个圆,恰好框住了五十丈外的硫磺矿核心区。

“五十丈……”赵莽喃喃自语,突然翻到《九章算术》“勾股容圆”的注脚:“勾股相乘为实,倍之为弦幂,开方得弦。若以圆径乘周,四约之,即得圆积。”他猛地站起身,银符与黑石分离的刹那,地上的白烟突然向熔岩河的方向延伸,画出道清晰的弧线。

“原来如此。”赵莽拍了拍陈算盘的肩膀,后者正抱着测绳满头大汗地跑回来,“熔岩河宽十八丈,矿脉走向与河岸垂直,按勾股定理,引爆点到工坊的直线距离是五十四丈。山体每沉降一尺,岩浆流速会加快三成,正好能在塌陷后半个时辰内漫过工坊。”

陈算盘的算盘珠子打得飞快:“可我们只有二十斤火药,埋在五十丈深的矿脉里,能炸出足够大的塌陷坑吗?”他突然压低声音,“刚才看见胡安带着人往矿脉里运新的银矿石,他们好像要往更深的地方开矿。”

赵莽望向硫磺矿核心区。那里的矿洞入口架着十二根松木支架,每根都被硫磺水浸得发黑,支架上的裂缝里嵌着细碎的银粒——这是矿脉即将坍塌的征兆,就像他当年在徽州见过的银矿塌方,先是松木发脆,接着是矿石自裂,最后整座山都会陷下去。

“不用炸塌整座山。”赵莽从帆布包里掏出个瓷瓶,里面装着些黄色粉末,“这是从云南白药里提炼的硝石,遇硫磺会自燃。我们只需要在矿脉核心区凿个丈深的洞,把火药和硝石混在一起,引爆后产生的硫磺气体会顺着矿脉缝隙扩散,让松木支架在半个时辰内朽断。”他用银锭在地上画了个圆,“山体塌陷形成的漏斗,正好能把熔岩河的水引向工坊,这叫‘以火引水,以水裹银’。”

阿库突然拽住他的衣袖,指着矿洞方向。只见十几个西班牙人正往洞里拖玛雅奴隶,其中一个老祭司被按在矿车上,手腕上的银镯与矿洞岩壁碰撞,发出的声响竟让地上的银粒都微微跳动。

“他们要在矿脉最深处献祭。”阿库的声音发颤,“伊察姆说,那里是火山神的心脏,用活人血喂银矿,能让银锭里的硫磺结晶变成红色,叫‘血心银’,能换十条船的丝绸。”

赵莽的手指捏紧了《九章算术》,纸页被掐出道折痕。他想起昨夜潜入工坊时,看见墙上挂着张人皮,上面用银线绣着矿脉分布图,心脏的位置正好标着个红色的叉——与他测算的引爆点完全重合。

“改变计划。”赵莽突然起身,把书塞给陈算盘,“你带三个人去熔岩河上游,用测绳标记改道点。我去矿洞,把火药埋在献祭台下面。”

矿洞入口的硫磺味浓得像化不开的浆糊。赵莽贴着岩壁往里走,靴底踩在银矿碎粒上,发出的声响被远处传来的祷词掩盖——是胡安在用拉丁语念祭文,混着玛雅语的哭嚎,像把钝刀在磨人的神经。

献祭台果然设在矿洞最深处。二十根银柱支着块黑石,石上刻的螺旋纹路与《九章算术》里的割圆图惊人地相似。老祭司被绑在石中央,胡安举着银匕首,刀尖正对着老人的心脏,那里的衣襟下鼓囊囊的,像是藏着什么东西。

“就是现在!”赵莽突然吹了声呼哨。洞外传来佛郎机炮的轰鸣——那是陈算盘在发信号。西班牙人果然乱了阵脚,胡安骂着转过身,匕首上的银链甩得哗哗响。

趁这功夫,赵莽甩出绳套缠住胡安的脚踝。可当他扑向献祭台时,却被老祭司喊住了。老人用汉语说:“石下有银脉图,带出去,告诉汉人,银生于火,亦死于火。”

赵莽刚撬开黑石,就被一股热浪掀得后退三步。石下竟是个天然形成的银矿脉,纹路像血管般蔓延,里面流动的不是岩浆,而是粘稠的银色液体,散发的气味与银锭里的硫磺结晶如出一辙。

“这是活银!”陈算盘不知何时冲了进来,指着矿脉的流向,“按照勾股定理,它正好汇入熔岩河!”

胡安挣脱绳套,举着火枪冲过来。赵莽猛地将火药包扔进活银里,硝石遇银水瞬间爆燃,腾起的火焰竟顺着矿脉流动的方向蔓延,在岩壁上烧出道银色的火痕。

“山体开始塌了!”陈算盘拽着赵莽往外跑。身后传来胡安的惨叫,活银遇火后突然沸腾,带着硫磺结晶喷溅而出,将献祭台裹成了个巨大的银茧。矿洞顶部的碎石砸下来,在地上堆出的弧度,竟与赵莽用麻绳测算的塌陷范围分毫不差。

跑出矿洞时,整座山都在往下沉。硫磺矿核心区陷出个漏斗状的深坑,熔岩河的水果然顺着塌陷的山体改道,像条被唤醒的火龙,咆哮着冲向熔炼工坊。那些嵌在工坊墙壁上的银锭遇水炸裂,飞溅的银片在空中凝成个圆,直径不多不少,正好是赵莽用“勾股容圆”算出的五十四丈。

阿库指着漏斗坑中央,那里的银茧正在融化,露出的银脉竟与老祭司银镯上的纹路完全重合。伊察姆说过,玛雅人的银饰都是按矿脉走向打造的,就像汉人用算学丈量天地,都是在跟大地借智慧。

赵莽翻开《九章算术》,发现刚才被火药熏黑的页脚上,不知何时多了道银线,顺着“勾股容圆”的图解蜿蜒,最后在空白处凝成个小小的银符,与阿库胸前的图腾一模一样。

“总镖头,你看!”陈算盘突然指向熔岩河。改道的岩浆里浮着无数银锭,硫磺结晶在高温下渐渐褪去,露出的银心竟透出柔和的光泽,顺着水流往东方漂去,像是要回到那些用算学丈量出的土地。

赵莽把书合上时,听见身后传来银器碰撞的轻响。阿库正用测绳量着漏斗坑的直径,绳头上系着的银符在阳光下转动,投下的影子与《九章算术》封面上的“九”字完美重合。

“这叫什么?”阿库指着地上的影子问。

“勾股定理。”赵莽望着远处渐渐平息的岩浆,突然笑了,“也可以叫它……银与火的规矩。”

硫磺预警

赵莽捏着那枚玉玺残片的手指突然一颤。

残片是昨夜从走私者工坊的墙缝里抠出来的,青白玉质上还留着火烧的焦痕,龙纹断口处嵌着几粒硫磺结晶,此刻正随着掌心的温度微微发亮。桌案上摊着的《熔岩祭器》抄本被风掀起页角,上面“硫磺遇玉,其气如雷”八个字,在烛火下像是活了过来。

“总镖头,这碎玉片子能顶什么用?”陈算盘蹲在地上,正用铜筛子筛熔银残渣。筛网下漏出的硫磺结晶堆成了小丘,遇烛火蒸腾起淡黄色的雾,呛得人直咳嗽,“昨儿老三就是闻了这味儿,现在还在船尾吐酸水。”

赵莽没答话。他把玉玺残片悬在硫磺堆上方,不过半寸的距离,残片突然烫得像块烙铁。接触的刹那,硫磺结晶“噼啪”炸开,黄色气体裹着火星冲上屋顶,竟在梁木上烧出个圆洞,形状与残片上的龙纹瞳孔分毫不差。

“就是这个。”赵莽猛地拍案,烛台都震倒了,“《熔岩祭器》里说的‘能量相激’,根本不是什么神力,是硫磺气与玉中矿脉的反应!”他抓起残片往门外走,“去把银钞同盟带来的所有玉玺残片都找出来,还有那些从熔银炉里刮的残渣。”

陈算盘追出来时,赵莽已经在甲板上摆开了阵势。十二片玉玺残片拼成半个龙形,周围圈着从各处搜罗的硫磺结晶——有从玛雅祭司银镯上刮的,有从熔岩河岸边捡的,最特别的是块裹着银皮的,是昨夜从胡安的怀表链上敲下来的。

“总镖头要做什么?”新来的镖师小李抱着个铁匣子,里面是刚铸好的铜管,“陈先生说您要造个能闻出硫磺味的物件?”

赵莽没抬头,正用镊子夹起玉玺残片,一片片往硫磺堆里插。当最后一片残片落下时,整圈硫磺突然腾起黄雾,残片拼成的龙形竟在雾中显露出完整的轮廓,龙睛处的残片烫得发红,像两团跳动的火。

“这就叫‘预警’。”赵莽用铜丝把发烫的残片缠在铜管顶端,“硫磺浓度越高,残片越烫。等烫得握不住了,就说明周围有走私者的熔银点——比狗鼻子还灵。”

陈算盘突然指着海面:“您看!胡安的船在往西北走,那边是硫磺矿的新矿洞!”

赵莽抓起刚做好的“预警器”就往小艇跳。铜管上的玉玺残片还带着余温,握在手里像揣着块暖玉。小艇划过暗礁区时,硫磺味渐渐浓起来,残片开始发烫,铜管外壁凝出的水珠竟被熏成了淡黄色。

“不对劲。”赵莽突然停桨,把预警器凑近鼻子。残片已经烫得灼手,黄色气体顺着铜管往外冒,在海面上凝成细小的漩涡,“这浓度,比上次在火山口还高。”

话音未落,前方突然传来闷响。新矿洞的入口处炸开一团黄雾,十几个西班牙人捂着鼻子往船上跑,其中一个正是胡安,他怀里抱着个黑布包裹,跑动时露出的边角闪着玉光。

“他在偷玛雅人的祭玉!”阿库突然从艇底钻出来——这孩子不知什么时候跟了上来,手里攥着块黑石,“伊察姆说,那玉里封着火山神的呼吸,遇硫磺会炸!”

赵莽的预警器突然发出“滋啦”声。玉玺残片红得像块烙铁,铜管里喷出的黄雾与矿洞飘来的气体相撞,竟在空中炸出串火星。他突然明白,胡安不是在偷祭玉,是在用它测试硫磺浓度——就像自己做的预警器,只是用的是完整的祭玉。

“快躲!”赵莽把阿库按进艇底。矿洞方向突然升起蘑菇状的黄云,地面震颤着裂开道道缝隙,流出的岩浆被硫磺气裹着,在海面上凝成银色的浮冰,踩上去“咔嚓”作响。

胡安的船刚驶出礁区就停住了。黑布包裹掉在甲板上,露出里面的祭玉——竟是块完整的玉龙玺,龙口中衔着的玉珠正在冒烟,与赵莽手里的残片明显是同一块玉料。

“把残片给我!”胡安举着火枪,眼睛通红,“只要拼出完整的玉玺,就能算出火山里藏着多少银矿!”

赵莽突然笑了,将预警器往海里一扔。玉玺残片遇海水炸开,黄雾裹着银珠腾起丈高,竟在胡安的船周围形成道雾墙。那些银珠沾在船帆上,遇硫磺气燃起青火,瞬间将帆布烧出无数破洞。

“《熔岩祭器》里说的‘能量相激’,”赵莽的声音在雾中格外清晰,“不是让你算银矿,是告诉你硫磺能毁了玉,也能毁了银子。”他指着正在下沉的船,胡安怀里的祭玉已经裂开,龙纹缝隙里渗出银色的液珠,与海面上的硫磺雾一接触,炸出的银星像场暴雨。

阿库突然指着矿洞方向。黄雾中竟站着个模糊的人影,是伊察姆祭司,他举着块更大的祭玉,正朝着火山深处走去。玉面反射的光里,能看见无数细小的硫磺结晶在跳动,像极了预警器上的火星。

“他在引硫入地。”阿库的声音带着敬畏,“玉能聚气,也能散气。伊察姆要把多余的硫磺送回火山里。”

赵莽望着渐渐散去的黄雾,海面上漂浮的银珠正在融化,露出里面的硫磺核,遇水后化作泡沫。怀里的另一块玉玺残片已经凉透了,龙纹断口处的结晶全部脱落,只留下道浅浅的凹痕,像极了预警器铜管的形状。

回船时,陈算盘正拿着几块新做的预警器发呆。每块铜管上都嵌着不同的玉玺残片,有的发烫有的冰凉,在晨光下像排沉默的哨兵。

“总镖头,这些……”

“留给玛雅人吧。”赵莽把残片放在阿库手心。孩子立刻将它贴在黑石上,两者竟严丝合缝,“以后矿洞里的硫磺浓了,它会告诉你们的。”

阿库突然用汉语说:“伊察姆说,玉和硫磺,就像水和火,本来不该在一起。”

赵莽望着远处平静的海面,预警器在阳光下闪着光,像串挂在桅杆上的玉坠。他想起《熔岩祭器》最后那句被虫蛀了的话:“玉守其正,硫归其位,方得安宁。”

或许这才是预警器真正的用处——不是提醒危险,是让人知道,万物都有自己的规矩,就像硫磺遇玉会炸,银子终究要归回大地。

火之日

赵莽的指尖划过账簿上的墨迹,“每月初三熔银量最大”这行字被硫磺熏得发脆,纸页背面透出的银锭压痕,恰好与玛雅历法上“火之日”的符号重叠。烛火突然摇曳,案头的硫磺预警器发出细微的嗡鸣,玉玺残片上的龙纹正随着窗外的潮汐微微发亮。

“总镖头,这账本上的数字邪门得很。”陈算盘扒着算珠,鼻尖快贴到账簿上,“初三熔的银锭,比平时整月的量还多三成,可西班牙人的船初三从不离港,银子堆在哪?”

赵莽没接话。他正用银针在历法上扎孔,每个“火之日”的符号旁都渗出淡黄色的水迹——那是用硫磺结晶泡过的针,遇历法上残留的朱砂墨就会显色。当第三十一个孔扎下去时,银针突然“啪”地断了,断口处凝结着米粒大的银珠。

“是气压。”赵莽突然起身,将账簿往历法上一覆,两者的字迹竟像拼图般嵌合,“初三火山气压最低,硫磺气沉在谷底,正好能裹住银烟。他们不是不运银子,是用银烟当掩护,在夜里用热气球运走。”

陈算盘的惊呼声撞在船板上:“热气球?就是去年从佛郎机传来的那个会飞的灯笼?”他突然想起什么,“难怪上个月初三夜里,有人看见岛上空飘着银色的云,当时还以为是海怪吐的雾!”

预警器上的玉玺残片突然发烫。赵莽抓起它冲向甲板,海面上正浮着层薄薄的黄雾,像被冻住的阳光。他把残片伸向雾中,结晶立刻炸开,黄色气体裹着细小的银粒冲上桅杆,在帆布上烧出星星点点的洞——这是硫磺浓度超标的征兆,比往日提前了整整三天。

“他们要提前熔银。”赵莽望着无名岛的方向,那里的银烟比往常更浓,在月光下泛着金属光泽,“玛雅人说初三是火山神呼吸的日子,气压低的时候,地火会顺着矿脉往上涌,正好帮他们省了一半燃料。”

阿库抱着历法跑出来,羊皮纸边缘已经被他攥得发皱:“伊察姆祭司说,‘火之日’的气压能让银水在岩浆里浮起来,像油漂在水上。西班牙人在矿脉最深处挖了蓄水池,初三那天把银水倒进池里,借着气压差,银锭会自己从山体裂缝里冒出来。”

赵莽突然扯开帆布,露出里面藏着的十二具滑翔翼。这是他托泉州船坞特制的,翼骨里嵌着玉玺残片,只要靠近高浓度硫磺区就会发热,比预警器更灵敏。

“初三寅时行动。”赵莽在海图上圈出三个红点,“陈算盘带三艘船堵港口,切断他们的退路;小李带滑翔翼队潜入火山口,把炸药安在热气球仓库;我去矿脉蓄水池,把硫磺结晶倒进水里。”他拍了拍阿库的肩膀,“你带着预警器守在山腰,残片发烫到握不住时,就点燃信号弹。”

初三前夜的海雾浓得化不开。赵莽趴在滑翔翼上,翼骨里的玉玺残片像块暖玉,指引着方向穿过火山烟。快到火山口时,残片突然烫得灼手,他低头看见下方的空地上,三十多个热气球正鼓鼓囊囊地立着,银烟从球囊的缝隙里渗出来,在月光下凝成流动的银河。

“果然在这。”赵莽咬开滑翔翼的活扣,落在仓库顶的茅草堆里。仓库里传来胡安的声音,夹杂着玛雅语的哭嚎——他们又在强迫奴隶往热气球里装银锭,每个银锭上都烙着“火之日”的符号。

蓄水池藏在矿脉最深处的溶洞里。赵莽摸进去时,正撞见两个西班牙人往水里撒硫磺粉,水面立刻浮起银色的涟漪,像铺了层碎镜子。洞壁上嵌着的温度计显示,水温比平日高了五度,这是气压降低的征兆,再过两个时辰,这里的硫磺浓度会达到顶峰。

他摸出帆布包,里面是从熔银残渣里筛出的硫磺结晶,足有三十斤。刚要往水里倒,预警器突然发出尖锐的嘶鸣——玉玺残片红得像块烙铁,洞外传来密集的脚步声。

“赵总镖头真是稀客。”胡安举着火把走进来,身后跟着个玛雅祭司打扮的人,手里捧着的银盆里盛着黑色的膏状物,“知道这是什么吗?”他用匕首挑起一点膏,在火把下泛着银光,“是用玉玺粉末和硫磺调的,涂在热气球上,能让银烟不被风吹散。”

赵莽突然笑了,将整包硫磺结晶扔进蓄水池。水面瞬间炸开,黄色气体裹着银珠冲上洞顶,胡安带来的人立刻捂着脸咳嗽,火把在毒气中变成了绿色。

“你以为气压低是好事?”赵莽拽住要逃跑的胡安,将他按在蓄水池边,“硫磺气沉在谷底散不去,现在点火试试?”他夺过火把往水面一扔,绿色火焰“轰”地腾起三丈高,洞壁上的银锭遇热炸开,飞溅的银片在火中连成了网。

混乱中,赵莽看见阿库举着预警器冲进洞,残片烫得他直甩手,却死死不肯丢掉。“信号弹已经发了!”孩子的喊声混着爆炸声,“陈先生的船把港口堵死了!”

胡安突然从怀里掏出个银哨,吹得尖利刺耳。火山口的方向传来热气球破裂的巨响,小李带着滑翔翼队正从空中俯冲,翼骨上的玉玺残片在火光中亮成了星,像给火山系了条银色的腰带。

蓄水池的水突然顺着裂缝往下渗,带着硫磺气和银珠钻进矿脉深处。赵莽想起玛雅历法里的记载,“火之日”的岩浆会顺着矿脉游走,遇高浓度硫磺就会喷发。他拽着阿库往洞外跑,身后的胡安被绿色火焰裹着,惨叫声里混着银锭炸裂的脆响。

跑出溶洞时,整座火山正在冒银烟。那些没来得及起飞的热气球在火中炸开,银锭像暴雨般落下,砸在海面上激起的浪花都带着硫磺味。陈算盘的船队正往岸边靠拢,船头的大炮喷着火,将试图突围的西班牙船打成了筛子。

赵莽摸出怀里的预警器,玉玺残片已经凉透了,表面的结晶全部脱落,露出里面藏着的一缕银丝——那是当初从长白山火山岩里发现的,此刻正随着火山的震动微微发亮。

“伊察姆说,初三的火山是醒着的。”阿库指着空中盘旋的银烟,那些烟雾正在聚成玛雅历法的形状,“它在清点自己的银子。”

赵莽望着渐渐平息的火山口,晨光中飘来的硫磺味淡了许多。他把预警器递给阿库,残片上的龙纹断口处,不知何时嵌进了粒玛雅银符的碎块,两种不同的纹路在阳光下融成了新的图案。

“以后每月初三,”赵莽拍了拍孩子的肩膀,“让它替火山看看,谁在偷它的银子。”

阿库握紧预警器,残片传来温润的触感,不再发烫,也不再冰冷,像揣着块寻常的玉石。远处的海面上,未被运走的银锭正在下沉,硫磺结晶在水中缓缓溶解,化作细小的银线,顺着洋流往火山深处漂去——那里才是它们在“火之日”该待的地方。

第三章 黄金面具的线索

赵莽的靴底碾过神庙遗址的碎石时,听见了水晶碎裂的轻响。

雨刚停,火山岛的晨雾裹着硫磺味贴在脸上,像层湿棉絮。他蹲下身,拨开半埋在熔岩里的黄金面具,面具眼窝处镶嵌的水晶正对着朝阳,折射的光斑在岩壁上投出细碎的星点,竟与《羽蛇密码》插图里的分光仪图谱重合。

“总镖头,这面具的金箔里掺了银。”陈算盘用小刀刮下点粉末,放在硫磺预警器旁,粉末立刻变成了紫黑色,“纯度不高,但硬度是普通黄金的两倍,玛雅人怎么炼的?”

赵莽没答话。他正转动面具调整角度,水晶折射的光斑突然在岩壁上连成了线,纵横交错的纹路里,有几处星点特别密集,形状像极了硫磺矿脉的分布——上个月在熔炼工坊截获的走私地图,标注的矿洞位置就在这些星点上。

“《羽蛇密码》里说,玛雅人用分光石测矿脉。”赵莽翻到书里夹着的羊皮纸,上面画着羽蛇神衔着水晶的图案,蛇身的鳞片竟是由硫磺结晶组成的,“这水晶不是普通石头,是能分光的棱镜,阳光透过它,能显露出硫磺矿里的金属杂质。”

阿库突然指着岩壁,光斑聚集的地方正在渗水珠,水珠落在黄金面具上,竟顺着金箔的纹路凝成了银色的细线。“伊察姆祭司说,神庙是火山神的账本,”孩子用手指跟着银线画,“这些线记着银矿的位置,只有‘光之日’的朝阳能让它显形。”

赵莽摸出怀表,表盖内侧贴着的玉玺残片突然发烫。他抬头望向天空,朝阳正爬过火山口,光线穿过水晶时,岩壁上的星点突然炸开,化作无数细小的光带,像把银梳子将矿脉纹路梳理得清清楚楚。

“找到了。”赵莽指着光带最密集的区域,那里的岩壁颜色比别处深,敲上去有空洞声,“走私者的新矿洞就在下面,而且……”他突然按住预警器,玉玺残片烫得像块火炭,“里面的硫磺浓度已经超标三倍。”

陈算盘刚要召集人手,就被赵莽按住肩膀。“等等,你看面具的眼窝。”赵莽用小刀撬开水晶,底下竟藏着张黄金薄片,上面刻着玛雅数字,换算成大明的计数法,正好是每月初三的熔银量,“他们早就知道初三气压低,特意在矿洞顶部凿了储气室,用硫磺气当燃料。”

远处突然传来爆炸声。火山口的方向升起黄烟,阿库举着面具转身时,光带突然在岩壁上烧出焦痕,星点密集处裂开道缝隙,露出里面嵌着的银锭——每块银锭上都有个小小的十字印记,是西班牙人的标记。

“他们在炸矿洞!”陈算盘的声音发颤,“想把我们困在里面?”

赵莽却笑了,将黄金面具往岩壁上一扣,水晶折射的光斑突然倒转,在地上投出个箭头,直指神庙后门的方向。“这是玛雅人的逃生路线。”他拽起阿库就往后跑,“储气室的硫磺气一旦爆炸,整座神庙都会塌,他们是想连自己人带我们一起埋了。”

跑出神庙时,硫磺味浓得呛人。赵莽回头望,岩壁上的光带正在消失,黄金面具被落下的碎石埋了半截,水晶折射的最后一缕阳光,在地上烧出个十字印记,与银锭上的标记一模一样。

“面具上的水晶,”阿库突然想起什么,“和《羽蛇密码》里说的分光仪,都是从同个矿脉采的。伊察姆说,那矿脉在火山最深处,水晶里封着‘火的影子’,能看见银子的去向。”

赵莽摸出预警器,玉玺残片的温度渐渐降了。他望着远处正在坍塌的神庙,突然明白玛雅人为什么要把矿脉图藏在面具里——不是怕被发现,是怕后人忘了,哪些地方是火山神不允许触碰的禁区。

“把面具收好。”赵莽将黄金面具递给阿库,水晶在阳光下闪着光,“以后每月初三,让它提醒我们,什么是碰不得的。”

孩子接过面具时,水晶折射的光斑落在他手背上,像枚银色的印章。陈算盘望着岩壁上渐渐淡去的焦痕,突然挠了挠头:“总镖头,您说玛雅人要是生在大明,会不会也是好账房?”

赵莽望着朝阳下的火山口,雾气里浮着的银烟正在散开,露出底下蜿蜒的矿脉,像条被唤醒的银蛇。“他们本来就是最好的账房,”他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只是记账的不是银子,是山与火的规矩。”

黄金熔点

赵莽用匕首撬开黄金面具的刹那,指腹突然被烫得一缩。

面具内侧的玛雅数字“13·7”正泛着暗红,像被岩浆烧过的烙铁。陈算盘捧着《九章算术》蹲在旁边,算盘珠子噼啪作响:“20进制换算成十进制是307,按每吨硫磺矿含银量估算,正好够填满三个岩浆池——”

“不是银量。”赵莽突然打断,他用玉玺残片轻触数字刻痕,残片瞬间腾起青烟,在面具内侧熏出层灰膜,显露出被黄金覆盖的裂纹,“这是硫磺矿的临界储量。”

晨光突然刺破火山烟,照在面具眼窝的水晶上。折射的光斑在岩壁上投出跳动的数字,307吨的标记旁,还刻着道红色的弧线——与赵莽测算的岩浆改道路线完全重合。

“总镖头,您看这面具边缘!”陈算盘突然惊呼。面具右下角的金箔卷着焦边,用指甲刮开,露出里面嵌着的银网,“他们想熔了这面具!可黄金熔点是1064c,火山地热最高才980c,根本熔不掉!”

赵莽的拇指摩挲着焦痕。那些蜷曲的金箔像凝固的浪花,显然是被高温炙烤过的痕迹。他想起走私者账簿里的记载:“火之日熔金,其矿自现”,原来胡安不是要毁掉面具,是想利用火山地热,让黄金里的银网受热膨胀,撑开刻痕里的硫磺结晶——就像用火烧银箔来分离杂质。

“把预警器拿来。”赵莽突然起身,面具内侧的数字在阳光下渐渐发亮,“307吨硫磺矿,正好能产生让岩浆改道的推力。玛雅人早就算好了,这面具不是藏宝图,是引爆的标尺。”

阿库抱着面具突然往后缩。孩子的掌心沾了些金粉,此刻正随着呼吸微微发烫:“伊察姆祭司说,这面具是‘火之秤’,黄金是秤盘,硫磺是秤砣,307吨是火山能承受的极限,再多一寸,整座岛都会炸成碎片。”

预警器上的玉玺残片突然发出蜂鸣。赵莽抓起它冲向矿洞,刚转过熔岩河弯道,就看见胡安的人正往矿车里装硫磺块,每块矿石上都用红漆标着数字,累计起来的总量,已经接近300吨。

“他们在凑数。”陈算盘的声音发颤,“账簿上记着,今天是最后期限,要是凑不够307吨,就用活人血来补——血里的铁元素能提高硫磺的爆发力。”

矿洞深处传来铁链拖地的声响。赵莽贴着岩壁潜行,看见十二个玛雅奴隶被绑在硫磺堆上,胡安举着烙铁,正往他们胸口的矿脉图上烫——那些用朱砂画的线条,与面具光斑投射的路线一模一样。

“还差7吨。”胡安的声音在矿洞里回荡,烙铁烫在皮肉上的焦味混着硫磺气,呛得人睁不开眼,“把那孩子带过来,玛雅祭司的血,抵得上十吨硫磺。”

阿库突然从赵莽身后钻出来,举着黄金面具挡在奴隶前:“面具说,你们永远凑不够数!”他把面具往硫磺堆上一扣,水晶折射的光斑突然炸开,在胡安脚下烧出个圆圈,“黄金烧不化,火山不帮你们!”

胡安的烙铁刚碰到面具,就“滋啦”一声冒起白烟。黄金表面的温度突然飙升,烫得他惨叫着扔了烙铁——赵莽昨夜在面具内侧涂了层硫磺膏,遇热会释放瞬时高温,虽然达不到黄金熔点,却足够灼伤人的皮肉。

“307吨是火山的底线。”赵莽拽着阿库后退,预警器的玉玺残片红得像团火,“你们现在已经采了306吨,再加任何一点,整个矿洞都会塌。”

胡安突然狂笑起来,踢翻身边的硫磺桶:“我早就把矿洞炸了!现在这里的硫磺气浓度,比临界值高五倍!”他举着火把往空中一抛,“就算同归于尽,也要让这些银子变成我的陪葬品!”

火把在下落的瞬间,被面具折射的光斑截住了。水晶将阳光聚成道银线,像把无形的刀,精准地劈在火把根部。火星溅落在硫磺堆上,却没燃起火焰——阿库趁乱撒在地上的,是从长白山火山岩里磨的粉末,能抑制硫磺燃烧。

矿洞突然剧烈摇晃。胡安脚边的地面裂开道道缝隙,涌出的岩浆裹着银珠,在面具投射的光斑指引下,顺着红色弧线缓缓流动。那些被绑的奴隶突然高喊起来,用玛雅语念着祷词,声音震得岩壁上的硫磺结晶簌簌掉落。

“是岩浆改道了!”陈算盘拽着赵莽往洞口跑,“306吨的硫磺刚好能触发山体沉降,又不会引发爆炸!玛雅人算准了留有余地!”

跑出矿洞时,赵莽回头望。黄金面具被岩浆托着,像浮在火海上的方舟,内侧的数字“13·7”在火光中闪着柔和的光。胡安的惨叫声从地底传来,他被卷入岩浆的刹那,那些超出临界值的硫磺气突然化作漫天银雾,像给火山系了条银色的腰带。

阿库突然指着天空。面具的水晶折射出的光斑,在云端拼出玛雅历法的“火之日”符号,符号中心的数字,正随着岩浆的流动慢慢变成307——原来最后那1吨硫磺,是胡安自己的血。

赵莽把面具递给伊察姆祭司时,老人用掌心摩挲着焦痕:“黄金熔不掉,是因为里面掺了火山的骨头。”他将面具往岩壁上一扣,水晶折射的光斑突然沉入地底,“现在,它该回去当火山的秤了。”

夕阳西下时,矿洞坍塌处冒出缕缕白烟。赵莽摸出怀里的玉玺残片,上面还沾着金粉,在暮色中泛着微光。他突然明白,玛雅人早就知道黄金与火山的默契——有些东西,不是温度能改变的,就像规矩,不是银子能衡量的。

水晶之角

赵莽将黄金面具举到与眼齐平的刹那,阳光突然在掌心聚成了一点。

那点光斑像枚烧红的银针,落在硫磺结晶上,“滋啦”一声腾起青蓝色的火苗。陈算盘捧着《九章算术》手都抖了,书页上“开方术”的图解与面具水晶的折射角度重叠,四十五度的斜线像把尺子,精准地框住了跳动的火焰。

“总镖头,这角度……”陈算盘的指尖点在“勾股各自乘,并而开方除之”的注脚上,喉结滚了滚,“按开方术算,四十五度角的聚焦点温度,正好是硫磺燃点的三倍!”

赵莽没说话。他转动面具调整角度,光斑在岩壁上画出道笔直的火线,所过之处,散落的熔银残渣纷纷自燃,连成的火带像条被唤醒的银蛇。这场景让他想起长白山的萨满祭司,用铜镜聚光引燃松脂,只是眼前的水晶,比铜镜厉害百倍。

“玛雅人早就算准了。”赵莽摸出测角仪,指针在水晶折射的光线下稳稳指向四十五度,“他们把火山的硫磺气当箭,用这水晶当弓,四十五度角就是拉满弓弦的位置。”

阿库突然指着面具内侧的凹槽。那里刻着细密的刻度,像被虫蛀的纹路,用水打湿后,竟显出与《九章算术》相同的开方公式。“伊察姆说,这是‘太阳的弓弦’,”孩子踮脚够着面具,掌心被光斑烫出浅红的印子,“只有火之日的正午阳光,才能让角度分毫不差。”

预警器上的玉玺残片突然发烫。赵莽抬头,火山口的方向飘来团厚重的黄雾,形状像朵倒扣的莲花——那是硫磺气聚集的征兆,胡安的人肯定在矿洞深处囤积了大量硫磺,想借火之日的气压引爆整座岛。

“他们想把火山变成最大的熔炉。”陈算盘翻出走私者的新账簿,上面用红笔圈着“正午熔银”的字样,“黄金面具能聚光引火,他们是想偷这个当引爆器!”

赵莽突然将面具往岩壁上一扣。水晶折射的光斑在地上烧出个圆,直径不多不少,正好是矿洞入口的宽度。“按开方术,四十五度角的聚焦点,能在半柱香内让硫磺气达到燃点。”他从帆布包掏出个皮囊,里面是从长白山带的火山灰,“但只要用这灰盖住水晶,光线就会散射——玛雅人早留了后手。”

正午的阳光突然变得炽烈。矿洞方向传来胡安的呼喊,夹杂着玛雅奴隶的哭嚎。赵莽攀上熔岩台地时,正看见三十多个西班牙人举着火枪,将伊察姆祭司围在中央,老人怀里紧紧抱着黄金面具,水晶折射的光斑在他们脚下跳动,像群跃动的火星。

“把面具交出来!”胡安的弯刀指着老人的咽喉,刀尖的寒光里,能看见自己扭曲的脸,“只要用它点燃硫磺气,整座岛的银子都会自己浮上来!”

伊察姆突然笑了,笑声里混着硫磺结晶的脆响:“你知道为什么是四十五度吗?”他将面具举过头顶,水晶聚起的光斑突然分裂成无数小点,“因为这是火山呼吸的角度,太陡会呛着,太缓又吹不灭——就像人要喘气。”

赵莽趁机甩出绳套,缠住胡安持刀的手腕。水晶的光斑突然在他掌心炸开,青蓝色的火苗顺着绳线蔓延,烧得西班牙人纷纷后退。阿库抱着火山灰从侧面冲出,扬手撒向面具,水晶折射的光线立刻散成漫天星点,落在硫磺气聚集的地方,竟像给黄雾镶了层银边。

“开方术里说,方五斜七。”赵莽拽着伊察姆往台地边缘退,脚下的碎石在高温下噼啪作响,“四十五度角的对角线,正好是边长的一点四倍,既能聚光引火,又不会让火势失控——玛雅人算的不是武器,是火候。”

胡安的火枪突然响了。子弹擦过面具边缘,打在水晶上迸出火星。奇妙的是,那些火星落地后并未熄灭,反而顺着光斑画出的轨迹,在硫磺气中烧出个规整的正方形——正是《九章算术》里“方田”的形状。

“他们在矿洞里埋了炸药!”陈算盘的喊声从台地下方传来,“硫磺气浓度已经超标十倍!”

赵莽突然将面具往空中抛去。水晶在正午阳光中发出嗡鸣,四十五度的折射角将光线劈成两半,一半引燃了矿洞入口的硫磺气,腾起的火墙挡住了西班牙人的退路;另一半则像把银剑,精准地切断了炸药的引信。

火墙里传来胡安的惨叫,他被气浪掀得撞在岩壁上,怀里掉出的账簿在火中舒展,露出里面画着的黄金面具,旁边用汉语写着“终极武器”四个字,只是“器”字的最后一笔,被硫磺气熏成了四十五度的斜线。

赵莽接住落下的面具时,水晶已经凉透了。阿库指着岩壁,被光斑烧出的正方形痕迹里,渗出了清亮的泉水,正缓缓浇灭火墙的余烬。“是火山的眼泪。”孩子的声音带着惊叹,“它知道我们在保护它。”

伊察姆祭司用玛雅语念起祷词,将面具轻轻放在泉水汇成的小潭里。水晶折射的阳光穿过水面,在潭底画出道完美的四十五度角,照得那些沉在水底的硫磺结晶闪闪发亮,像撒了把碎银。

“这不是武器。”赵莽望着潭中晃动的光斑,突然明白,“是玛雅人留给火山的体温计。”他摸出《九章算术》,书页在风中翻动,最后停在开方术的图解上,旁边不知何时多了片水晶的碎屑,折射的阳光正好落在“方五斜七”四个字上。

陈算盘收拾东西时,发现赵莽把面具留在了潭里。水晶在暮色中泛着微光,像只睁着的眼睛,静静望着火山口升起的银烟。

“总镖头,不带走吗?”

赵莽望着远处归航的船队,风帆上的银钞同盟徽章在夕阳下格外醒目:“留在这里,让它替我们看着——有些角度,永远不能变。”

晚风掠过熔岩台地,带着硫磺与泉水混合的清冽气息。潭底的光斑随着水波轻轻晃动,始终保持着四十五度的角度,像道永恒的刻度,记着阳光、火山与算学的默契。

第二卷:岩浆改道计划

第四章 硫磺矿的引爆准备

银壁通道

赵莽把银矿废料往通道壁上一按,碎石立刻像被磁石吸住似的粘成一片。硫磺气从岩缝里渗出来,撞上银层时发出细碎的“滋滋”声,凝结成淡黄色的液珠顺着壁面滑落——这比用松木支架加固,漏气速度慢了足足一半。

“总镖头,这银渣里的纯度快到九成五了。”陈算盘用匕首刮下点粉末,放在预警器旁,玉玺残片只微微发烫,“西班牙人居然把这当废料扔,真是暴殄天物。”

赵莽没接话。他正用测绳量通道宽度,绳头系着的银坠在风中微微摆动,投在地上的影子与玛雅人画的矿脉图完美重合。通道尽头五十丈处,就是硫磺矿核心区,那里的储量早已超过307吨的临界值,岩壁渗出的硫磺气浓度,连预警器都开始持续发烫。

“按这个进度,亥时能挖到引爆点。”赵莽往壁面敲进根银桩,银桩与周围的废料碰撞,发出清越的响声,“让玛雅的兄弟每隔三丈垒道银墙,银的导热性会让硫磺气在壁面凝结,至少能多撑半个时辰。”

阿库扛着筐银渣跑过来,筐沿磨出的银粉在阳光下闪着光。孩子身后跟着七个玛雅汉子,每人手里都握着黑曜石斧,斧刃嵌着银片,劈砍岩石时能顺着银层的反光找准矿脉走向。

“伊察姆祭司说,银是火山的皮肤。”阿库指着通道顶渗出的银珠,那些液珠顺着银壁汇成细流,在地面聚成小小的银池,“用银渣筑墙,就像给火山裹上绷带,能让它慢点喘气。”

赵莽摸出怀表,表盖内侧的银片已经被硫磺气熏成灰黑色。距离“火之日”的最佳引爆时辰,还有六个时辰,可通道刚挖到一半,预警器突然发出急促的蜂鸣——玉玺残片烫得像块烙铁,显然是前方硫磺气浓度突然升高。

“是胡安的人在炸矿洞!”陈算盘突然拽住赵莽的胳膊,通道深处传来闷响,岩壁震颤着落下碎石,“他们想提前引爆,把我们埋在里面!”

赵莽反手将预警器按在银壁上,残片的温度竟降了些许。“银在导热的同时,也能吸附硫磺气。”他突然扯开帆布,露出里面藏着的银网,“把这些铺在通道顶,能再延缓一刻钟泄漏。”

玛雅汉子们立刻行动起来。银网展开时反射着冷光,网眼大小正好能卡住硫磺结晶,又不会阻碍空气流通。赵莽踩着银渣往深处走,靴底传来的热度越来越高,通道壁的银层已经烫得能烙手,却始终没出现裂纹——银的延展性让它随着岩壁的震动微微伸缩,像层有生命的铠甲。

“还有三十丈!”阿库突然喊道。孩子手里的银斧正嵌在块突出的岩石上,斧刃的银片与岩缝里的硫磺气相激,冒出的白烟在通道里画出条笔直的线,“伊察姆说,前面就是火山的血管,银墙到那里会自己发热。”

话音未落,通道突然剧烈摇晃。前方的银壁上炸开道裂缝,硫磺气裹着火星喷涌而出,陈算盘举着盾牌想冲过去,却被赵莽拉住。“用银锭堵!”赵莽从帆布包掏出几块截获的走私银锭,往裂缝里一塞,高温让银锭迅速熔化,竟与周围的银渣融成了整块,裂缝瞬间被堵得严严实实。

“银的熔点比硫磺燃点低。”赵莽抹了把脸上的汗,银锭熔化时的热气燎得皮肤发疼,“但凝固后比岩石更严实。”他看了眼预警器,玉玺残片的温度降了些,“这能撑到我们撤离。”

挖到核心区时,赵莽发现岩壁上布满了银色的纹路,像冻住的闪电。用测绳量过才知道,这些天然银脉的走向,竟与他们筑的通道完全平行。“玛雅人早就知道这里有银矿脉。”他突然明白,“他们让我们用银渣筑墙,不是碰巧——这是借天然银脉的力。”

阿库的父亲突然发出一声呼哨。老人正用银斧敲击岩壁,回声在通道里荡出规律的节奏,每敲三下,银壁就微微发亮。“这是在数火山的心跳。”阿库翻译着老人的话,“等回声变闷,就是硫磺气快撑破银墙了,那时必须撤离。”

安置好炸药后,赵莽最后检查了一遍银壁。那些银矿废料在高温下泛着柔光,壁面渗出的硫磺液珠已经积成了小水洼,却始终没漫过脚踝——银的导热性让部分液体重新蒸发,形成了微妙的平衡。

“撤!”赵莽挥挥手,玛雅汉子们扛起炸药引信,脚步踏在银渣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刚走出一半通道,身后突然传来“咔嚓”声,最末段的银墙裂开细纹,硫磺气像受惊的蛇般窜出来。

“加快速度!”赵莽拽起阿库往前冲,预警器的玉玺残片烫得几乎握不住。通道顶的银网开始往下滴水,那是硫磺气遇冷凝结的液珠,滴落的频率越来越快,像在倒计时。

跑出通道口的刹那,赵莽回头望。整面银墙在夕阳下泛着通红的光,裂缝里喷出的硫磺气被银网过滤成淡金色,像给通道镶了道流苏。玛雅汉子们已经撤到安全区,伊察姆祭司正举着黄金面具,水晶折射的光斑在银墙上投出跳动的十字——那是撤离完成的信号。

“点火!”赵莽按下引爆器。

轰鸣声里,硫磺矿核心区炸开冲天的黄烟。令人惊异的是,银壁通道没有立刻坍塌,反而像被无形的手托着,缓缓沉入地底,裸露的断口处,天然银脉与人工银渣缠在一起,像无数银色的锁链,将爆炸的威力牢牢锁在核心区。

阿库突然指着天空。黄烟中飘来无数细小的银片,在阳光下闪着光,竟没有一片沾染硫磺的黄色。“银把硫磺气关在里面了。”孩子的声音带着惊叹,“就像伊察姆说的,银是火山的锁。”

赵莽摸出怀表,表盖的银片虽然熏黑,却完好无损。他想起通道壁上那些天然银脉,或许玛雅人从一开始就知道,最好的加固材料,从来不是外来的,而是火山自己长出来的。

远处的岩浆开始顺着预设路线改道,银壁通道坍塌处冒出缕缕白烟。赵莽望着那片正在冷却的银渣地,突然明白:银的导热性不是在延缓时间,是在告诉他们——与自然合作,远比对抗更有力量。

陈算盘递来水壶,赵莽喝了一口,水顺着嘴角流到手上,竟带着淡淡的银腥味。他抬头看向玛雅遗民的营地,篝火旁,阿库正用银渣给弟弟铸小银符,银符在火光中慢慢成形,壁面光滑得能映出星星。

蓝火炸药

赵莽将银粉往药臼里一倒,硫磺与硝石的混合物立刻泛起银光。按照《天工开物·五金》记载的“火法”配比,30%硫磺、50%硝石、20%木炭已经按比例碾成粉末,此刻与微量银粉相遇,竟像活过来似的冒泡,药臼边缘凝出层淡蓝色的霜。

“总镖头,这银粉加得也太少了,怕不是杯水车薪?”陈算盘举着秤杆,秤盘里的银粉还不到一钱,“上次在苏州军火坊,他们说炸药里掺金属会受潮——”

“你忘了银的特性?”赵莽用牛角勺搅动药粉,蓝色的霜突然炸开细小的火星,“《天工开物》里说‘银性坚而不腐’,加进去不是为了增强威力,是让银粉在高温下汽化,把火焰染成蓝色。”他指着火山口的方向,那里的银烟已经浓成了雾,“在这种地方,只有蓝火能让同伴看清爆炸范围。”

阿库抱着陶罐蹲在旁边,罐子里盛着玛雅人特制的硝石水,是用火山灰过滤过的。孩子突然指着药臼底,那些银粉与硫磺粉接触的地方,竟长出了针状的结晶,在阳光下泛着蓝幽幽的光。

“伊察姆说这是‘银火骨’。”阿库用手指蘸了点结晶,指尖立刻蒙上层银霜,“当年玛雅人炸矿洞,就往炸药里掺银矿砂,说这样山神不会发怒。”

预警器上的玉玺残片突然发烫。赵莽抬头,胡安的船队正偷偷绕到岛的另一侧,甲板上堆着的木桶里,溢出的硫磺味连风都盖不住。显然他们也在准备炸矿,只是用的还是老法子——黑火药配硫磺块,爆炸时只会冒出黑烟,根本分不清范围。

“加快配药。”赵莽把秤盘里的银粉全倒进去,药臼里的蓝色火焰突然窜起半尺高,却没灼伤皮肤,“按‘火之日’的风向,申时引爆最佳,能让岩浆改道后顺着洋流漂,不会波及玛雅人的村落。”

陈算盘的算盘珠子打得飞快:“按《天工开物》的配比,三十斤炸药加三钱银粉,威力正好是普通炸药的一点五倍。可我们只有五十斤硝石,够不够炸通三条引岩浆的通道?”

赵莽没答话,他正往油纸包里装药粉。银粉与硫磺的混合物在纸上透出淡淡的蓝晕,像片凝固的星空。远处传来胡安的呵斥声,夹杂着黑奴的惨叫——他们显然在赶工,连午饭都没让奴隶吃。

“他们用的是粗制硫磺。”赵莽突然笑了,指着药臼里的结晶,“这种硫磺里含砷,遇银会发绿,爆炸时威力虽大,却控制不住范围。去年马尼拉港的爆炸,就是因为这个,连自己的船都炸沉了三艘。”

阿库突然拽住他的衣袖。火山口的银烟里,竟飘来几缕黑烟,形状像扭曲的蛇——是胡安的人提前引爆了!可黑烟刚升起就被银烟吞没,根本看不清炸在什么位置。

“他们急了。”赵莽抓起配好的炸药包,蓝色的药粉透过油纸,在阳光下画出流动的光纹,“走,去预定引爆点,让他们看看什么叫真正的‘银火’。”

通往硫磺矿核心区的路上,硫磺味浓得呛人。赵莽把预警器挂在胸前,玉玺残片的温度越来越高,提醒着硫磺浓度在飙升。路过胡安炸出的坑洞时,陈算盘蹲下身闻了闻,眉头立刻皱起来:“是砷味!他们果然用了粗硫磺!”

预定引爆点设在三条矿脉的交汇处。赵莽让玛雅人用银矿废料垒出三个同心圆,把炸药包放在圆心。银粉与硫磺在阳光下开始汽化,形成的蓝色雾气像层保护膜,将炸药与周围的硫磺气隔离开来。

“撤到五百步外的银矿洞。”赵莽拍了拍阿库的肩膀,“那里的银壁能挡住冲击波。”

申时的太阳正好爬到火山口正上方。赵莽点燃引信,火星在蓝色雾气中变成了银线,像条钻进地底的蛇。胡安的人显然也发现了这边的动静,远处突然传来杂乱的枪声,却被硫磺气裹着,听起来闷闷的。

“轰隆——”

三声炸响几乎连成一片。预想中的黑烟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三朵蓝色的蘑菇云,在银烟中格外醒目,像三朵盛开在火山上的蓝莲花。更奇妙的是,爆炸范围正好被银矿废料垒的圆圈框住,边缘处的硫磺气被蓝火点燃,烧出的火圈规整得像用圆规画的。

“成了!”陈算盘指着岩浆的流向,红色的岩浆正顺着炸开的通道,像被无形的手牵引着,缓缓向预设的方向流动。蓝色的火焰在通道边缘跳动,像给岩浆镶了道银边。

胡安的船队突然乱了阵脚。他们的黑火药爆炸只炸出个小坑,不仅没引动岩浆,反而让硫磺气顺着海风往船的方向飘。有艘船的帆布被火星点燃,冒出的黑烟立刻被蓝色火圈吞噬,连求救信号都发不出去。

赵莽望着蓝色的蘑菇云渐渐散去,空气中飘来的银粉落在脸上,凉丝丝的。阿库突然指着岩浆里的银矿废料,那些被炸开的银渣在高温下熔化,竟顺着岩浆的流向,在地上画出道银色的界线,将安全区与危险区分得清清楚楚。

“伊察姆说对了。”阿库的声音里带着敬畏,“银火是会指路的。”

赵莽摸出怀里的《天工开物》,书页上“五金”篇的空白处,不知何时被银粉染上了淡淡的蓝痕,像有人用星光写了行批注。他突然明白,宋应星写这本书时,或许早就知道——真正的天工,从来不是征服自然,是看懂自然的语言。

远处的岩浆已经安全改道,蓝色的余烬在海面上泛着微光。赵莽望着那片被银火照亮的海面,突然觉得这蓝色比任何金银都耀眼——它记着算学的精准,记着银与硫磺的默契,更记着人与火山的约定。

陈算盘递来块炸飞的银矿废料,上面还沾着蓝色的药粉:“总镖头,这银渣以后能当药引子了。”

赵莽笑了,把废料扔进海里:“它本来就是火山的药,现在该回去了。”

海浪卷着银渣远去,留下的涟漪里,还浮着细碎的蓝光,像无数双眼睛,静静望着这座刚刚平息的火山。

棱镜暗号

赵莽用袖口擦去水晶棱镜上的硫磺灰,镜面折射的阳光突然在船帆上投出个跳动的银点。三海里外的火山岛港口,胡安的舰队像群铁壳甲虫趴在海面上,旗舰桅杆上的西班牙国旗,正被棱镜反射的光点扫过,旗面的金线在光线下泛出刺目的红。

“总镖头,这‘水晶棱镜阵’真能比旗语还快?”陈算盘攥着舵盘的手沁出冷汗,“刚才差点被巡逻艇发现,要不是把棱镜藏在咸鱼堆里——”

“《羽蛇密码》里说,玛雅人的光影信号能传十里。”赵莽调整着棱镜角度,帆上的银点突然分裂成三个,在空中画出道弧线,“这是‘申时三刻’的暗号,阿库在港口的了望塔上,能看懂。”

船身突然晃了晃,补给船被巡逻艇的浪花掀得倾斜。赵莽迅速将棱镜倒扣在木桶里,镜面反射的光点立刻消失,只留下咸鱼的腥气掩盖着水晶的冷香。登船检查的西班牙士兵捏着鼻子翻找,靴底踩过藏棱镜的木箱时,陈算盘的脸都白了。

“只是运盐的船。”赵莽用半生不熟的西班牙语说,掀开另一个木桶,雪白的海盐里混着几粒银矿砂——这是故意露给他们看的,走私者总爱用盐船夹带银料,反而不会起疑。

士兵们骂骂咧咧地走了。赵莽刚直起身,就看见了望塔的方向闪过道银光。阿库正举着黄金面具的水晶,用光斑回了个圆圈——表示收到暗号,港口内的玛雅遗民已经准备好。

“把棱镜阵支起来。”赵莽低声道。陈算盘掀开舱盖,十二面水晶棱镜组成的阵列立刻在甲板上展开,镜面角度按《羽蛇密码》的星图排列,最大的那面正对着火山口的方向。

棱镜反射的光点突然变得密集,像群受惊的银鱼在海面上跳跃。这是“银钞同盟”的暗语:胡安的舰队增加了巡逻频次,引爆通道的玛雅人需要更多时间撤离。赵莽转动中央棱镜,光点立刻连成道直线,直指港口西侧的暗礁区——那是预设的逃生路线。

“他们在检查所有进出的船。”陈算盘望着远处被拦下的渔船,渔民正被按在甲板上搜身,“要不要改用备用方案,用信鸽传信?”

赵莽摇头。他指着棱镜上映出的火山烟,那些银灰色的雾气正在棱镜折射下,变成淡紫色的光带——硫磺浓度已经超过安全值,任何火星都可能引发爆炸,信鸽脚上的金属环太危险。

了望塔的光斑突然急促地闪烁。赵莽心里一紧,这是“遇袭”的信号。果然,港口方向传来枪声,胡安的人不知怎么发现了玛雅遗民的踪迹,正往引爆通道的方向冲。

“加快信号频率!”赵莽将棱镜转向最大角度,光点在火山口的岩壁上烧出个清晰的“火”字——这是提前引爆的暗号。镜面反射的阳光越来越炽烈,水晶边缘开始发烫,竟与预警器的玉玺残片产生了共鸣。

“他们发现我们了!”陈算盘突然喊道。旗舰上的西班牙士兵正举着望远镜,手指向补给船的方向。胡安的身影出现在船舷,他举着把银手枪,枪口闪着冷光。

赵莽猛地将中央棱镜砸向火药桶。水晶碎裂的刹那,十二面棱镜反射的阳光突然聚成道银线,像把无形的刀,精准地劈在胡安旗舰的主桅杆上。木屑飞溅中,桅杆轰然倒塌,正好砸在堆放炸药的甲板上。

港口内突然响起连环爆炸声。不是预设的蓝火炸药,而是胡安自己的黑火药被掉落的火星引燃。浓烟中,阿库举着黄金面具冲出了望塔,水晶折射的光斑在混乱中画出道银桥,指引着玛雅遗民往暗礁区撤退。

“引爆!”赵莽对着棱镜阵大喊。虽然提前了半个时辰,但此刻的风向正好能让岩浆避开居民区。最大的那面棱镜在爆炸的气浪中飞向天空,折射的阳光像道银色的闪电,劈开火山烟直抵核心区。

硫磺矿的方向升起蓝火蘑菇云时,补给船已经冲出了港口。赵莽回头望,棱镜阵的碎片在海面上闪着光,像撒了把碎银。胡安的旗舰正在下沉,浓烟里挣扎的人影,连求救的呼喊都被火山的轰鸣吞没。

了望塔的光斑最后闪了三下,然后彻底消失。赵莽知道,那是阿库在说“安全撤离”。棱镜反射的最后一缕阳光落在舵盘上,竟在木纹里烧出玛雅数字的“13·7”——与黄金面具上的临界值完美重合。

陈算盘摸着发烫的棱镜碎片,突然笑了:“这些水晶,比任何密信都可靠。”

赵莽望着渐渐平息的火山,棱镜的碎片在浪涛中随波逐流,折射的阳光在海面上织成银色的网。他想起《羽蛇密码》扉页的话:“光不会说谎,它只是沿着直线奔跑。”

补给船的帆被蓝火映成了淡紫色。赵莽把最后一块棱镜碎片扔进海里,它沉入深蓝的刹那,反射的光点突然在海底连成道银线,像给火山系了条闪亮的腰带。

“回家。”赵莽对陈算盘说。风里带着硫磺与海水的气息,棱镜阵虽然碎了,但那些光的暗号,已经刻进了火山与海洋的记忆里。

第五章 熔岩河的规律

赵莽将改良的地动仪摆在熔岩河岸边时,铜蟾蜍的嘴里突然弹出颗铜珠,“当”地撞在蟾蜍背上。仪器周围的八条龙首对着河面,龙舌上的银片正随着岩浆流动微微震颤,与《熔岩祭器》插图里的“测流仪”形状分毫不差。

“总镖头,这龙舌上的银片是活的!”陈算盘指着最东侧的龙首,银片弯曲的弧度比半个时辰前大了三分,“按《后汉书》里的记载,张衡的地动仪是测地震的,您这改得……”

“加上硫磺感应就成了测流仪。”赵莽用镊子调整龙舌角度,银片遇河面上的硫磺气,立刻泛出淡金色,“银片的弯曲度随岩浆流速变化,流速越快,弯得越厉害。刚才铜珠弹出,说明流速降到了一刻一丈——这是三天来的最低值。”

阿库抱着玛雅历法蹲在仪器旁,手指点着“火之日”的标记:“伊察姆祭司说,熔岩河每天会‘呼吸’两次,辰时涨,申时落,初三正午最缓,像睡着的蛇。”他突然指着河面,岩浆表面竟浮出层银色的薄膜,随波逐流时发出细碎的“噼啪”声,“这是银矿砂被熔化了,流速慢的时候才会浮上来。”

预警器上的玉玺残片微微发烫。赵莽抬头,火山口的银烟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浓,河岸边的硫磺结晶开始冒白烟——这是流速放缓的征兆,与地动仪的测算完全吻合。按照计划,必须在初三正午引爆,才能让改道的岩浆顺着最慢的流速,平稳地注入预设的洼地。

“胡安的人在下游筑了坝。”陈算盘突然压低声音,指着河对岸的密林,“刚才看见他们往沙袋里装银矿废料,想借初三的低流速截流,把岩浆引向玛雅村落。”

赵莽的手指在龙首上敲出轻响。地动仪的铜珠又弹了一次,这次的声响更轻——流速又降了。他突然想起《熔岩祭器》里的话:“火河缓时,其力聚于底,急时,其力散于表。”截流只会让岩浆在坝底积蓄力量,一旦冲垮堤坝,威力会比平时大十倍。

“让玛雅的兄弟在坝下游再挖条分流沟。”赵莽转动地动仪的底座,龙首指向新的方位,“用银矿废料筑沟壁,和我们的引爆通道一样,靠银的导热性延缓岩浆流速。”

初三清晨,熔岩河的流速降到了最低点。河面平静得像块暗红色的镜子,银膜在阳光下泛着绸缎般的光泽。赵莽蹲在地动仪旁,看着银片的弯曲度渐渐趋于平缓,铜珠弹出的间隔越来越长——还有一个时辰到正午。

“总镖头,胡安的坝快筑好了!”陈算盘从望远镜里看到对岸的沙袋已经堆到三丈高,“他们在坝顶插了面西班牙国旗,像是在炫耀。”

赵莽没动。他正往地动仪里加银粉,这些从引爆通道回收的废料,纯度比之前更高,遇岩浆蒸汽会发出更明显的信号。银片上的淡金色越来越深,像镀了层朝阳的光。

正午的钟声从玛雅村落传来时,地动仪的铜珠突然静止了。银片保持着微妙的弧度,既不弯曲也不伸直——流速正好是一刻一丈,完美的临界值。赵莽举起棱镜,阳光反射到火山口的引爆点,蓝火炸药的引线立刻被点燃。

爆炸声里,硫磺矿核心区的岩壁轰然坍塌。岩浆像被唤醒的巨兽,顺着预设的通道奔涌而出。令人惊异的是,它没有冲击胡安的堤坝,反而在分流沟的引导下,分成两股——一股注入洼地,另一股竟绕到坝后,像条银蛇钻进了坝底的缝隙。

“是银矿废料!”阿库突然喊道。分流沟的银壁在高温下熔化,顺着岩浆渗入坝底,与胡安用的银矿沙袋产生共鸣,竟在堤坝内侧蚀出条细流,“它们在互相吸引!”

胡安的堤坝突然发出刺耳的裂响。不是被正面冲垮,而是从内部开始崩解,银矿沙袋像被虫蛀的木头,纷纷化作银水融入岩浆。站在坝顶的西班牙人来不及逃跑,就被绕后的岩浆卷进了河心。

赵莽望着地动仪上静止的银片,突然明白:初三正午的低流速,不是力量的衰弱,是积蓄。就像玛雅人说的,火山在沉睡时,才是最清醒的。

蓝火蘑菇云升起时,熔岩河的流速开始回升。地动仪的铜珠重新跳动,银片的弯曲度渐渐变大,像在记录这场胜利。阿库举着黄金面具站在岸边,水晶折射的光斑在河面上画出道银线,随着岩浆的流向缓缓向东——那是玛雅人祭祀时,送山神回归大海的路线。

赵莽收起地动仪时,发现龙首的银片上,竟凝着层薄薄的硫磺结晶,形状像条微型的熔岩河。他想起那些被银水蚀垮的堤坝,或许从一开始,岩浆就只认同源的银矿——就像规矩,只认真心遵守它的人。

归航的船上,陈算盘反复摆弄着地动仪,铜珠弹出的声响在海浪声中格外清脆。“总镖头,这仪器能算准下次‘火之日’的流速吗?”

赵莽望着远处渐渐缩小的火山岛,笑了:“不用算。”他指着船舷边跳跃的银鱼,鱼鳞反射的阳光像无数流动的银片,“河自己会说。”

熔岩河的规律,从来不在仪器里,在每一次呼吸、每一次涨落里。就像天地的法则,从来不用文字记录,只用万物的默契流传。

银河指路

赵莽将熔岩样本倒进瓷碗时,碗底的银网突然泛起红光。铁、铜、银的微粒在硫磺水中慢慢沉淀,形成的纹路像幅缩小的矿脉图——与从墨西哥银矿带回的样本对比,连最细微的杂质分布都分毫不差。

“果然是同条矿脉。”陈算盘的指甲划过图谱,在银纹最密集处敲了敲,“就像把云南银矿和徽州银矿连起来,地球深处藏着条银色的河,西班牙人不过是在河面舀水的贼。”

碗沿突然凝出淡黄色的水珠,是硫磺气遇冷凝结的。赵莽想起玛雅祭司伊察姆的话:“银熔成河之日,硫磺会指引生路。”当时只当是宗教谶语,此刻看着样本里流动的银微粒,突然懂了——所谓“银河”,根本不是神话,是岩浆淹没熔银作坊时,高纯度银锭熔化形成的金属流。

“总镖头,胡安在矿脉最深处开了新矿洞!”了望哨的喊声从桅杆传来,“他们用黑奴当诱饵,让岩浆顺着矿洞流,想把整条银脉都引出来!”

赵莽抓起预警器冲上甲板。玉玺残片烫得像块火炭,海面上飘来的硫磺气已经能看见淡金色的轨迹——按风向,这些气体正往玛雅村落的反方向飘,恰好与伊察姆说的“生路”吻合。

阿库抱着黄金面具跑过来,水晶折射的光斑在海图上烧出个箭头,直指火山北侧的峡谷:“伊察姆祭司说,那是‘硫磺的呼吸口’,矿脉延伸到这里就断了,岩浆到不了。”他突然指着面具内侧的刻痕,那里的玛雅数字正在发光,“307吨,刚好是矿洞能容纳的岩浆量,再多就会漫出峡谷。”

赵莽望着远处新矿洞的方向,胡安的人正往洞口扔火把。岩浆被硫磺气裹挟着,像条燃烧的银蛇顺着矿洞游走,岩壁上的银矿砂遇热熔化,在蛇身上镶满了闪亮的鳞片——这就是“银熔成河”的景象,壮丽得让人胆寒。

“让玛雅人往峡谷撤。”赵莽突然下令,“告诉他们跟着硫磺气的方向走,银网能过滤毒气,记得把预警器带在身上。”

陈算盘突然指着矿洞出口:“他们把黑奴关在熔银作坊里!想让这些人……”话没说完就被赵莽按住肩膀。

“作坊的位置低于峡谷,岩浆漫过作坊时,会形成暂时的气浪,把硫磺气往高处推。”赵莽的声音在硫磺味里格外清晰,“那是撤离的最佳时机——银水冷却时会吸走毒气,就像海绵吸水。”

新矿洞突然传来震天的爆炸声。不是预设的蓝火炸药,是胡安用的黑火药被岩浆引燃。浓烟里,流淌的银河突然分叉,一股往玛雅村落的方向涌去,却在半路被硫磺气挡住——那些气体像堵无形的墙,将岩浆逼回了主河道。

“是硫磺的密度!”陈算盘突然明白,“银熔成河时,硫磺气的浓度是平时的五倍,密度变大就会下沉,正好能挡住偏流的岩浆!”

赵莽举着棱镜阵往峡谷跑,水晶折射的光斑在银河上投出跳动的十字。黑奴们从作坊的破窗里爬出来,踩着冷却的银渣往峡谷冲,硫磺气在他们脚下凝成淡黄色的雾,却始终没漫过脚踝——银水冷却时确实吸走了大部分毒气。

胡安的身影突然出现在银河对岸,他举着银手枪朝黑奴射击,子弹打在银渣上溅起火星,却被硫磺气裹着烧出青蓝色的轨迹。赵莽用棱镜反射阳光照向他的眼睛,胡安惨叫着捂住脸,失足跌进了流动的银河。

“银会记住掠夺者。”阿库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胡安在银河里挣扎的身影渐渐模糊,最终化作银河上的一个黑点,像被墨水染污的绸缎。

岩浆漫过熔银作坊时,整座火山突然安静下来。流淌的银河在峡谷入口处缓缓停下,硫磺气顺着风向在前方画出条金色的路,指引着幸存者往安全区走。赵莽摸出怀里的熔岩样本,瓷碗里的银微粒已经沉淀成块,表面竟映出自己的影子——与长白山火山岩里嵌着的银丝形状一模一样。

“原来所有银脉都是连在一起的。”赵莽喃喃自语,将样本扔进银河。瓷碗下沉的瞬间,银河突然泛起涟漪,所有的银微粒都朝着样本落水的方向聚集,像在朝拜失散多年的兄弟。

伊察姆祭司站在峡谷口,举着黄金面具送别银河。水晶折射的光斑在银河上聚成个巨大的玛雅符号,随着最后一滴银水流入大海,符号渐渐化作泡沫,只留下硫磺气在空气中画出的轨迹,像条淡金色的绸带。

“地球深处的银子,”赵莽望着渐渐冷却的银渣地,突然对阿库说,“本来不该属于任何人。”

孩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把预警器贴在银渣上。玉玺残片已经凉透了,却在接触银渣的刹那,亮起柔和的光——那是同源的金属在互相致意,与国界、种族、时代都无关。

归航的船驶过银河入海的地方,海水泛着淡淡的银光。赵莽想起胡安沉入银河的瞬间,或许他到死都不明白,自己掠夺的不是银子,是地球的血脉。

陈算盘收起最后一块熔岩样本时,发现里面的银微粒已经连成了线,像条微型的银脉,从墨西哥一直延伸到长白山。他突然笑了:“原来这才是最大的银钞同盟。”

赵莽望着东方泛起的鱼肚白,硫磺气的轨迹在晨光中渐渐消散,只留下清新的海风。他知道,银河入海的地方,从此会成为新的“硫磺路标”,记着地球深处的告诫——有些东西,永远不能用掠夺的方式获取。

第六章 黄金面具的试炼

赵莽调整黄金面具角度的手突然停住。正午阳光穿过水晶眼窝,在硫磺堆上聚成的光斑正冒着青烟,测温计的水银柱稳稳停在260c——这是硫磺的燃点。他低头看了眼《九章算术》,书页上“小勾股”的图解与阳光、火山烟雾形成的夹角完美重合,不多不少,正好30度。

“总镖头,试了十七次,就这次成了。”陈算盘的羊皮纸记满了数据,笔尖还悬在“30度角”的位置颤抖,“早一刻太斜,晚一刻太直,非得正午阳光穿过银烟的刹那——玛雅人怎么算得这么准?”

赵莽没说话。他转动面具让水晶偏离半寸,光斑立刻散成淡金色的雾,温度骤降到180c。硫磺堆上的青烟消失了,只留下个浅白色的灼痕,形状像枚被踩扁的银锭。火山烟雾在此时恰好升到特定高度,与阳光交织成张透明的网,30度角就是网眼的正中心。

阿库举着玛雅日晷蹲在旁边,晷针的影子与《九章算术》的勾股线重叠时,突然拍手:“伊察姆说‘太阳站在银烟肩上时,火会听话’。”他指着面具内侧的刻度,那里的凹槽盛满了硫磺结晶,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这些槽是量角度的,每个凸起正好对应30度。”

预警器的玉玺残片微微发热。赵莽望向火山口,新冒出的银烟带着金属光泽,在风里轻轻摇晃,像串被拉长的银珠。按照走私者账簿的记载,胡安正带着人在西侧矿洞熔银,那里的硫磺储量足够引发三次爆炸——如果他们也发现了30度角的秘密,后果不堪设想。

“把硫磺粉撒成直线。”赵莽突然下令。陈算盘立刻解开布袋,淡黄色的粉末在地上画出条笔直的火线,从水晶光斑一直延伸到十丈外的引信。正午的风突然转向,银烟随着风向微微倾斜,光斑在硫磺线上跳动着往前挪,像条寻找猎物的银蛇。

“就是现在!”赵莽固定住面具。30度角的光斑顺着硫磺线疾行,所过之处腾起青蓝色的火苗,在十丈外精准点燃引信时,测角仪的指针还纹丝不动地指着30度。

阿库突然指着西侧矿洞的方向。那里也升起了缕青烟,形状与他们点燃的火线惊人地相似。“胡安也在试!”孩子的声音发紧,日晷的影子开始变长,“他们的角度偏了两度,硫磺线烧到一半就灭了!”

赵莽抓起面具往西侧跑,水晶折射的光斑在岩壁上投出跳动的箭头。路过胡安失败的燃点时,发现硫磺线在中途拐了个弯——显然他们没算准火山烟雾的厚度,角度被银烟折射改变了两度,就差这两度,没能达到燃点。

“小勾股的精要在‘微差’。”赵莽边跑边翻《九章算术》,书页被风掀起的边角正好盖住“勾三股五弦六”的注脚,“30度角的误差不能超过半度,银烟每加厚一寸,角度就得调高三分——这才是玛雅人刻在面具里的真东西。”

西侧矿洞的硫磺味浓得呛人。胡安正把银锭往水晶棱镜下塞,显然想靠银的反光弥补角度误差。可那些银锭反射的阳光太散,落在硫磺堆上只烤出层焦皮,连青烟都没冒。

“胡安先生需要的不是银锭,是算学。”赵莽突然出声,黄金面具的水晶在矿洞阴影里亮得像两颗星,“30度角不是随便定的,是阳光、烟雾和地心引力的默契。”

胡安举着火枪转身,枪管上的银饰被水晶光斑照得发烫:“把面具交出来!我知道你们中国人会算,用它换你手下的命!”

赵莽没动。他调整面具角度,让30度的光斑落在胡安脚边的硫磺袋上。袋子立刻鼓胀起来,硫磺气受热膨胀的“嘶嘶”声里,陈算盘带着镖师们已经堵住了矿洞出口。

“《九章算术》说‘勾股各自乘,并而开方除之’。”赵莽的声音混着硫磺的爆裂声,“30度角的对边是斜边的一半,就像火山给阳光定的规矩。”他突然将面具往地上一扣,水晶折射的光斑在矿洞顶部聚成个亮斑,那里的硫磺结晶开始雪崩般坠落。

胡安的人乱作一团时,赵莽已经带着阿库冲出矿洞。身后传来爆炸声,不是硫磺燃爆,是矿洞顶部的银矿砂被高温熔化,带着硫磺结晶砸在胡安的棱镜上。那些被寄予厚望的水晶碎成了渣,连30度的影子都留不下。

站在安全区回望,矿洞的青烟正顺着30度角的轨迹盘旋上升,像条被驯服的蛇。阿库突然指着黄金面具,水晶内侧的刻度在阳光下显出新的纹路,竟是《九章算术》里“小勾股”的完整图解,旁边用玛雅数字标着“半度之差,火不成行”。

赵莽摸着面具上的水晶,突然明白:玛雅人留下的不是武器,是场试炼。能算出30度角的人,自然也懂得敬畏这角度背后的规矩——就像算学从不教人掠夺,只教人平衡。

陈算盘在清点战利品时,发现胡安的账簿上画满了歪歪扭扭的角度,最接近的一次也差了一度。“总镖头,这半度的差距,真有那么重要?”

赵莽望着正午的太阳渐渐西斜,30度角的光斑在地上慢慢拉长:“差半度,是掠夺;不差,是理解。”

黄金面具的试炼,从来不是能不能点燃硫磺,是能不能看懂那30度角里藏着的——人在天地间该有的位置。

铜镜之败

胡安·德·席尔瓦把铜镜往硫磺堆上一按,镜面反射的阳光在石地上烙出个浅白的印子,测温计的水银柱晃晃悠悠爬到182c就停住了——离硫磺260c的燃点,还差着整整78c。

“废物!”前马尼拉总督一脚踹翻奴隶递来的水盆,铜盆在火山岩上撞出的火星,竟比镜面聚的光还亮。他手里捏着张黄金面具的拓片,羊皮纸被汗水浸得发皱,上面用朱砂描的水晶眼窝,与眼前十二面铜镜组成的阵列完全重合,可就是点不着硫磺。

“大人,玛雅人用的是水晶,不是铜。”随从的声音发颤,指着拓片角落的小字,那是走私者从《羽蛇密码》里抄来的注释:“透光率九成,方可燃硫”。

胡安扯下胸前的银十字架砸在镜面上。十字架与铜镜碰撞的刹那,镜面反射的光斑突然散成碎银,其中一缕擦过硫磺堆,竟真的冒出青烟——可惜转瞬即逝。他突然明白,那些印第安奴隶没说假话:水晶能留住阳光的“骨血”,铜只能留住影子。

火山烟在此时升到特定高度,与正午阳光织成30度角的网。胡安盯着拓片上的角度标记,突然让奴隶往铜镜上浇银水。液态银在镜面上铺开时,反射的光斑果然亮了许多,测温计的水银柱冲到220c,却像被无形的手按住,再也升不上去。

“透光率!”胡安突然想起账簿上的记载,赵莽的人用黄金面具引火时,硫磺燃得飞快,蓝火里能看见细小的光粒——那是水晶透过了九成阳光的证明,而铜镜即便镀了银,最多也只能到七成。

远处突然传来青蓝色的火光。胡安举着望远镜,看见赵莽的人正站在硫磺矿核心区,黄金面具的水晶折射出的光斑像道银线,精准地劈开火山烟,所过之处,硫磺气纷纷自燃,连成的火带比他的铜镜阵列宽了三倍。

“他们在引爆!”随从的尖叫里带着哭腔,“那些蓝火……是按《九章算术》的勾股线烧的!”

胡安突然抓起拓片往铜镜上贴。羊皮纸被光斑点燃的瞬间,他看见拓片上的水晶眼窝,比自己铜镜的位置偏了半寸——正是这半寸,让30度角的阳光漏了出去。赵莽算的不是角度,是光穿过火山烟的轨迹,就像算水流过石头的纹路。

铜镜阵列突然发出刺耳的裂响。镀在镜面上的银水遇热剥落,露出底下的铜胎,反射的光斑立刻变成黄铜色,在硫磺堆上烤出的焦痕,形状竟像张哭泣的脸。胡安这才惊觉,自己学的只是黄金面具的样子,没学到水晶与阳光对话的本事。

赵莽的蓝火已经烧到矿洞入口。胡安带着人往海边跑,路过熔银作坊时,看见地上散落的铜镜碎片,每块都映着扭曲的人影。他突然想起在马尼拉见过的中国算盘,那些算珠不是简单的珠子,是记着天地规矩的符号——就像水晶不是简单的石头。

火山烟在身后合拢时,胡安听见硫磺燃爆的轰鸣。那声音里带着种清越的调子,不像他的黑火药那么沉闷,倒像无数细小的银铃在响。他知道,自己败的不是武器,是对“光”的理解——有些东西,模仿得了形状,学不会灵魂。

海面上漂着的铜镜碎片,在夕阳下泛着暗淡的光。其中一块恰好对着黄金面具的方向,水晶折射的蓝火在镜面上投出跳动的光斑,像在嘲笑这拙劣的模仿。胡安望着那片越来越远的蓝,突然明白:掠夺来的知识,永远长不出自己的根。

灰堵烟囱

初三前夜的火山灰,是带着哨音下来的。

赵莽被窗棂上的噼啪声惊醒时,整座火山岛已经裹在灰白色的雾里。硫磺预警器的玉玺残片烫得发沉,他抓起面具冲到甲板,看见熔银作坊的十二根烟囱正往外冒黑烟——不是往常的银灰色,是被火山灰堵得喘不过气的闷黑。

“总镖头,火山灰里含银!”陈算盘用铜筛子接了半杯灰,筛底立刻沉着层银亮的粉末,“这些灰把烟囱糊住了,西班牙人要是不通风,熔炉里的硫磺气会把自己毒死。”

赵莽没接话。他举着黄金面具调整角度,水晶折射的月光在作坊屋顶投出蛛网般的光纹,通风口的位置正好在网眼中心。按照《九章算术》的测算,每个通风口打开后,硫磺气的聚集速度会加快三成,到“火之日”正午,浓度刚好够蓝火炸药发挥最大威力。

阿库抱着玛雅历法跑过来,羊皮纸被火山灰染成了斑驳的白。“伊察姆祭司说,‘灰堵烟囱时,火会自己找出口’。”孩子指着作坊突然亮起的灯火,那里的窗户正在扇扇打开,“他们开通风口了!”

火山灰下得更急了,像有人在天上撒滑石粉。赵莽摸出怀表,时针刚过子时——离预定引爆还有十二个时辰。作坊里传来胡安的咆哮,夹杂着铁器砸墙的巨响,显然他们正用铁钎捅烟囱,却不知道每捅掉一块灰,就给硫磺气多开了条生路。

“让玛雅兄弟往通风口撒银矿砂。”赵莽突然下令,银的导热性能让硫磺气在接触空气前保持温度,“记住,每扇窗撒三两,多了会被发现,少了达不到浓度。”

陈算盘的算盘珠子在火山灰里打得飞快:“十二扇窗,三十六两银砂。按银的导热系数,能让硫磺气在通风口形成个温度层,就像给蒸笼盖留了道缝,热气只进不出。”

作坊的灯光突然乱晃。赵莽用望远镜看见胡安的人正往熔炉里扔硫磺块,显然他们想借通风的机会多熔些银。可烟囱被堵后,熔炉里的硫磺气排不出去,反而顺着新打开的通风口往外渗,在月光下凝成淡金色的雾,像群被放出笼子的鸟。

“他们在熔炉底下藏了新矿洞。”阿库突然指着历法上的标记,那里的“火之日”符号被火山灰盖住了一角,“伊察姆说,那是‘硫磺的仓库’,通风口开在正上方,气体会全往洞里钻。”

赵莽的预警器突然发出持续的嗡鸣。玉玺残片红得像块炭火,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硫磺气的浓度已经接近临界值,只需要一点火星。而此刻的风向,正好能让爆炸后的气浪往胡安的船队方向飘,不会伤及玛雅村落。

凌晨寅时,火山灰突然停了。月光穿过水晶面具,在作坊屋顶的通风口上画出十二个银圈。赵莽看见玛雅人借着灰停的间隙,像壁虎似的贴着墙根移动,银矿砂从袖管漏出来,在窗台上堆成细小的银堆,遇硫磺气立刻泛出淡蓝的光。

胡安的人显然没察觉。他们忙着清理烟囱里的灰,铁钎碰撞的叮当声里,谁也没注意通风口的硫磺气颜色在变深——从淡金到橙黄,最后成了琥珀色,像杯正在酝酿的毒酒。

赵莽望着东方泛起的鱼肚白,黄金面具的水晶在晨光中开始发烫。他知道,这场由火山灰引发的意外,其实是玛雅人早就算准的时机——烟囱被堵不是灾难,是给硫磺气找个更合适的家。

陈算盘递来块刚冷却的硫磺结晶,上面还沾着银矿砂的痕迹:“总镖头,您说胡安要是懂点算学,会不会发现通风口的硫磺气浓度不对?”

赵莽笑了,把结晶扔进海里:“他要是懂,就不会用铁钎捅烟囱了。”真正的算学不是算计,是看懂天地的暗示——比如这场恰到好处的火山灰,比如那些不得不打开的通风口。

初三正午的蓝火升起时,熔银作坊的通风口像十二朵突然绽放的银花。硫磺气在矿洞里被引爆的威力,比预设的大了近一倍,胡安藏在底下的银锭被炸得飞上天空,又在蓝火里化成细小的银雨,像场迟来的忏悔。

阿库捡起块带着硫磺味的银片,上面还留着通风口的形状:“伊察姆说对了,火找到了自己的出口。”

赵莽望着渐渐平息的火山,突然明白:火山灰堵烟囱,从来不是阻碍,是指引。就像所有看似意外的巧合里,都藏着自然早已写好的剧本——只等懂得的人来读。

归航的船穿过火山灰形成的雾带时,陈算盘发现罗盘上的指针,正对着熔银作坊的方向微微颤动。他突然想起那些被银矿砂引导的硫磺气,或许它们不是被引爆,是顺着该去的路,回到了该回的地方。

第三卷:熔银海啸的降临

第七章 硫磺矿的引爆

银啸

正午的日头正悬在火山口中央,像枚烧红的银锭。赵莽捏着引信的手指被汗水浸得发滑,黄金面具的水晶折射出的光斑在硫磺矿核心区跳动,30度角的阳光与火山烟交织成网,网眼中心,正是他用《九章算术》算准的引爆点。

“总镖头,棱镜阵的信号来了!”陈算盘的喊声被硫磺气滤得发闷。远处峡谷的方向,十二面水晶反射的阳光连成道银线,在天空画出个完整的圆圈——这是玛雅人确认安全撤离的信号。

赵莽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将引信凑向黄金面具的光斑。硫磺气在此时突然下沉,像被无形的手按在地面,引信“嗤”地燃起青蓝色的火,顺着预设的药线钻进矿洞深处。

“撤!”他拽起阿库往安全区跑,预警器的玉玺残片烫得几乎要嵌进掌心。身后的硫磺矿核心区传来细微的爆裂声,像无数银珠在同时碎裂,那是炸药与硫磺气开始反应的征兆。

跑到半山腰的刹那,整座火山突然屏住了呼吸。

随后是天崩地裂的轰鸣。

硫磺矿核心区炸开冲天的黄烟,其中裹着的银矿砂在阳光下化作亿万光点,像场银色的暴雨。令人惊异的是,爆炸没有向四周扩散,反而像被地底的力量牵引,硬生生将山体往下拽——赵莽用“勾股容圆”算准的塌陷范围,此刻正形成个巨大的漏斗,边缘整齐得像用圆规画的。

“成了!”陈算盘的哭喊声里带着狂喜。漏斗状洼地的斜坡角度,与他前夜计算的完全一致,35度角正好能让熔岩河顺着惯性改道,既不会冲垮玛雅村落,又能精准淹没熔银作坊。

熔岩河在此时苏醒了。

暗红色的岩浆像被激怒的巨蟒,顺着塌陷形成的新河道奔涌而出。河面上漂浮的银锭在高温下熔化,让岩浆泛着绸缎般的银光,奔涌时掀起的浪头真如海啸般骇人,所过之处,火山灰被烫得腾起白雾,像给银啸披上了轻纱。

熔银作坊里的走私者这才反应过来。胡安的人从窗户里爬出来,有的往海边跑,有的想往矿洞钻,却被突然升高的硫磺气呛得瘫在地上。那些刚熔好的银锭在作坊里堆成小山,此刻成了阻碍逃生的路障,银锭反射的阳光晃得人睁不开眼,正好让他们看清奔涌而来的银啸。

“是赵莽!”胡安举着银手枪朝半山腰射击,子弹却被硫磺气裹着,没飞到一半就坠了下来。他眼睁睁看着银啸漫过作坊的门槛,那些他引以为傲的熔炉,像玩具般被岩浆卷走,连火星都没来得及冒。

有个西班牙士兵抱着装满银锭的箱子往船上跑,刚跑到码头就被银啸追上。箱子在岩浆里炸开,银锭化作银水融入浪涛,士兵挣扎的身影很快就被红色的岩浆吞没,只在银啸表面留下个短暂的气泡,像粒被戳破的珍珠。

赵莽站在安全区,看着银啸在作坊原址上渐渐平息。漏斗状洼地此刻成了天然的银池,冷却的岩浆表面嵌着无数银珠,在阳光下闪得人睁不开眼。胡安的旗舰在远处燃烧,桅杆上的西班牙国旗被银啸溅起的火星点燃,化作黑蝴蝶般的灰烬。

阿库突然指着银池中央。那里的岩浆冷却得最慢,竟在池底凝成个巨大的银符,形状与黄金面具上的火山神图腾一模一样。“是火山神收下了这些银子。”孩子的声音里带着敬畏,“他用银啸告诉我们,谁才是主人。”

赵莽收起黄金面具时,水晶折射的光斑在银池上投出跳动的数字——307吨,与玛雅人刻在面具内侧的临界值分毫不差。他想起那些被银啸吞噬的走私者,或许他们到死都不明白,这场灾难不是偶然,是算学、火山与被掠夺的白银,共同写下的结局。

夕阳西下时,银池的边缘开始泛出青灰色。赵莽摸出怀表,表盖内侧的银片映着自己的脸,与三年前追查伪钞案时相比,眼角多了些细纹,却像被硫磺气熏过般,透着股清亮的光。

“总镖头,您看那些银珠。”陈算盘指着池面,冷却的银珠正在往中心聚集,渐渐连成条银色的河,顺着地势往火山深处流去,“它们在回家。”

赵莽望着那道流动的银线,突然想起《熔岩祭器》里的话:“银生于火,归于火,掠夺者终成其祭。”他知道,这场银啸不是结束,是开始——大地会记得如何收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就像算学永远记得勾股定理的模样。

夜风掠过银池,带着硫磺与白银混合的清冽气息。赵莽把《九章算术》塞进怀里,书页上的勾股图解,此刻像活了过来,与银池底的图腾遥遥相对,在月光下,共同诉说着个简单的道理:

有些东西,终究是算不进账本的。

黄雾征途

硫磺气体炸开的刹那,赵莽立刻将湿麻布面罩按在脸上。麻布浸过石灰水,滤去了大半刺鼻的气味,却挡不住眼前那片汹涌的黄雾——像被打翻的蜜罐,稠得能拧出汁来,每一粒雾珠都闪着细碎的银光,那是硫磺与银粉混合的痕迹。

“跟紧我!”他的声音透过面罩发闷,手里的玉玺残片红得像块炭火。按照《熔岩祭器》的记载,硫磺气体浓度超过5%就会致命,而此刻残片的温度,正卡在危险与安全的临界点上。

陈算盘举着测绳跟在后面,绳头系着的银坠在雾中微微发亮。“总镖头,雾团正往东南飘,和我们去神庙的路线重合!”他的麻布面罩已经被雾染成淡黄色,“按这个浓度,我们只有半个时辰——超过时辰,麻布的过滤效果会失效。”

赵莽没回头。他盯着残片的变化,每走十步就停下来检测一次。当踏上通往神庙的石阶时,残片的温度终于降了些,表面凝结的硫磺结晶不再爆裂——浓度低于5%了。石阶缝隙里渗出的银珠在雾中泛着冷光,像给他们指路的星子。

阿库拽着他的衣角,孩子的面罩用的是玛雅人的草药水,滤过的空气带着股薄荷味。“伊察姆祭司说,神庙的石柱是火山的肋骨,能挡住黄雾。”他指着前方隐约的黑影,那是神庙的轮廓在雾中浮沉,“石柱里的银矿脉会吸硫磺气,我们靠近就安全了。”

黄雾在此时突然变浓,像有只无形的手在搅动。赵莽立刻让队伍停下,发现是侧面熔银作坊的残垣在漏气,那些未被引爆的硫磺矿正在持续释放气体。他将残片凑近裂缝,残片瞬间又烫起来,吓得旁边的镖师小李赶紧往后缩。

“用银锭堵缝!”赵莽突然下令。陈算盘立刻从背包里掏出几块截获的银锭,这些纯度99.9%的白银,遇硫磺气会迅速氧化,形成层保护膜。果然,银锭塞进裂缝的刹那,黄雾的流动就缓了下来。

“总镖头,这银锭在‘吃’毒气!”小李的惊呼透过面罩含糊不清。银锭表面正在泛起灰黑色,那是硫化银的颜色,像层会呼吸的壳,将漏出的硫磺气牢牢锁在里面。

往神庙的路上,这样的裂缝还有很多。赵莽的队伍走走停停,用银锭堵住最危险的漏气点,用玉玺残片丈量安全距离。有次黄雾突然下沉,残片瞬间发烫,赵莽拽着阿库往石阶高处跳,脚边的草叶立刻被熏成焦黑色——那里的浓度,已经悄悄升到了6%。

“是胡安的人在放气!”陈算盘突然指向雾中闪过的人影。那些西班牙人没戴面罩,显然是想借着黄雾突围,却不知自己成了移动的毒气源,呼出的气体让周围的黄雾更浓了。

赵莽让镖师们举起棱镜,水晶折射的光斑在黄雾中劈开淡金色的路。那些光斑不仅能指引方向,还能检测浓度——雾越浓,光斑越散,像被揉碎的银箔。当光斑重新聚成圆点时,他们知道,神庙就在眼前了。

神庙的石柱果然在吸硫磺气。巨大的玄武岩柱上布满了银矿脉,黄雾靠近时,那些银线就会发亮,像无数细小的灯芯在燃烧。胡安的人正试图撞开神庙的大门,却被石柱渗出的银水拦住——银遇硫产生的化学反应,在门周围形成了层粘稠的薄膜,像给神庙上了道锁。

“他们想躲进神庙!”阿库突然扯下赵莽的面罩,指着石柱上的玛雅文,“这里写着‘银硫相吸,生人勿进’,他们不知道银会保护神庙!”

赵莽的玉玺残片此刻彻底凉了。他深吸一口气,石灰水过滤后的空气带着淡淡的银腥味,安全得很。陈算盘已经带着镖师们包抄过去,湿麻布面罩在黄雾中起伏,像片移动的芦苇丛。

胡安的惨叫从雾中传来时,赵莽正站在神庙门前。银水凝成的薄膜在脚下泛着微光,将黄雾挡在门外,像道透明的结界。他摸着石柱上的银矿脉,突然明白玛雅人为什么把神庙建在这里——不是为了躲毒气,是为了证明:

大地自有平衡的智慧。

黄雾渐渐散去时,赵莽摘下面罩。阳光穿过神庙的穹顶,在地上投下银矿脉的影子,像张巨大的网。阿库举着玉玺残片在网里跑来跑去,残片始终保持着温润的温度,再也没发烫——硫磺浓度,终于降到了最安全的阈值。

陈算盘押着俘虏过来,胡安的银手枪掉在地上,被黄雾熏成了青绿色。“总镖头,神庙里果然有他们藏的银锭,足足三百箱!”

赵莽望着那些银锭,突然觉得它们在阳光下有些刺眼。他想起穿过黄雾时,那些被银锭堵住的裂缝,那些指引方向的光斑,还有石柱上默默吸着毒气的银矿脉——原来白银从来不是掠夺的工具,是大地用来平衡的砝码。

阿库把残片贴在神庙的石碑上,石碑上的玛雅文突然亮起,与残片的龙纹断口完美契合。“伊察姆说,这是火山在记功簿上盖章。”孩子的声音清脆,像穿透黄雾的银铃。

赵莽笑了,将面罩扔进旁边的银池。麻布遇银水迅速变硬,竟凝成个小小的面具,表面的硫磺结晶在阳光下,像撒了把星星。他知道,这场穿过黄雾的征途,不是战胜了毒气,是读懂了银与硫的默契——就像所有的安全,从来不是侥幸,是顺应。

黄雾最后的余韵在神庙周围盘旋,像在告别。赵莽率队走出神庙时,阳光正好穿过云层,在地上画出道清晰的界线,线内是洁净的空气,线外是正在消散的黄雾——像大地用最温柔的方式,给他们上了一课。

真假银河

赵莽举起分光仪的刹那,流动的岩浆突然在镜片里分了层。

下层是暗红的地火,像凝固的血在缓缓蠕动;上层浮着层金色的液流,反光在镜片上烧出细碎的星点——那是银锭被熔化的痕迹。走私者的三百箱白银,此刻正混在熔岩河里,化作条流动的银河,若非《羽蛇密码》里的分光术,根本分不清哪是岩浆,哪是银水。

“总镖头,这金流在往西北走!”陈算盘的声音透过湿麻布面罩发闷,他手里的测绳浸在地上的银水里,绳头的银坠正随着金流的方向微微颤动,“胡安的人肯定在下游设了截银的网,纯银熔液比岩浆轻,会浮在上面!”

赵莽没接话。他转动分光仪的棱镜,金色光流里突然显出细小的漩涡,那是白银在冷却时形成的结晶核,像银河里的星团。按照玛雅历法,“火之日”的岩浆会在亥时开始凝固,而银水的凝固点比岩浆低两刻钟——这是截住它们的最后时机。

阿库举着黄金面具跟在后面,水晶折射的光斑在金流上投出跳动的十字。“伊察姆祭司说,银水会认路。”孩子的麻布面罩已经被热气熏得发白,“它们在找矿脉的源头,那是火山藏银子的地方。”

黄雾在此时渐渐散去,露出被岩浆炙烤得发红的岩壁。赵莽的玉玺残片彻底凉了,硫磺浓度降到安全值以下,但分光仪显示的金色光流却越来越亮——银水正在聚集,显然是被某种力量牵引着。他突然想起走私者账簿里的地图,西北方向的峡谷确实标着“银脉之根”。

“胡安在峡谷口筑了银网!”陈算盘突然指着前方,那里的岩壁上缠着闪亮的线,是用熔化的银水浇成的网,“他们想让银水流进网里,等冷却后整块挖走!”

赵莽的指尖在分光仪上划出金线的轨迹。纯银熔液的反光角度是45度,而岩浆是30度,这个细微的差别,足够让他们找到分流的缝隙。他突然让镖师们往金流里撒火山灰——灰里的矿物质会让银水提前凝固,在网前形成道银色的堤坝。

金流在此时突然加速,像条被惊动的蛇。赵莽看见胡安的人正往银网里扔硫磺块,想借高温让银水保持液态,却不知硫磺遇银会产生黑色的硫化银,反而在网眼上结了层壳,把自己的路堵死了。

“用分光仪找薄弱点!”赵莽大喊。镖师们举起棱镜,金色光流在镜片里分成无数细线,其中一缕格外明亮,那是银网接口处的缝隙——胡安的人匆忙筑网,没注意接口处的银水没焊牢。

阿库突然将黄金面具扔进金流。水晶在银水里炸开,折射的阳光像把银刀,精准地劈在薄弱点上。纯银熔液被这突如其来的高温激怒,竟顺着光刀的轨迹冲开缺口,像群受惊的鱼,顺着峡谷的天然矿脉钻了进去。

胡安的人乱作一团时,赵莽已经带着分光仪冲到峡谷深处。这里的岩壁上嵌着无数银矿砂,银水遇到同源的矿脉,立刻像找到了亲人,顺着纹路往上爬,在岩壁上画出金色的河流,与岩浆的暗红色形成鲜明对比。

“这才是它们该去的地方。”赵莽望着那些钻进矿脉的银水,分光仪显示的金色光流正在变暗——银水开始凝固了,它们会像血液般融进火山的肌理,等待下一次“火之日”的召唤。

峡谷口传来胡安的惨叫。他的银网被岩浆冲垮,那些凝结的硫化银壳像碎玻璃般扎进他的皮肉,而本该流进网里的银水,此刻正顺着矿脉往上涌,在岩壁上凝成闪亮的银花,像给火山戴上了项链。

赵莽收起分光仪时,发现镜片上沾着的银水已经凝固,形成细小的星图,竟与《羽蛇密码》里的星图完全重合。他突然明白,玛雅人发明分光术,不是为了分辨金银,是为了看懂——哪些东西属于大地,哪些东西只是过客。

亥时的钟声从神庙传来时,岩浆开始凝固,暗红的外壳下,偶尔有金色的光透出,那是银水在与矿脉汇合。阿库举着块冷却的银壳跑来,上面还留着分光仪划出的金线,像条被定格的银河。

“伊察姆说,银水流回矿脉时,会带走掠夺者的气味。”孩子的手指顺着金线画,“就像用银水洗过火山的伤口。”

赵莽望着渐渐沉寂的峡谷,分光仪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他知道,这场真假银河的较量,从来不是人与银的战争,是人与自己贪婪的战争。而大地,总有最简单的方式分辨对错——就像银水永远认得矿脉的方向。

归营的路上,镖师们的靴子踩在冷却的岩浆上,发出细碎的“咔嚓”声。偶尔有未凝固的银水从裂缝里渗出,在月光下泛着金色的光,像大地在悄悄眨眼,记着这场属于银与火的公道。

第八章 熔岩河上的对峙

银锭砸在火山岩上的脆响,比熔岩河的咕嘟声更刺耳。赵莽侧身躲过那块飞来的“银弹”,银锭擦着他的肩头坠向河心,在暗红色的岩浆里溅起簇银花——那是胡安的人从高地投下的,用熔银坩埚装着,每块都足有十斤重。

“总镖头,他们把风箱改造成了投石机!”陈算盘拽着他蹲在块黢黑的岩石后,风箱鼓风的呼哧声里,能听见坩埚碰撞的叮当响,“高地坡度太陡,我们的弓箭射不上去!”

赵莽的目光掠过河面。熔岩河在这里拐了道弯,河心散布着数十块露出水面的火山岩,像被巨人打翻的棋盘。最大的那块足有桌面宽,岩顶覆盖着层银灰色的壳,是常年被硫磺气熏成的,玛雅人叫它们“跳点”,只有熟悉潮汐的人才能踩着它们过河。

“阿库,记不记得伊察姆说的‘火蛇摆尾’?”赵莽突然问。孩子正用树枝在地上画河形,听见这话眼睛亮了——“火蛇摆尾”是玛雅人对熔岩河涨落规律的称呼,此刻正是“摆尾”的间隙,跳点露出水面的时间比平时长两刻钟。

银锭又密集地砸下来。胡安站在高地上,手里举着个巨大的熔银坩埚,正指挥手下往风箱里塞硫磺块。硫磺燃烧产生的热气让投出的银锭带着火星,砸在跳点上竟烧出小小的火圈,像给过河的路撒了层火星。

“他们在破坏跳点!”陈算盘的声音发紧,块银锭正好砸在最近的火山岩上,岩顶的银壳崩裂开来,露出底下通红的石心,“再等下去,我们连落脚的地方都没了!”

赵莽没动。他在等阿库算准下一波涨潮的时间。孩子的手指在河形图上飞快移动,嘴里念着玛雅语的口诀,突然拍了下手:“寅时三刻,跳点会再露出三寸!那是火山在喘气!”

风箱的轰鸣声突然变调。胡安的人显然不耐烦了,竟把未熔化的银矿石也扔进坩埚,投下来的“银弹”带着尖锐的棱角,砸在岩石上迸出的碎石比银锭更伤人。有个玛雅汉子没躲及,小腿被碎石划开道口子,血珠滴在岩上立刻被烫成白烟。

“就是现在!”赵莽猛地起身,踩着最近的跳点往前冲。脚下的火山岩烫得能烙熟鸡蛋,鞋底的麻布在滋滋冒烟,却借着这股热气,让他跳得更远。身后的镖师们跟着跃起,像群掠过河面的岩羊。

银锭在他们脚边炸开。赵莽看见块足有二十斤的银锭擦着陈算盘的头皮飞过,砸在前方的跳点上,那岩石竟被砸得摇晃起来,表面的银壳剥落,露出底下流动的岩浆——原来这跳点是中空的,随时可能塌陷。

“往左边跳!”阿库在岸边大喊,孩子举着黄金面具,水晶折射的光斑在河心画出道银线,“那里的岩石有银矿脉,结实!”

赵莽立刻变向。脚落在新的跳点上,果然比刚才稳当。岩顶的银脉在阳光下泛着冷光,竟能稍稍隔热,鞋底的灼痛感轻了些。他突然明白,玛雅人选的跳点不是随机的,每块都依附着银矿脉,就像系着安全绳。

高地上的胡安突然改用火箭。硫磺浸过的箭头拖着黄烟,专射跳点之间的空隙,想逼他们掉进岩浆。赵莽却借着烟雾掩护,纵身跃向块仅容半脚的岩石,脚尖点地的瞬间,反手将枚银镖掷向高地——不是为了伤人,是为了打偏下一支火箭。

“他们的风箱快没硫磺了!”陈算盘突然喊道。风箱鼓出的烟越来越淡,投出的银锭也没了火星,显然是硫磺块用完了。胡安正扯着嗓子骂人,指挥手下往风箱里塞银箔,却不知银箔燃烧的温度太低,根本带不动投石机。

赵莽抓住这个间隙,连续跳过三块跳点,已经能看清高地上的防御工事。胡安的人把熔银坩埚垒成了矮墙,墙缝里插着风箱的拉杆,像只张牙舞爪的金属怪兽。但他们显然没注意,墙根的火山岩已经被岩浆烤得发红,银质的坩埚正在慢慢变软。

“用棱镜!”赵莽大喊。镖师们举起水晶,阳光折射的光斑像把把小刀,精准地射向坩埚的接缝处。银质的接缝遇强光迅速升温,竟真的开始熔化,矮墙出现道道裂缝,露出后面惊慌的脸。

胡安的人乱了阵脚。有个家伙想推倒坩埚墙逃跑,刚伸手就被烫得惨叫——墙已经被烤得像火炉。赵莽趁机跃上最后块跳点,离高地只剩两丈远,他甚至能看见胡安怀里露出的黄金面具拓片,边角已经被汗水浸得发皱。

“赵莽!有种单挑!”胡安举着把银匕首冲过来,匕首上还沾着熔银的残渣。他显然想做最后的挣扎,却没注意脚边的风箱已经被岩浆烤得冒黑烟,箱壁的银钉正在脱落。

赵莽没接招。他侧身让过匕首,反手将玉玺残片按在胡安的手腕上。残片的温度突然飙升,烫得胡安惨叫着松手,匕首掉进熔岩河,瞬间化作缕银烟。就在这时,高地上的坩埚墙“轰隆”声坍塌了——被银水浸透的墙缝终于撑不住重量。

胡安在坍塌的烟尘里挣扎时,赵莽已经带着人跃上高地。镖师们用缴获的风箱当盾牌,挡住滚落的碎石,玛雅汉子们则熟门熟路地堵住了通往矿洞的退路——那是高地唯一的逃生口,被他们用银矿废料堵得严严实实。

银锭散落在地,反射着熔岩河的红光,像堆凝固的血。胡安瘫坐在碎石里,望着河心那些渐渐被岩浆吞没的跳点,突然笑了,笑声里混着硫磺的酸气:“你们赢了……但这些银子,谁也带不走。”

赵莽踩着发烫的地面走过去,脚下的银锭被踩得发出细碎的呻吟。他捡起块未被投出的银锭,在手里掂了掂,突然扔进熔岩河:“本来就不是给谁带的。”

河心溅起的银花在暮色中格外亮。阿库举着黄金面具站在岸边,水晶折射的光斑在跳点消失的地方画了个圈,像给这场对峙盖了个印。赵莽知道,他们赢的不是银子,是对这片土地的尊重——就像踩着跳点过河的诀窍,从不是胆大,是懂河的脾气。

夜幕降临时,高地上的防御工事已经被岩浆漫过。那些熔银工具在高温下扭曲变形,与银锭融在一起,在岩壁上凝成幅奇特的画,像首写在火上的诗。赵莽望着河心最后块消失的跳点,突然明白:

有些对峙,从来不是为了征服,是为了让彼此看清,谁才是这片土地真正的过客。

硫磺狭道

赵莽的靴底踩在硫磺壳上时,听见了细微的碎裂声。

这道天然石桥藏在熔岩河的支流尽头,像条被冻住的黄绸带,最窄处仅容一人侧身通过。桥身的硫磺结晶在阳光下泛着蜡质的光,用匕首刮开表层,里面露出的银灰色肌理,与《九章算术》“方田术”插图里的“狭道”剖面图分毫不差——宽三尺,长三丈,恰好是能通行又无法列阵的尺度。

“总镖头,这桥能承重吗?”陈算盘蹲在桥头,用测绳量着宽度,绳头的银坠刚碰到桥沿,就被硫磺气熏成了灰黑色,“硫磺结晶看着硬,其实脆得很,上次有头野山羊掉下去,桥身就裂了道缝。”

赵莽没答话。他正往桥两侧的岩壁里塞银矿废料,这些含高纯度银的碎石遇硫磺会缓慢放热,既能保持桥身暂时稳固,又能在引爆时产生更大的冲击力。桥对岸传来胡安的呵斥声,夹杂着金属碰撞的脆响——他们显然把这里当成了最后的退路,正往石桥方向搬运熔银工具。

阿库举着玛雅历法蹲在隐蔽处,手指点着“火之日”的标记:“伊察姆说,这桥是火山吐的骨头,每月初三会变软。”孩子突然指着桥面,硫磺结晶的缝隙里渗出暗红色的液珠,“那是岩浆在底下啃桥,等我们炸桥时,它会帮忙‘咬’断最后一丝连接。”

赵莽的玉玺残片微微发热。他知道这意味着硫磺浓度在安全阈值内,适合布设炸药。按照“方田术”的计算,炸毁这种狭道只需五斤炸药,关键是引爆时机——必须等走私者半数踏上桥面,才能彻底切断退路。

桥对岸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胡安的人显然慌了,连最贵重的银锭都用粗麻绳拖着,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赵莽从岩壁缝隙里望出去,看见胡安正举着黄金面具的拓片对照地形,显然他也认出这是处咽喉要道,却没察觉桥身的硫磺结晶下,已经嵌满了银矿废料。

“他们带了风箱!”陈算盘突然拽住赵莽的胳膊。走私者竟把熔银用的风箱改造成了推车,上面堆满了未熔化的银矿石,“这玩意儿重得很,肯定会压垮桥身!”

赵莽反而松了口气。他往炸药引信上裹了层银箔,银的导热性会让引信燃烧速度变慢,正好能等风箱踏上桥面。“方田术说‘狭道承重,过三则崩’,”他低声道,“这风箱加矿石足有三百斤,超过桥的承重极限了。”

胡安的先头部队踏上石桥时,桥面果然发出呻吟般的声响。硫磺结晶的裂缝里渗出岩浆,像受伤的野兽在流血。赵莽看见走在最前面的走私者脚下滑了下,靴底被烫得冒烟,却不敢停——后面的人正用枪托逼着他们往前冲。

风箱在此时被推上桥。最窄处的硫磺壳突然往下陷了寸许,碎石簌簌掉进桥下的熔岩里,腾起阵阵白烟。胡安站在桥头指挥,脸上的银饰被岩浆映得发红,像个刚从火里爬出来的鬼。

“点火!”赵莽按下引爆器。

银矿废料炸开的瞬间,桥面突然向上拱起,像条被激怒的黄蛇。硫磺结晶裹着银珠腾空而起,在空中凝成道闪亮的弧线,然后重重砸向对岸。风箱和矿石车正好卡在桥中间,被爆炸的气浪掀得翻倒,瞬间堵塞了整个狭道。

惨叫声从烟尘里钻出来。半数走私者被困在断桥内侧,往前是沸腾的熔岩,往后是合拢的追兵,只能眼睁睁看着赵莽的人从岩壁后跃出,手里的弩箭闪着冷光。胡安举着银手枪想跳河,却被块飞来的硫磺结晶砸中手腕,枪掉进熔岩里,连响都没响。

赵莽踩着摇晃的桥桩走到断桥边。桥下的熔岩河正泛着诡异的银光,那是炸碎的银矿废料在熔化。胡安的人有的跳进河里想游过去,却被岩浆里的银珠烫得惨叫——纯银熔液的温度比岩浆更高,能瞬间蚀穿皮肉。

“《九章算术》算的不是路,是规矩。”赵莽的声音在硫磺烟里格外清晰,“狭道容人,不容贪。”他突然踢翻块松动的桥桩,正好砸在试图爬桥的走私者头上,“你们带不走的不只是银子,还有这条活路。”

阿库举着黄金面具站在对岸,水晶折射的光斑在断桥上投出跳动的十字。那些被困的走私者突然跪倒在地,不是求饶,是因为桥面的硫磺壳在持续崩塌,他们的脚已经陷进滚烫的岩浆里,银靴底正在熔化,露出里面烧得焦黑的皮肉。

胡安在此时做出了疯狂的举动。他抓起块未爆炸的银矿废料,想往追兵里扔,却被阿库用弹弓射来的石子打中手腕。废料掉进熔岩的刹那,胡安突然凄厉地笑起来,笑声里混着牙齿打颤的声响:“你们赢了……但火山会记住的!”

赵莽望着渐渐沉入熔岩的断桥,硫磺结晶在岩浆里打着旋,像片正在融化的黄油。他突然明白,玛雅人早就知道这桥不结实,故意留着它——不是为了通行,是为了让贪婪的人,看清自己的退路有多窄。

归营的路上,陈算盘捡起块炸飞的硫磺结晶,里面嵌着粒豌豆大的银珠。“总镖头,这桥其实是座银矿脉吧?”他掂着结晶笑道,“炸碎了反而露出真东西。”

赵莽把结晶扔进河里。银珠在岩浆里闪了下,就融入了那片流动的银光中。“它本来就是火山的骨头,”他望着渐渐合拢的夜色,“我们只是帮它卸下了不该有的重量。”

断桥的轮廓在月光下越来越模糊,像道愈合的伤疤。赵莽知道,这里以后会成为新的“警示碑”,让路过的人记得:有些狭道,走上去容易,走回来难。就像贪婪这条道,从来没有回头的桥。

面具密纹

黄金面具坠向熔岩河的刹那,赵莽下意识地伸手去捞,指尖只擦过冰冷的金箔。面具在空中翻了个旋,水晶眼窝的光斑最后扫过他的脸,然后“噗”地坠入暗红的岩浆,溅起的银珠像串突然熄灭的星。

“总镖头!”陈算盘拽住他,桥对岸的胡安正举着枪狂笑,笑声里混着硫磺气的尖啸,“面具没了还有预警器,先撤!”

赵莽的目光死死盯着岩浆。黄金面具没有立刻熔化,反而像片荷叶浮在表面,金箔在高温下泛起奇异的红光,那些熟悉的玛雅数字开始扭曲、变形,仿佛有只无形的手在重绘纹路。

“它在变!”阿库突然挣脱镖师的手,指着面具的位置。孩子的瞳孔里映着跳动的火光,水晶折射的光斑在他脸上投下细碎的网——面具的内侧,竟有新的纹路在岩浆的烘烤下慢慢浮现。

胡安显然也发现了异常。他疯了似的指挥手下往岩浆里扔银锭,想借银水的浮力捞起面具。可那些银锭刚接触岩浆就化作液珠,不仅没托起面具,反而像给它镀了层流动的银壳,让隐藏的纹路更清晰了。

赵莽突然想起《羽蛇密码》里的插图。羽蛇神的鳞片间,曾有处被虫蛀的空白,形状与此刻面具浮现的纹路隐隐相合。他拽过陈算盘的羊皮纸,用烧焦的木棍飞快勾勒——面具中央,玛雅20进制的“0”正缓缓成形,像个被火焰舔舐的圆环,而圆环内侧,竟藏着个方正的汉字:“平”。

“是汉字!”陈算盘的惊呼在峡谷里回荡。这个“平”字笔画遒劲,显然是用刻刀直接凿在金箔内侧的,边缘还留着细微的银屑,与玛雅数字的刻痕截然不同,“玛雅人根本没见过汉字,这面具……”

“是华人探险家!”赵莽的手指抚过纸上的“平”字,突然想起泉州船坞里的古船残骸,那些龙骨上的刻字,与这个“平”字有着相同的笔锋,“早在宣德年间,就有船队到过美洲,他们……”

话音未落,面具突然在岩浆里翻了个身。“0”与“平”的纹路重叠处,竟渗出缕银色的液珠,在空中凝成条细带,一头连着玛雅数字,一头系着汉字,像道跨越时空的桥。胡安的人看得目瞪口呆,连枪都忘了开。

“是银线!”阿库突然喊道。孩子曾在伊察姆的藏经阁见过类似的记载,“玛雅人说‘金藏银线,语通天地’,这是两种文明刻下的约定!”

赵莽突然明白了。黄金面具根本不是哪一族的造物,是早期华人与玛雅人共同熔铸的——用汉字的“平”对应玛雅的“0”,公平即终结,终结即新生。他们早就预见了掠夺与战争,用最隐秘的方式,在面具里藏下了化解之道。

岩浆在此时突然沸腾。面具上的银线被高温熔化,顺着“0”与“平”的纹路流淌,在岩岸上凝成块新的银符。胡安终于反应过来,举着枪冲过去想抢,脚却被突然冷却的岩浆粘住,靴底与银符融在了一起。

“这是‘平’的意思。”赵莽望着胡安挣扎的身影,银符在他脚下越收越紧,像副银色的镣铐,“公平,从来不是施舍,是连大地都记得的规矩。”

陈算盘捡起块面具炸裂的金箔,上面还留着半片“平”字的捺画。金箔边缘的银线在阳光下闪着光,与赵莽怀表内侧的银饰产生了共鸣,发出细微的嗡鸣——它们显然来自同处银矿。

阿库突然指着岩浆里的面具残骸。那些漂浮的金箔正在重新聚集,隐隐拼出“0”与“平”的轮廓,随着熔岩河的流动缓缓向东,像在遵循某个古老的约定,去往该去的地方。

赵莽收起金箔碎片时,发现掌心被烫出个浅红的印子,形状竟像个缩小的“平”字。他望着渐渐远去的银符,突然明白这场激战的意义——不是为了夺回面具,是为了让这跨越时空的约定重见天日。

夜幕降临时,熔岩河的支流已经平静下来。赵莽坐在新形成的银滩上,金箔碎片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陈算盘用树枝在沙上写着“平”字,又画了个玛雅的“0”,两个符号在银沙里,竟有种奇异的和谐。

“总镖头,您说那些早期探险家,是不是也像我们这样?”陈算盘的声音里带着敬畏,“和玛雅人一起算矿脉,一起看星象,最后把约定刻在面具里。”

赵莽没回答。他望着火山口升起的银烟,那些烟雾在月光下凝成条银色的河,一头连着东方,一头系着这片土地。或许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外来文明,只有被山海隔开的亲人,在同一片星空下,写下了同样的期盼。

面具的碎片最终沉入了熔岩河的主流。赵莽知道,它们会顺着洋流漂向远方,像封没有地址的信,总有一天,会被懂的人读懂。而“0”与“平”的秘密,会像硫磺结晶一样,在大地深处慢慢生长,等待下一次被唤醒的时刻。

风穿过峡谷,带着硫磺与白银混合的气息,像在低声诉说着那个跨越千年的约定:

终结掠夺,方得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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