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压住了孟素花，许常山看向许秀丽，神情复杂的道，“二丫头，这事儿，你爹娘办的不地道，我也没打听清楚，让你受委屈了，是家里对不住……”
许秀丽垂着眼，语气平静的道，“爷爷，事情已经解决了，没谁对不起谁的。”
反正，她没吃亏，还借机报复了那虚伪狠毒的两口子。
这事闹的沸沸扬扬，那两口子的名声肯定是救不回来了，卖女在乡下不算稀罕事儿，可被带去公社教育改造，问题就大了，这是要留案底的，还会连累子女前程，如果被批逗，那性质就更严重。
不过，有许秀妍在，这种可能性不是很大。
她倒也不失望，能做到现在这一步，还换了自由，她已经很满意了。
许常山不知她的后续打算，还想弥补，“这次，爷爷会给你个交代，以后，你的亲事，我肯定找个妥帖的人来办，你相看满意了，咱再定，嫁妆也不会缺了你的，你其他姐妹有啥，你就有啥……”
许秀丽淡淡道，“不用了，爷爷。”
许常山以为她是不好意思，语气更和蔼几分，“这是家里欠你的，你安心受着就是。”
许秀丽却微微一笑，“爷爷，许家把我养大，即便我爹娘不喜欢我这个捡来的，却也谈不上相欠，毕竟，我吃了许家十几年的饭，我记仇，可也记恩。”
这话一出，屋里瞬间静了。
许常山瞪大眼，一脸的难以置信，“你，你……”
你了半响，没有下文。
赵队长也是满眼震惊，之前是有些风言风语传出来，说许秀丽长得跟许秀妍一点都不一样，根本不像双胞胎姐妹，可能是从外头捡来养得，但这话也就听听，那年头亲生的闺女都养着费劲，谁家舍得拿出粮食给外人吃？
若是个儿子也就罢了，养个丫头片子算咋回事？
但眼下看，好像是真的？
真的就真的，只是，就这么直白的说出来，都不考虑别人的感受吗？还是……要彻底掀翻桌子，所以无需遮掩、无所顾忌了？
赵队长站立不安，想跑，但此刻再走，太过突兀，也有点晚了，毕竟秘密都听完了，只得硬着头皮装作若无其事。
孟素花可装不了，她跟见了鬼似的瞪着许秀丽这个便宜女儿，心底莫名的窜上几分恐惶，“你这话是啥意思？啥捡来的？啥仇啥恩？你又失心疯了？满嘴胡咧咧……”
声音一顿，她后知后觉的我意识到了什么，脸色大变，“不对，你咋敢抬头看人了？你不一直都跟着鹌鹑似的躲着人走吗？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现在咋这么尖牙利了？你，你被啥脏东西上身了？”
说着，还一脸惊吓的往后退了几步，那模样，还真不像是装的。
许常山回神，见状，大声呵斥，“我看你才是失心疯了！啥话都敢说，还嫌家里太清静是吧？非得跟老大一样，让公社的同志带去接受教育才能消停？”
搞封建迷信，若被人举报，下场也挺惨的。
孟素花打了个激灵，脑子总算清醒了几分，“我没有，我不是，刚才就是吐噜嘴了……”
说完，还不轻不重的抽了自己一巴掌。
许常山重重的的哼了声，“行了，你回回自个儿屋吧。”
孟素花却不肯走，“不行，我还没问清楚。”
“你！”许常山见她完全不知进退，气的脸色铁青，真是娶妻不贤毁三代啊，有这么个既蠢又毒、拎不清状况偏还总自作聪明的儿媳妇，大房以后的日子算是落不着安生了。
孟素花顾不上理他咋想的，满脑子都在疯狂琢磨许秀丽的改变，还有她说的那些话，“你是不是在外头听谁乱嚼舌根子了？”
事到如今，许秀丽也懒得再兜圈子，面无表情的道，“我是亲耳从你嘴里听说的。”
孟素花立刻否认，“不可能！”
许秀丽似笑非笑的扯了下嘴角，“你们说过很多次，大概是觉得不重要，所以都不记得了吧。”
孟素花飞快的回忆，十几年前，她们两口子私底下当然是说过这事儿，但之后，渐渐的就不再提了，究其原因，还是因为许秀丽存在感太低，低到总让人不由自主的忽略她，她的身世，自然也就没啥可再说的。
可谁能想到，原来十几年前，秘密就已经不再是秘密。
亏她能忍这么多年都不露分毫破绽啊！
想到这一层，孟素花顿觉毛骨悚然，十几年前，她才几岁？一个孩子就有这份心机和手段，那她得多可怕？
“原来，你这些年逆来顺受全是装的！啥胆小怕事、老实听话？全是假的！是你用来迷惑我们的手段！你，你心眼可真多啊……”
她竟看走眼了，还曾得意捡了这个便宜闺女，就跟养了个丫鬟一样，任打任骂，还能伺候她们全家，将来养大卖出去还有一笔进账，怎么算都不会亏吃，谁想，人家是扮猪吃虎，如今不装了，一下子给她来个狠的。
果真是会咬人得狗不叫啊！
她气狠了，浑身哆嗦，眼里的火跟要吃人一样。
许秀丽抬手，摸着脸上的疤痕，嘲弄的扬起嘴角，“我要是不装一下，能在你手底下活到现在吗？”
孟素花瞳孔一缩，“你啥意思？我供你吃喝，还供出怨恨来了？”
许秀丽叹了声，“看来，你真是一点都不把我放眼里啊？也对，你心里只有你亲生的儿女，我不过是你捡来伺候他们的丫鬟，你又怎么会拿我当个人看呢？”
许常山越听越懵，却也觉得不对劲，忍不住插了句，“二丫头，你是不是误会啥了？”
老大两口子确实对二丫头不太好，可不是亲生的，感情上有个高低，也能理解，但要说害人谋命，那就过了。
许秀丽道，“爷爷，你知道我脸上的疤是怎么来的吗？”
许常山下意识道，“不是你小时候上山挖野菜，不小心让树枝给划破的吗？那会儿穷，哪个受了伤，都是用草木灰覆一下，熬过去最好，熬不过去就是命，也不单单是针对你……”
这话确实没错，并非许常山在推诿责任，过去养孩子都粗糙，又没钱，生病了就是硬抗，活不活的下来，全凭运气。
许秀丽当然也清楚，所以，她一直以来，并不怨恨许家其他人，若非许老大两口子做的实在太过分，她其实也愿意看在养恩上，跟他们和平共处，奈何，他们是一点活路都不给她留，那就别怪她翻脸了。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爷爷，你想错了，我脸上的伤，不是不小心让树枝划的，而是人为……”
“你闭嘴！”孟素花忽然喊了一嗓子，“满嘴谎言，到现在了还在装，背后捅刀子，害了你爹不够，还想再挑拨离间，也给我扣个罪名？”
许秀丽讥诮的瞥她一眼，“你这么紧张干啥？心虚了？我还没说什么呢，你就断定我要往你身上泼脏水了？”
孟素花顿时一噎。
许常山急声问，“是谁害得你脸上划了那么一大到口子？”
小孩子调皮，身上磕着碰着很正常，大人通常都不在意，许常山也不咋关注这些小事儿，却对许秀丽那年满脸得血给惊着了，至今不忘。
许秀丽道，“是大哥划的，用尖锐的树枝。”
孟素花立刻道，“他那时候也小，不懂事，和你闹着玩，不小心才伤了你的脸，过后也吓的哇哇哭，连着做了好几天噩梦，我也打他给你赔不是了，还偷着给了你俩鸡蛋吃，你咋还记仇了？”
许秀丽没忍住，冷笑了声，“你可真会为他辩驳，闹着玩？不小心？他那会儿十岁，我也八岁了，不是八个月什么都不懂，他是故意还是失手，我比谁都清楚……”
孟素花一口咬定许永国是不小心，还反过来指责她，“你是不是也怨恨上他了？跟许秋菊那个小畜生一样，背地里打算害你大哥？”
赵队长，“……”
正吃瓜了，咋又扯上他儿媳妇了？
许常山早已黑了脸，还有种深深的疲惫和绝望，他眼不瞎，比起孟素花，他更相信许秀丽的说辞，而且事到如今，许秀丽也没必要再说谎，反正，脸皮都撕开了……
他哑着嗓子问，“永国他，为啥要故意伤你的脸？”
“爹，永国不是故意的，你咋信这个白眼狼呢？”孟素花气急败坏的喊。
许常山不理她。
许秀丽自嘲一笑，“我当时也想不通，爹娘收养了我，虽动不动就打骂，却也没想着往死里虐待，毕竟我要是没命了，他们就亏了，上哪儿再找我这种老实听话又勤快能干的丫鬟去？
所以，大哥用树枝划破我的脸，尽管满眼都是恶意，我却也不想用更大的恶意去揣测他，毕竟养个猫狗，时间长了还有感情呢，我是他们的牛马，不比养个宠物有用点儿？
谁想……”
她深吸一口气，“我还是太天真了，人性之恶，超乎想象。”
孟素花急了，想要扑过去打她，“你闭嘴！再胡咧咧，信不信我撕了你……”
许秀丽这回没站着挨打，往后退了两步，躲在了赵队长身后。
赵队长下意识的拦住孟素花，“你又闹啥？”
孟素花不管不顾的去拉扯他，“让开，我非教训一下这白眼狼不可，养条狗还知道冲主人摇尾巴，她倒好，咬我们一口还不够，还想连我儿子都赶尽杀绝，这小畜生是真狠啊……”
赵队长被她撕扯的一脸烦躁，又不好跟个女人动手，一个不小心，被推搡的差点摔出去，顿时火冒三丈，“你他娘的疯了！”
许常山这时也在拍桌子，“老大媳妇，你给我住手？再闹腾，就回你娘家去，我许家要不起你这样的儿媳妇！”
“爹，是这小畜生要害永国啊，你咋还偏着她说话？”
许常山脸色冷硬，“我心里有数，你不想听，可以出去。”
“我……”
“不想出去，就闭嘴！”
孟素花不甘心的收回脚去，只用眼神狠狠的瞪着许秀丽，忽然想起她家秀妍曾跟她讲的一个故事，那啥东郭先生和狼，农夫和蛇，她现在不就是东郭先生，是那农夫吗？
“二丫头，你继续说。”
“爷爷，你确定要听？”
许常山点点头，“你只管说。”
也让他看看，大房一家几口人，还能坏到啥地步。
许秀丽轻笑了声，“你既然敢听，那我就敢说，说起来，其实真相很可笑，大哥之所以伤我的脸，是因为想让我毁容……”
赵队长福至心灵，没忍住道，“是怕人发现你跟秀妍长的不像，扯出你的身世来？”
许秀丽却摇摇头，“或许也有这么点原因在，但最重要的还是因为……我这张脸长得太好看。”
闻言，赵队长一时懵了，长得好看还不好？照许老大两口子那德行，养女好看，意味着将来能卖个高价，这是好事啊，咋还砸自家饭碗？
许秀丽很快给他解了惑，“比他亲妹妹，许秀妍长得还好看，捡来的小丫鬟，却比正牌小姐好看，那不是抢小姐风头？而且，随着年龄增长，我俩势必会被人放在一起比较，尤其在婚嫁上，我若容貌出众，有好对象还能轮到许秀妍头上？
我爹娘不会容忍这种事发生，所以，就挑唆大哥，朝我下黑手。”
“你胡说！你有证据吗？还敢攀扯上秀妍？你这是想灭我满门啊！信不信你再敢胡说八道，我，我也去举报你……”
许秀丽冲她讥诮一笑，“我是不是胡说，你我心知肚明，其实，我并没打算追究这件事，毕竟，你们确实养了我，就当还养恩了，只是，我没想到，即便我毁了容，性子也不讨喜，你们还是费尽心机把我给卖了……
养恩再大，也没大到让我用后半辈子去偿还的地步吧？
我自认，这几年在你们家当牛做马，已经还的差不多了，以后，我也会尽到赡养的义务，其他的，恕我实在做不到了。”
顿了下，想到什么，又补上句，“我可没有攀扯大姐，我没那本事，更没那胆量，连累她的，自始至终都是你们，她不杀伯仁，伯仁却为她而死，以前我毁容是，如今我被卖，也是。”
孟素花似懂非懂，“啥伯仁？伯仁是谁？谁杀了他？他已经死了？我家秀妍绝不可能杀人，你个白眼狼小畜生，又开始造谣生事……”
许秀丽摇摇头，事情已经解决了，该说的也都说完了，她无视孟素花的怒骂，施施然抬脚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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