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接前回。海池之上,寒风如刀,割面生疼。月色惨淡,映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仿佛浮动着未干的血痕。李渊立于船头,望着跪伏在地的李世民,老眼昏花中竟有些恍惚——那曾是襁褓中啼哭的幼子,是年少时策马扬鞭、意气风发的秦王,如今却满身征尘,衣甲未解,脖颈间一道浅浅勒痕,在烛火下若隐若现。
这道伤痕,像一道无声的控诉,刺入李渊心底最柔软之处。他记得那年长安春日,桃花灼灼,李世民骑着一匹小红马绕宫奔跑,笑声清脆如铃;也记得晋阳起兵那夜,少年秦王执剑立于帐前,目光坚定:“儿愿为父分忧,率军先行!”可今日,眼前之人已非昔日稚子,而是手握重兵、掌控乾坤的铁血统帅。他的铠甲上还沾着未干的血迹,腰间佩剑尚未归鞘,眉宇之间,杀伐之气未散,唯有面对父亲时,才流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悲怆。
“是你……亲手下的令?”李渊声音低哑,几近呢喃,仿佛怕惊醒了什么沉睡的噩梦。
李世民低头,目光沉静如深潭,良久方才开口:“儿臣不得已而为之。东宫私蓄死士,勾结后宫,屡次设伏谋害,若再迟一步,恐江山倾覆,社稷蒙难。”
话音落下,四野寂然。风卷残云,吹动檐角铜铃,发出呜咽般的轻响,似为这场父子对峙添上一抹苍凉注脚。
就在此时,秦琼迈步而出,铠甲铿然作响,步伐沉稳如山。他双手捧上一匣文书,躬身呈递:“陛下明鉴,此乃搜自东宫密室之物——与突厥往来的密信、收买禁军将领的账册、伪造圣旨的草稿,乃至暗中联络窦建德余党之凭证,皆有实据。更有建成亲笔所书‘若父皇执意偏袒秦王,不如先除之以绝后患’一句,墨迹犹新,笔锋凌厉,毫无兄弟之情。”
李渊接过一封书信,颤抖着展开,只见字句狠戾,布局缜密,竟连如何调动羽林军、封锁玄武门、假传圣旨废立太子的计划都已拟好。他越看越是心寒,指尖冰凉,几乎握不住纸张。一股剧烈的痛楚从胸口蔓延开来,仿佛有人用钝器一下下敲击他的心脏。
他闭目长叹,两行浊泪顺颊而下:“朕……悔不当初啊!若早断其权柄,何至于骨肉相残至此?若早信你忠贞,何须你以血洗清白?”
风更烈了,吹乱了他的白发,也吹散了太极宫多年积压的阴霾。那一夜,李渊独坐寝殿,彻夜未眠。宫灯摇曳,映出他佝偻的身影,如同一座即将崩塌的山岳。他曾梦想开创一个万邦来朝、父子和睦、君臣同心的大唐盛世,却不料刚登基不过数载,便亲眼目睹亲生儿子们拔刀相向,手足相残。他想起元吉幼时扑进怀中撒娇的模样,想起建成少年时勤学诗书、温文尔雅的风采,如今一切皆成泡影。
三日后,太极殿上,百官齐聚。丹墀之下,文武列班,鸦雀无声。李渊端坐龙椅,神情肃穆,将东宫与齐王府谋逆之罪一一宣读。每念一句,殿内气氛便沉重一分。当提及“勾结外敌、图谋弑君”之时,几位老臣当场掩面痛哭,御史大夫魏徵更是双拳紧握,眼中怒火熊熊。
“如此悖逆人伦、丧心病狂之举,若不严惩,何以正纲纪?何以安天下?”魏徵出列奏道,“请陛下依律处置,以儆效尤!”
李渊缓缓点头,声音虽弱,却字字千钧:“自即日起,军国庶务,悉委太子裁决,诸司奏事,皆先禀太子,而后闻朕。”
此诏一出,满朝震动。虽早知局势已定,但亲耳听闻“悉委太子”,仍令不少人倒吸一口冷气。这意味着,真正的权力已然转移。
李世民身着紫袍金带,缓步出列,步伐稳健,每一步都踏得极重,仿佛要将过往的鲜血与纷争踩入尘土。他跪拜于丹墀之下,声音洪亮而坚定:“儿臣叩谢父皇隆恩!必当夙夜匪懈,励精图治,整饬纲纪,安抚黎庶,使天下归心,四海晏然!”
那一声“儿臣”,说得庄重;那一句承诺,听得人心震动。房玄龄凝视着这位年轻的储君,心中暗叹:“大唐危局终得转机,此人胸襟远略,非寻常帝王可比。”杜如晦则默默记下今日之言,准备日后以此为纲,辅佐新政推行。
自此,长安城风云渐定。李世民以雷霆手段稳局,又以仁政收心:赦免东宫属官三百余人,仅诛首恶十余人,其余皆贬谪边州或勒令归田;复用秦琼为左卫大将军,尉迟恭掌右骁卫,程咬金镇守玄武门,三人各领精兵五千,拱卫京师;召房玄龄入政事堂参议机要,杜如晦主理刑狱,长孙无忌协理宗室事务,厘清皇族谱系,杜绝僭越之患。一时间,贤才云集,朝气复苏,百姓见朝廷清明,纷纷称颂“秦王当国,社稷有望”。
与此同时,一封八百里加急文书送往河北边陲。
彼时,苏定方正率军巡防雁门关外。朔风卷雪,战马嘶鸣,天地苍茫一片银白。他与高慧英并肩立于长城烽燧之下,远眺塞北荒原。远处狼烟升起,那是斥候发现突厥游骑踪迹的信号。苏定方眉头微蹙,正欲下令出击,亲兵疾驰而来,呈上京中信函。
他拆阅毕,久久不语,唯将信纸攥于掌中,指节泛白,雪花落在纸上,瞬间融化,洇开一片墨痕。
高慧英轻声道:“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苏定方仰望苍穹,雪花落在眉梢,融成水滴滑下脸颊,如同泪痕。“玄武门血光冲天,我仿佛已见其景。”他缓缓道,“然则天下不可一日无主,建成优柔寡决,遇事犹豫,难当大任;元吉骄横跋扈,贪功好斗,易启边衅。唯殿下英明果决,能挽狂澜于既倒,救黎民于水火。今得大位,实乃苍生之幸。”
说罢,当即挥毫上表,辞情恳切:“臣苏定方顿首再拜,恭贺太子登储!愿效犬马之劳,镇守北疆,拒胡虏于境外,保京师于安宁。纵使风霜满鬓,矢志不渝!”
使者星夜兼程返京。李世民展读此表,抚案而叹:“有定方守河北,朕可高枕矣。”随即亲笔批曰:“朕得良将如臂指使,北门锁钥,非卿莫属。”
数日后,两仪殿内,帘幕低垂,炉香袅袅。李渊屏退左右,独留李世民侍立阶前。老人从锦盒中取出传国玉玺,置于檀木案上,玉玺五龙盘钮,印文“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篆字熠熠生辉,历经千年风雨,依旧庄严厚重。
“世民,”李渊轻唤其名,语气竟似少年时那般慈爱,“这江山,终究该由你执掌。朕老矣,心力俱疲,不愿再听刀兵之声,不愿再见骨肉相残。只愿余生清净,焚香读经,了此残年。”
李世民双膝跪地,哽咽道:“父皇春秋鼎盛,四海升平,儿臣岂敢僭越?愿父皇万寿无疆,临御天下,儿臣愿终身辅弼,不负父子君臣之义!”
“不必多言。”李渊抬手制止,眼中竟有释然笑意,“你比建成更有担当,比元吉更有胸襟,比朕……更有决断。做个清明之君,莫负百姓,莫负这万里河山。这才是朕最后的心愿。”
那一刻,父子相视,千言万语尽在沉默之中。李渊的手轻轻落在儿子肩头,像是交付了整个帝国的命运。
贞观元年正月初一,万象更新。太极殿内外张灯结彩,钟鼓齐鸣,礼乐大作。李渊亲自主持禅位大典,当着满朝文武、各国使节之面,正式将传国玉玺交予李世民。
李世民着明黄龙袍,佩九龙冠冕,一步步踏上丹陛。每一步,都踏在历史的节点之上;每一阶,皆承载着万民期望。当他接过玉玺那一刻,天地似也为之静默。阳光破云而出,洒落金殿,照耀在他坚毅的脸庞之上。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百官山呼,声震九霄。
李世民立于龙座之前,环视群臣——秦琼银盔白袍,威严肃穆;尉迟恭虬髯如戟,目光如电;程咬金咧嘴而笑,豪气干云;房玄龄执笏凝神,杜如晦含笑颔首,长孙无忌恭敬垂目。殿外,江南使者献李靖疏浚河道图,河北快骑呈苏定方破敌捷报。
他深吸一口气,朗声道:
“朕承天命,继大统,不敢忘创业之艰,守成之难!自今日起,轻徭薄赋,与民休息;任贤使能,黜退奸佞;修文崇礼,劝课农桑;北拒突厥侵扰,南抚夷狄归化。凡利于国者,虽难必行;凡害于民者,虽亲必诛!愿与诸卿同心戮力,共缔盛世,还天下一个海晏河清、路不拾遗之太平乾坤!”
话音未落,殿外飞马来报:“启奏陛下!苏定方将军于恒州边境大破突厥游骑,斩首三百,俘获马匹辎重无数,已遣使献俘于阙下!”
举殿振奋,欢呼再起。李世民微微一笑,挥手道:“传旨嘉奖,赐黄金千两,锦缎百匹,将士皆记功一级!”
退朝之后,李世民步入立政殿。长孙皇后携皇子李承乾、李泰及公主们迎候于门前。她凝视丈夫身上崭新的龙袍,轻轻握住他的手:“陛下,从此不再是秦王,也不再是太子,而是天下之主了。”
李世民反握她的手,眼中柔情似水,却又藏着不容动摇的坚毅:“是啊。肩上担子重了,但只要你在身边,有你为朕理内庭,有秦二哥、敬德他们为朕守四方,有天下百姓的信任在,朕便无所畏惧。”
窗外,朝阳初升,金光洒满宫阙。一块新制的匾额高悬檐下——“贞观”二字,铁画银钩,气势恢宏。玄武门的血迹早已被青石覆盖,旧日恩怨随风而逝。
一个新的时代,就此开启。
史称“贞观之治”的篇章,正在这片历经战火的土地上徐徐铺展。而那些曾浴血奋战的英雄们——苏定方、秦琼、尉迟恭、程咬金、李靖……他们的名字,也将随着这个伟大时代的脉搏,永远镌刻在华夏的史册之中。
后人评曰:“玄武门之变,虽流血一时,然贞观之治,泽被万世。非英主不能定乱,非明臣不能佐治。君臣协力,上下同心,故能致此太平气象。”
欲知贞观年间,众将如何北伐突厥、西定西域、南抚百越,开创千古未有之盛世气象,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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