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接前回。渭水之盟既成,四路大军奉旨交接兵权,各归防地,旌旗卷尽,鼓角潜消。长安城内,昔日烽火连天、铁马金戈之象已悄然退去,代之以市井喧阗、商旅辐辏的升平景象。青石街巷间车马如流,茶肆酒楼中笑语盈耳,百姓扶老携幼,重拾安乐之日。贞观新政初行,轻徭薄赋,劝课农桑,开仓赈济,修渠引水,处处可见官吏亲临田亩,督劝耕作。民间谣传:“一亩三石麦,十户九家足。”虽有夸大,却也道出几分实情。
苏定方仍镇河北,统辖幽燕要道,扼守北疆门户。其府邸坐落于蓟州城南,背倚青山,面临清溪,庭院开阔,战马列厩,弓刀挂壁,一派肃穆威严。每日寅时起身,披甲巡营,点将阅兵;午后续案批文,接见士绅;傍晚则与夫人高慧英对坐灯下,共读兵书,论天下大势。夫妇二人志同道合,皆以“忠君报国、靖边安民”为毕生所求。高慧英虽为女流,然精通骑射,曾随夫征讨突厥,亲执令旗调度后军,军中呼为“高将军”,无人不敬。
而京师之中,李靖、李绩与盛彦师三人留驻中枢,参议军国大事,辅佐新君理政安邦。太极殿上,每日辰时鸣钟集朝,文武百官鱼贯而入,分列两班。贞观天子李世民端坐龙椅,目光炯炯,听政明断,从不虚应故事。每遇争议,必召魏征、房玄龄、杜如晦等近臣密议,务求公允。魏征直言敢谏,常于朝堂之上厉声陈词,声震殿宇,群臣侧目,然太宗非但不怒,反加赏赐,谓左右曰:“以人为镜,可以知得失;以魏征为镜,朕得以正衣冠。”
然天下虽定于内,边患犹伏于外。按下长安诸事不表,单说那北平太守罗艺。
此人原为隋末悍将,骁勇善战,曾镇守辽西,威震塞北。其年少时便膂力过人,能开三石强弓,跃马腾空,一枪挑落敌酋首级,名动一时。唐高祖李渊起兵之初,罗艺举郡归附,献城输诚,深得器重,遂赐姓“李”,改名“李毅”,授以燕山府都督,节制幽、蓟、营三州兵马,位极人臣,权倾一方。朝廷赐铁券丹书,许其子孙世袭,一时风光无两。
然其人心性桀骜,素与太子建成交厚,每以旧恩自居,视秦王世民为后进之辈。每逢宴饮,必言:“若无我罗某当年血战辽东,岂有今日长安安稳?”言语之间,多露骄矜之意。及至玄武门事变,建成殒命,世民登基,罗艺心中愤懑难平,常于私邸抚剑长叹:“吾主已逝,忠魂无依,今日之朝廷,岂复容我哉!”更令人寒心者,乃是贞观元年朝廷一道诏书——因他此前私纵突厥游骑越境劫掠之事败露,圣旨严斥其“背国通敌,罪在不赦”,虽念其早年有功,免于极刑,却削去赐姓,令其复称“罗艺”,并夺其“燕国公”封号,贬为庶人守土。
此令一出,如同当头泼冰,罗艺顿觉颜面尽失,荣宠全无,昔日尊贵,化为泡影。那一夜,北平府衙烛火摇曳,寒风穿堂而过,吹得帷帐猎猎作响。罗艺独坐堂上,手中紧握一卷黄帛诏书,指节发白,双目赤红,额角青筋暴起,似有千钧怒火郁结于胸。良久,他猛然起身,将诏书掷于地上,一脚踏碎,仰天狂笑:“李世民!你不过弑兄逼父得位,有何资格论忠奸?今日你夺我姓氏,明日便要取我性命!既然如此,不如先下手为强!”
话音未落,亲信幕僚赵元朗悄然入内,身披黑袍,神色阴沉,低声道:“主公息怒。如今朝廷新立,根基未稳,若能联结突厥残部,借其铁骑南下,直捣幽州,再挥师西进,或可动摇关中根本。届时天下纷乱,主公便可据燕山而自立,割据北方,何愁大业不成?”
罗艺闻言,眼中凶光一闪,沉吟片刻,咬牙道:“好!便依你计。速遣密使北上,联络颉利可汗余党,许以金帛粮草,割让云州之地为饵,只求其派兵助我一臂之力!”
于是暗流涌动,密信频传。数月之间,罗艺暗中调集粮秣,征募壮丁,修缮兵器,又勾连境内豪强、边地胡酋,结成同盟。他假托“练兵御寇”之名,实则日夜操演攻城阵法,打造云梯冲车,囤积火油箭矢。更有甚者,他在城外设“忠义坛”,焚香祭天,自称“承天命而兴义兵”,妄图蛊惑民心。
待到春寒料峭之际,忽一日,北平城头骤然升起一面黑底赤纹大纛,上书“燕郡王”三字,鼓角齐鸣,杀声震野。罗艺披甲执戟,立于城楼之上,向三军宣告:“今朝廷昏聩,弃忠良如敝履!我罗某不忍见黎民涂炭,特举义兵,清君侧,安社稷!”言罢,挥师南下,连破数县,所过之处,焚屋劫库,驱民为役,百姓苦不堪言。
边报如雪片飞入长安,太极殿上,群臣哗然。李世民览奏,面色铁青,将竹简狠狠摔于御案之上,厉声道:“罗艺匹夫!朕待之以礼,授之以权,他竟敢勾结外寇,背叛宗庙!此而不诛,何以正纲纪?何以服天下?”
魏征趋步而出,拱手奏曰:“陛下勿怒。罗艺虽反,实乃孤臣逆施,不得民心。其所部将士多系胁从而来,本无斗志;北平百姓久沐皇恩,岂肯从叛?只需遣一良将,率精锐之师星夜出击,示以天威,布以仁政,则不战而溃矣。”
房玄龄亦上前道:“臣以为,非英国公李绩不可当之。其熟稔北地山川形势,用兵老成持重,且素有威望,足可震慑群逆。”
李世民颔首:“所言甚是。”当即降旨:“着英国公李绩统领三万羽林军,即刻出征,讨伐罗艺!凡有倒戈归顺者,一律赦免;若有顽抗到底者,格杀勿论!另传谕幽州刺史,闭城固守,勿与敌战,静待援军。”
李绩接旨,不敢怠慢,当夜点齐兵马,拔营启程。大军疾行七日,穿越太行险道,终抵幽州城外。此时罗艺正围城三日,攻城器械林立,士卒疲敝,屡攻不下。城上守军以滚木礌石拒敌,箭如雨下,叛军死伤累累,士气低落。
忽闻唐军主力已至,罗艺惊骇不已,急召众将议事。帐中灯火昏黄,将领们面面相觑,无人敢言战。副将赵慈皓按剑而起,大声道:“今敌众我寡,粮草将尽,若再恋战,必陷重围!不如暂退北平,据险而守,徐图后计。”
罗艺怒喝:“退?退往何处?朕已称王,岂能未战先逃!”话音未落,帐外忽报:“李绩大军已分三路包抄,前锋距此不足十里!”
次日凌晨,浓雾弥漫,天地朦胧。李绩亲率前锋五千,分左右两翼包抄敌营。一声炮响,伏兵四起,箭如飞蝗,杀声震天。叛军仓促应战,阵脚大乱。李绩亲自跃马横枪,冲入敌阵,左挑右刺,连斩三将,所向披靡。不到半日,连破七寨,俘获辎重无数。
罗艺见势不妙,知大势已去,连夜召集心腹,欲北逃投奔突厥残部。他对左右哀叹:“我本欲兴兵问鼎,谁知天不助我!今唯有暂避漠北,待他日卷土重来!”
当夜,残兵败将仓皇北遁,行至狼牙谷口,忽见前方火把通明,喊声四起。副将赵慈皓、杨岌率本部千余人横刀立马,拦住去路。
赵慈皓策马上前,厉声喝道:“罗艺!你受国厚恩,位居藩镇,不思报效,反引外虏犯境,陷百姓于水火,此乃千古罪人!今败局已定,尚不知悔改,竟欲投敌叛国,你还有何面目见列祖列宗?”
罗艺怒极反笑:“尔等鼠辈,也敢拦我?莫非忘了我是你们的主帅?”
“你早已不是主帅!”杨岌怒吼,“你是叛贼!是大唐的敌人!我等奉李元帅密令,专为擒你而来!”
话音未落,赵慈皓挺枪跃马,直取罗艺咽喉。二人交锋仅三合,罗艺心慌力怯,座下战马被绊倒,翻身落马。赵慈皓顺势一枪搠下,正中心窝,鲜血喷涌。罗艺瞪目嘶吼:“我不甘……”声未绝,气已断。
杨岌跃下马来,亲手割下其首级,高举于众军之前,朗声道:“逆贼罗艺伏诛!尔等皆为胁从,朝廷有令——降者免死,归家复业!”
万余残兵目睹主将授首,无不胆寒,纷纷抛戈跪地,叩首请降。一场震动北方的叛乱,就此灰飞烟灭。
三日后,李绩大军抵达,见乱已平,不禁抚须叹道:“赵、杨二将忠勇可嘉,真国之栋梁也!”遂命人将罗艺首级封于木匣,加急送往长安,并上表奏捷。
长安城内,李世民展读捷报,久久不语。良久,方喟然长叹:“罗艺本可为国家柱石,奈何心生怨怼,自取灭亡。此非天亡之,实乃自毁也。”随即下诏:追赠赵慈皓、杨岌为中郎将,赐黄金千两,田宅各一区;擢升其部属百人入禁军;又命李绩暂留幽州,整顿防务,筑烽燧,练士卒,以防突厥窥伺。
消息传至河北,苏定方正在校场操演骑兵。三千铁骑列阵如林,旌旗猎猎,马蹄踏地,声如雷动。他立于高台之上,手持令旗,指挥若定。闻报后,收剑入鞘,对身旁夫人高慧英说道:“罗艺之败,不在兵不利,而在心不正。他恃功而骄,怀私怨而忘大义,终致身死族灭,实为边将之戒。”
高慧英轻抚弓弦,目光深远:“夫君所言极是。守边之人,手握重兵,若无忠贞之心,纵有万夫之勇,亦不过是祸乱之源。唯有谨守臣节,心系苍生,方不负朝廷所托。”
苏定方点头:“正是如此。我辈生于斯世,当以靖边安民为己任,岂可效彼宵小之行?”
自此,贞观初年之乱平息。罗艺之叛虽短暂,却如警钟长鸣,使朝野上下更加警醒:内政虽兴,边防不可松懈;武功虽盛,人心尤需凝聚。
而远在漠北,突厥残部遥望中原,见大唐连破内乱,军威愈振,亦知短期内难撼其根基。然仇恨未泯,野心未熄, лnшь暂时蛰伏,暗中积蓄力量,等待时机。
草原深处,朔风凛冽,狼群嗥叫。一座毡帐之内,几名突厥贵族围坐火堆,低声密议。为首者乃颉利可汗之弟俟利弗设,他握拳捶地,恨声道:“唐人欺我太甚!待我重整兵马,必踏破长安,焚其宫阙!”
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草原深处悄然酝酿。
欲知大唐与突厥之间将如何再起风云?苏定方、李靖、李绩等一代名将,又将在万里边疆书写何等传奇?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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