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莱尔没有再看名单，他直接略过了接下来的几个名字，视线在教室里缓缓扫过，最终，定格在了斜后方。
“mr. qi.”（祁同学。）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被强行压制后的平滑，危险而黏稠。
“Since you are so eager to share your… philosophical insights,”（既然你如此热衷于分享你的……哲学见解）
克莱尔的嘴角扯出一个几乎没有弧度的假笑。
他指向屏幕上新出现的一句话，那是一句结构复杂、充满了生僻词汇和文学隐喻的长句，远超出基础语言课的要求：
“人类存在的短暂本质，不过是浩瀚而冷漠的宇宙中一支摇曳的烛火，然而在那转瞬即逝的光芒中，蕴藏着深远的意义。”
“Read, translate, and then,”
克莱尔冰蓝色的眼眸锁住祁欲：
“用你自己的话解释一下。让我们看看你的行动是否能配得上你的机智。”
这是一次明目张胆的回击。
用更难的句子，更刁钻的要求，直接针对祁欲刚才的挑衅。
所有目光都集中到了祁欲身上。
他依旧那副懒散的样子，甚至比刚才靠得更舒服了些。
他慢悠悠地站起身，一只手还插在裤兜里，另一只手扶了扶麦克风。
他没有立刻看屏幕，反而先对着克莱尔的方向，露出了一个更加灿烂、也更欠揍的笑容：
“with pleasure, professor.”
（乐意之至。）
然后，他才抬眼看向屏幕。
教室里安静得能听到空调运转的微弱声音。所有人都以为他会出丑，或者至少会磕巴一下。
然而，祁欲开口了。
他的发音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不像克莱尔那样标准刻板，也不像大多数学生那样生涩，反而有一种流畅而随性的味道，将那个复杂的长句清晰地读了出来，甚至微妙地强调了其中的文学性停顿。
接着是翻译。
他的翻译并非字对字地硬翻，而是抓住了句子的核心意境：“人生短暂，如同无边冷漠宇宙里一小簇火苗，闪几下就得灭。不过嘛，就这闪几下的时候，也能烧出点有意思的东西，哪怕很快就没。”
有种粗粝的直白感。
克莱尔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祁欲歪了歪头，似乎真的在思考，然后他对着麦克风，用一种随意的口吻说：
“我觉得这话说得挺明白的啊。意思就是，别把自己太当回事，宇宙压根不在乎你活多久。但反过来也一样，正因为宇宙不在乎，你活着的这几十年，你觉得自己有意义，那它就有意义。至于这意义是能流传千古还是明天就忘……”
他耸耸肩，目光轻飘飘地扫过克莱尔，意有所指，“……那就看是烛火自己烧得痛快，还是有什么‘东西’非得过来吹一口气了。”
“噗——”这次，压抑的笑声更多了些。
这解释，完全绕开了深奥的哲学讨论，用最直白的方式，再次把矛头引回了克莱尔身上——
暗示他才是那个试图干扰别人的“东西”。
克莱尔脸上的肌肉绷紧了。
他的权威受到了公然的嘲弄。
“你的轻浮我记下了，祁同学。”他的声音像是从冰缝里挤出来的。
接下来的内容索然无味，被点到的学生战战兢兢，克莱尔也显得心不在焉，记录的速度慢了许多，视线时不时地掠过喻灵儿的方向。
喻灵儿微微侧头，用眼角的余光看向祁欲的方向。
他也正好看过来，两人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
祁欲冲她极快地眨了下眼，嘴角带着一丝尚未完全褪去的戏谑。
喻灵儿立刻转回头，心却莫名安定了一些。至少在这个诡异的课堂里，她不是孤身一人。
下课铃终于响了。
如同赦令一般，学生们迅速收拾东西，迫不及待地想离开这个低压地带。
克莱尔关掉电子屏幕，声音平静地宣布：
“class dismissed.”
但他本人却没有立刻离开讲台的意思。
喻灵儿也快速整理着书本，想随着人流尽快离开。
“miss Yu.”
克莱尔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嘈杂声。
喻灵儿的动作一顿。
“A word.”（留一下。）
他说道，语气不容拒绝。
该来的，终究躲不掉。
喻灵儿深吸一口气，停下了动作。她看到祁欲原本要离开的脚步也停了下来，他靠在门框边，看似在等人，目光却锐利地投向教室内部。
大部分学生已经离开，教室里只剩下他们三人，空气再次变得稀薄而紧张。
克莱尔一步步从讲台上走下，皮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空旷的教室里回荡。他停在喻灵儿面前，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阴影。
“你的回答很聪明，”这一次，他用了中文，声音压得很低，褪去了课堂上的伪装，“但小聪明救不了你。”
“你会知道，我们才是最好的选择。”
他笑了笑，但这次的笑容别有意味。
教室的景象开始像浸了水的油画般扭曲、融化。
明亮的窗户变得模糊，窗外的蓝天白云被翻滚的、无法形容色彩的浓雾取代。
日光灯管发出滋滋的电流声，光线忽明忽灭，在最后一阵剧烈的闪烁后彻底熄灭。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从四面八方弥漫开来的、阴冷的幽绿色辉光，仿佛整个空间都被投入了深海的腐烂之地。
课桌和椅子如同活物般蠕动、变形，木材纹理裂开，露出底下暗红色的、搏动着的血肉组织，边缘处生出尖锐的骨刺。
墙壁上迅速爬满了粗壮的、如同血管般的脉络，汩汩地输送着不明的液体。
空气中弥漫开浓重的铁锈味和某种腐败的甜香，令人作呕。
是……里世界。
他们再次被强行拉入了这个噩梦般的维度。
“啧！” 靠在门框边的祁欲脸色骤变，那副懒散戏谑的神情瞬间被锐利的警惕取代。
他低骂一声，没有丝毫犹豫，猛地朝喻灵儿的方向扑了过来，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喻灵儿只觉得一股劲风袭来，下一秒，手腕就被一只温热而有力的手紧紧抓住。
祁欲的力道很大，将她猛地向后一拉！
“小心！”
喻灵儿连忙避开了从她刚才站立位置的地面突然刺出的一根惨白的、顶端尖锐的骨矛！
骨矛刺空的瞬间，克莱尔原本站着的位置，出现了一个怪物。
而克莱尔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那怪物竟也同样穿着西装。
它似乎终于看见了面前的两人，发出了低沉而扭曲的笑声。
它的身体在幽绿的光线下开始膨胀、变形，合身的西装被撑裂，露出底下覆盖着冰蓝色鳞片的皮肤，五官融化又重组，只剩下那双眼眸变得更加巨大、非人，里面燃烧着狂热与冰冷交织的火焰。
“欢迎来到……真实的课堂。” 变形中的怪物用混合着嘶吼与回声的怪异语调说道，“在这里，你们将学到唯一的真理——皈依，或者毁灭！”
他巨大的、覆盖着鳞片的爪子朝着两人抓来，带起一股腥风。
祁欲将喻灵儿牢牢护在身后，面对抓来的巨爪，他非但没有后退，眼中反而闪过一丝狠厉。
他空着的那只手不知何时多了一把造型奇特的长刀，刀身漆黑，似乎能吸收周围的光线。
“真理？就凭你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也配谈真理？”
祁欲嗤笑一声，手腕一抖，长刀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精准地迎上了那只巨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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