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二年暮春，长春宫的垂丝海棠开得秾艳。林悦随着各宫妃嫔步入正殿时，正见高贵妃斜倚在紫檀雕花榻上，鎏金护甲轻轻叩击着珐琅彩茶盏，发出清脆声响。皇后端坐在主位，素色常服上的暗纹牡丹随着衣料起伏若隐若现，手中团扇轻摇，却掩不住眉间的一丝忧虑。
“淑妃妹妹来得巧。”高贵妃拖长尾音，丹蔻染就的指尖划过鬓边的珍珠步摇，“听说妹妹宫里新进了苏州绣娘？”林悦福身行礼，目光扫过殿内众人。嘉贵人低头玩着护甲，嘴角挂着看好戏的笑意；海常在缩在角落，攥着帕子的手指微微发白。
“不过是内务府拨来的寻常匠人。”林悦起身时，瞥见地上散落的绣样残片，金线绣就的牡丹花瓣沾着泥渍，“姐姐若是喜欢，臣妾明日便送两个过去。”
“送？”高贵妃突然冷笑，抓起榻边的包袱甩在地上，彩线与绸缎倾泻而出，“妹妹好大的口气！这些可是本宫特意从江南采办的贡品，竟被你宫里的绣娘糟蹋成这样！”
林悦望着满地狼藉，心下了然。前日内务府送来的贡品清单里，确实有这批云缎。她蹲下身捡起一块被扯破的月白缎子，指尖触到布料上歪斜的针脚——这分明是初学刺绣者的手艺。“姐姐息怒，待臣妾回宫彻查，定给姐姐一个交代。”
“彻查？”高贵妃猛地起身，广袖扫落案上的茶盏，“淑妃妹妹掌管王府内务多年，如今连个绣娘都管不好？莫不是故意拿次品糊弄本宫！”滚烫的茶水泼在林悦裙角，她却纹丝不动，余光瞥见海常在想要起身，又被嘉贵人悄悄按住。
皇后终于开口：“高妹妹莫要动气。淑妃，你既掌管宫务，便该好好约束下人。此次罚俸三月，回去好好反省。”林悦屈膝谢恩，起身时与高贵妃对视。对方眼中的得意几乎要溢出来，而她只是垂眸行礼，将满心委屈与不甘都藏进眼底。
回到咸福宫，绿枝气得直跺脚：“分明是高贵妃故意栽赃！那包袱里的绣样，前日还在海常在宫里见过！”林悦望着窗外摇曳的竹影，轻声道：“海常在位份低微，若贸然牵扯进来，只会让她更难立足。”她取出前日海常在送来的香囊，素色缎面上绣着小巧的并蒂莲，针脚虽稚嫩，却满是诚意。
三日后，林悦以研习女红之名，邀海常在前来咸福宫。阳光透过窗棂洒在绣架上，她握着海常在的手，耐心教她绣缠枝莲纹：“起针要藏在缎面下，运线需松紧适度。”海常在望着她温柔的眉眼，眼眶突然红了：“娘娘为何对臣妾这般好？那日在长春宫...”
“无需多言。”林悦用帕子替她拭去眼泪，“这宫里孤身一人太难，能帮衬些总是好的。”正说着，外头突然传来喧哗。绿枝匆匆进来禀报：“高贵妃来了，说是要检查娘娘宫里的绣活！”
海常在脸色瞬间煞白，想要躲起来，却被林悦按住肩膀：“别怕，有我在。”话音未落，高贵妃已带着一群宫人闯了进来，目光扫过绣架上未完成的牡丹图，冷笑出声：“好啊淑妃，原来你把心思都用在这些玩意儿上了！”
林悦不慌不忙起身行礼：“姐姐误会了。臣妾见海常在心灵手巧，便想教她些刺绣技巧，也好为皇后娘娘分忧。”说着拿起海常在的绣品，“您看这针法，虽还稚嫩，但勤加练习，日后定能绣出佳品。”
高贵妃狐疑地接过绣品，见上头绣的是并蒂莲，并非牡丹，脸色稍霁：“哼，别拿这些花架子糊弄人。若再让本宫发现以次充好...”她甩下绣品，踩着花盆底鞋扬长而去。
待脚步声远去，海常在双腿发软跌坐在椅子上：“多谢娘娘救我。那日在长春宫，是高贵妃的宫女故意将绣样塞给我，说是要我帮着修补...”林悦递上一盏茶，目光沉静：“往后有难处，尽管来找我。只是记住，在这宫里，锋芒要藏在鞘中。”
半月后的端午宴上，各宫妃嫔纷纷献上贺礼。林悦命人捧上一对翡翠缠枝莲纹镯子，而海常在则呈上一方绣着百子千孙图的帕子。皇后看着帕子上细密的针脚，赞道：“海常在好手艺，这针脚比前些日子精进许多。”
高贵妃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正要开口，乾隆却先一步道：“海常在既擅女红，便协助淑妃掌管后宫针线局吧。”林悦望向首座的帝王，见他目光含笑，心中暖意翻涌。原来那日她在养心殿说起海常在的事，他都听进了心里。
散宴后，林悦在回廊遇见海常在。月光下，小宫女红着眼眶行礼：“娘娘大恩，奴婢无以为报。”林悦扶起她，望着远处的宫墙：“无需言谢，只盼你我都能在这宫里，守着本心走下去。”夜风拂过，带着一丝玉兰的清香，却也掩不住深宫里无处不在的暗流。
次日清晨，林悦在咸福宫练字。宣德炉里的檀香袅袅升起，将“忍”字熏得若隐若现。绿枝匆匆来报，说高贵妃在御花园刁难海常在。她搁下笔，披上件素色斗篷：“备轿，去御花园。”
御花园的牡丹亭下，高贵妃正拿着海常在呈上的香囊把玩：“就这破玩意儿，也配献给皇上？”她猛地将香囊抛入池中，“去，把她的手给本宫打烂，看她还怎么绣花！”几个宫女正要上前，林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姐姐这是做什么？”
高贵妃转身，眼中闪过一丝不悦：“娴妃妹妹来得正好。你看看，你调教出来的人，竟拿这种东西糊弄本宫！”林悦望着池中的香囊，轻声道：“这香囊上的并蒂莲，是皇上最爱的纹样。前日皇上还说，要将海常在的绣品送去给太后赏玩。”
这话果然奏效。高贵妃脸色一变，强笑道：“不过是跟她开个玩笑。既然皇上喜欢，那便留着吧。”她踩着花盆底鞋转身离去，临走前狠狠瞪了海常在一眼。
待人群散去，海常在扑通跪下：“娘娘又救了我...”林悦将她扶起，望着波光粼粼的池水：“你看这荷花，越是被风雨打压，开得越盛。在这宫里，要学会借力打力。”她从袖中取出个锦盒，“这是江南进贡的绣线，你拿回去好好练习。记住，真正的锋芒，不在明处。”
暮色渐浓时，林悦回到咸福宫。案上摆着新到的奏折，其中夹着张纸条，是弘历的字迹：“今晚养心殿，朕备了江南点心。”她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嘴角泛起微笑。这深宫里的日子，虽如履薄冰，但只要有他在，便值得她一往无前。
月光爬上宫墙时，林悦换上常服，沿着熟悉的路径前往养心殿。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一声，又一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而在这红墙碧瓦间，属于她的故事，仍在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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