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渐深，帐内烛火已熄，只余帐外月光漏进几缕清辉。
枝韫侧卧在榻上，呼吸本已匀净，眉头却忽然紧紧蹙起，额间渗出细密的冷汗。
“唔！”
一声压抑的痛呼从少女唇间溢出，枝韫猛地睁开眼，胸口剧烈起伏着，心脏像要跳出胸腔。
她抬手抚上额，触手一片湿冷，身上的寝衣更是被冷汗浸透了大半，黏腻地贴在背上，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
帐内静得可怕，只有她粗重的喘息声在回荡。
枝韫定了定神，坐起身，少女的侧脸苍白，她拢了拢湿透的衣襟，指尖发颤。
枝韫睡眠浅，经此一事，她的觉意散了大半。
枝韫定了定神，嗓音因刚从噩梦中挣脱而带着几分沙哑，她扬声道：“玉书。”
帐外很快传来玉书的回应：“奴婢在。”
“备水，我要沐浴。”
“是，殿下。”
玉书应着，脚步声稍近了些，目光先往枝韫身上落了落，见她神色尚算平和，才低声开口。
“殿下，白日里您掉的那只耳环，奴婢在帐内寻了许久，帐外附近也找了，都没见着踪迹。想着是不是白日里走动时不小心掉在了哪里。”
枝韫侧过脸，琉璃灯的光照在她脸颊，柔和了眉宇间的几分清冷。
枝韫没多在意，只淡淡道：“知道了，许是落在什么地方了，明日再寻便是。”
玉书见她不恼，松了口气，又福了福身：“是，那奴婢先退下了。”
她提着宫灯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
傅云岫正对着溪中倒影怔忡，耳畔传来极细微的“嘶”声。
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黏腻感。
他本能地侧身。
刹那，一道黑影快速朝他面门扑来——是一只指甲盖大小的黑色小虫，通体油亮，六条细腿上仿佛还沾着银灰色的粉末，一看便知不是善物。
手腕间一道弧度。
傅云岫甚至未曾回头，只猛地向后一挥手，指尖寒光乍现。
“咻”的一声轻响，一根细如牛毛的银针破风而出，精准无误地穿透那只蛊虫的躯体。
一声闷响过后，蛊虫被牢牢钉在身后不远处的树干上，细腿还在徒劳地蹬动了两下，很快便蜷成一团，彻底没了声息。
这蛊虫傅云岫认得，名唤“蚀心”，虽不至立刻毙命，却能让人在数月内受尽心脉灼烧之苦，最终力竭而亡。
是谁？
傅云岫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的寒意。
傅云岫盯着树干上的死虫看了片刻，又抬眼将四周密林扫视一圈。
林间静得只闻虫鸣与风拂叶声，再无半分异动，仿佛方才的蛊虫只是偶然窜出的毒物。
傅云岫眉头微松，却未完全放下警惕，指尖捻了捻残留的银针寒气，转身沿着溪边小径离去。
他身影彻底消失在拐角，斜后方一棵粗壮的古树干后，司渊悄然走了出来。
他身形隐在阴影里，面上没什么表情，只抬手摸了摸腕间缠着的小黑蛇。
司渊将小黑蛇从手腕解下，放在草地上。接着，他从怀中摸出一枚小巧的耳环。
分明是女子饰物。
他捏着耳环凑近蛇头，低声道：“嗅仔细些。”
小黑蛇像是听懂了一般，昂起头，对着耳环仔细嗅了嗅，信子快速吞吐了几下，随后又温顺地缠回司渊的指尖，发出“嘶嘶”声。
司渊见小黑蛇记住了耳环上的气息，他收回耳环，重新藏入怀中，目光望向傅云岫离去的方向，眸色深沉难辨。
司渊指尖在小黑蛇光滑的鳞片上轻轻摩挲着，目光落在它灵动的竖瞳上。
“循着这气息去找，找到耳环的主人。”
“找到之后，护好她，莫要让旁人伤了她分毫。”
小黑蛇听懂了，却只是用脑袋蹭了蹭他的指尖，信子吐得慢了些，黑曜石般的眼睛里竟透出几分不舍，缠在他指节上的力道也紧了紧。
它实在不懂。
主人明明被那个少女伤过。
甚至险些丧命。
为何还要让自己去保护她？
不过是个见过一面的人。
值得吗？
司渊见它迟迟不动，沉下脸。
“怎么？不听我的话了？”
小黑蛇身体一僵，竖瞳缩了缩，却还是没挪窝。
司渊轻哼一声，作势要收回手。
“既然不听话，留着也无用，回头我再换一只听话的宠物便是。”
小黑蛇像是被踩了尾巴，昂起头，对着他急促地“嘶嘶”两声，虽带着委屈，却不敢再犹豫。
它最后用脑袋重重蹭了蹭他的指尖，仿佛在做最后的告别，随后“嗖”地一下窜入草丛，顺着方才记下的气息，迅速消失在夜色里。
枝韫立在屏风后，寝衣领口的盘扣，轻轻一解，衣袍便顺着肩臂滑落，堆在脚边。
纤细却不失柔韧的线条。
视线往下，是她赤着的双足。
脚踝纤细，脚背弧度柔和，肌肤白皙得近乎透明，十根脚趾圆润小巧，趾尖泛着淡淡的绯红，像是沾了晨露的花瓣。
少女赤脚，一步一步踩在铺着厚厚虎皮的地毯上，绒毛柔软地陷下去，裹住她的脚掌，暖意从脚底漫上来。
走到浴桶边，水汽氤氲了她的眉眼，她微微屈膝，随即轻轻一沉。
“哗啦——”
水声清亮，温热的水瞬间漫过她的肩头，将她整个人裹住。
水面荡开层层涟漪。
温热的水刚漫过心口，将噩梦带来的寒意驱散大半，枝韫正微阖着眼调息，帐顶忽然传来“簌簌”一声轻响。
她睁眼抬头。
一道黑影从头顶坠落。
“噗通”一声砸进浴桶里。
溅起一小片水花。
小黑蛇被水呛得甩了甩脑袋。
“啊！”
帐外的傅云岫本是屏息凝神地守着，听见帐内传来枝韫的惊呼，哪里还顾得上避讳，足尖一点便破帘而入。
他刚踏入帐内，目光便撞进一片水汽氤氲的景象——枝韫浸在浴桶中，肩头以上的肌肤微红，显然是正在沐浴。
傅云岫浑身一僵，他背过身去。
“殿下受惊了。”
傅云岫自小被严苛教养，一言一行皆循礼度，骨子里浸透着刻入骨髓的克制。
不同于京中那些耽于享乐的权贵子弟。
傅云岫从不对脂粉香钗有半分留意，更无半分逾矩的心思。
宫宴之上，即便有舞姬环伺，他也始终正襟危坐，视线平直，不见半分流连。
傅云岫几乎从未与女子有过近距接触，更遑论这般撞破女子沐浴的境况。
于他而言，礼法规矩是刻在骨血里的准则，而“克己”二字，早已成了无需刻意维持的本能。
方才为护枝韫闯入帐内，已是他生平第一次打破自己坚守的界限，此刻背对着浴桶而立，指尖都因这份“逾矩”而略微发紧，耳根更是不受控地泛起薄红。
帐内一时静默，只有水面偶尔漾开的轻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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