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有了一系列的证据,张万云如实供述自己的罪行以后,许阳原本以为事情中间虽有波折,但好在到这里已经圆满结束了,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风暴才刚刚开始。
关于张万云被正式刑拘的消息尚未正式公布,各种电话和访客已经找到了市局和刑侦支队。
上午十点,许阳被叫到了市局局长王长江的办公室。
办公室里的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来。许阳在进入办公室以后便眼尖的发现除了王长江,还有一位分管教育的副市长叶汉云,以及市委办公厅的一位副秘书长金城。
王长江此时的脸色不太好看,只是在看到许阳进来以后,也挤出了几分和善的表情看向许阳说道,“许阳,坐。”
在听到王长江让自己坐下以后,许阳便明显的得知了一个讯号,那便是王长江和这两位市政府市委的领导相谈并不愉快,所以这才没有出声介绍自己。
而两位领导对许阳却是早有印象,副市长叶汉云看向许阳直接开门见山问道,“许支队长,七中的案子,我们听说有了重大进展,涉及学校内部的经济问题和个人纠纷导致的意外?”
叶汉云的这番话涉及到案件的问题,许阳便也没有搪塞的意思。
许阳挺直腰板,如实汇报:“是的,领导。目前查明,七中教务处主任张万云涉嫌重大经济犯罪,并在与死者刘育树老师的争执中,涉嫌过失致人死亡,现已刑拘。案件还牵扯出学校总务处主任肖杰的采购腐败问题。具体金额和涉及人员,正在进一步深挖。”
而来自市委办公厅副秘书长金城推了推眼镜,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许支队长,这次能够短时间查清七中老师坠楼事件的原委辛苦了。七中是蓉城,乃至全省、全国的教育名片,它的稳定和声誉,关系到的不仅仅是几千名学生和老师,更关系到我们整个城市的教育形象、营商环境,甚至人才引进战略。市委领导非常关注此事。”
金城顿了顿,继续出声说道,“案子能快速侦破,揪出害群之马,这是好事,说明我们公安队伍战斗力强,也说明我们反腐的决心。但是,在对外通报和后续处理上,是不是可以……更讲究一些策略?比如,是否可以侧重说明这是个人之间的经济纠纷引发的意外悲剧,尽量控制涉及学校管理层面的负面信息的扩散?对于案子的定性,是不是……‘意外坠亡’比‘过失致死’在表述上更……稳妥一些?当然,这只是从大局出发的一些考虑,具体怎么定,还是以你们公安机关的侦查结论和法律为准。”
两位领导的话说得很委婉,但意思却再明白不过,希望“低调处理”,将影响控制在最小范围,最好能部分掩盖学校管理腐败的深层问题,将其归咎于个人道德败坏的偶然事件。
王长江看着许阳,没有立刻说话,眼神复杂。他理解上级的顾虑,七中这个招牌太重要,牵扯的利益方太多。一个处理不慎,可能引发连锁反应,甚至影响他个人的前途。但他更了解许阳,了解一个刑警对真相和正义的执着。
许阳沉默了片刻。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他知道,此刻他的一句话,可能决定这个案子最终的“面貌”,也可能决定他自己的职业生涯。
他想起了刘育树手机里那条给马春芳转账的附言:“先拿着,孩子的病要紧,剩下的我再想办法。”想起了周正描述的,刘育树妻子张俪在辨认丈夫遗物时,那强忍悲痛却依然挺直的脊梁。想起了那个叫李奎发的保安,说起刘老师是“好人”时,眼中燃起的那抹光。
他也想起了警徽的重量,想起了入警时的誓言。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三位领导,最后落在王长江脸上,声音清晰而坚定:“王局,各位领导。我理解大局的重要性,也明白七中这块招牌的分量。但是,这个案子的真相,不仅仅是刘育树老师怎么死的,更在于他为什么会被卷入这样的危险,是什么环境催生了张万云、肖杰这样的蛀虫,又是什么让刘育树这样的好老师感到无能为力甚至绝望。”
他顿了顿,继续说:“如果我们现在为了‘大局’和‘声誉’,选择遮掩部分真相,将一起涉及学校系统性管理漏洞、腐败滋生环境的悲剧,轻描淡写为个人纠纷导致的意外。
第一,我们对不起死者和他的家属,他们有权知道全部真相;第二,我们掩盖了真正的问题,类似张万云、肖杰这样的人可能还会出现,类似刘育树的悲剧未必不会重演;第三,这违背了公安机关实事求是、依法办案的基本原则,更违背了法治精神。纸,终究包不住火。今天掩盖的,未来可能会以更剧烈的方式爆发出来,到那时,受损的声誉将更难挽回。”
许阳拿出早就准备好攥在手里的一份简要报告:“这是目前查实的,张万云、肖杰等人经济犯罪涉及的初步金额和手段,以及可能涉及的其他部门和人员线索。我认为,及时、客观、依法地披露案情,严肃处理涉案人员,深入排查整改学校管理漏洞,向社会展示我们刮骨疗毒、净化教育环境的决心,从长远看,才是真正维护七中声誉、维护蓉城教育形象的最好方式。这比掩盖问题,更能赢得公众的信任。”
办公室里一片寂静。副市长和副秘书长交换了一下眼神,神色严肃。王长江看着许阳,良久,脸上露出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混合着感慨和赞许的复杂表情。
“许阳同志,”王长江最终开口,声音沉稳却又带着坚定的决心,“你说得对。公安机关的天职是查明真相,扞卫法律。维护稳定和声誉,不能以牺牲真相和法治为代价。你的报告和意见,我会向市委主要领导详细汇报。案子,就按照你们侦查的事实和法律的框架,依法依规办理,对外通报要严谨、准确、适度,既要揭露犯罪,也要注意方式方法,避免过度渲染。至于涉及到其他部门或人员的问题线索,按规定移送纪委监委。”
他看向副市长和副秘书长:“两位领导,许阳同志是从办案本身和法律角度提出的专业意见。我们市委市政府一向支持公安部门依法独立办案。七中的问题,暴露了我们在教育系统监管方面还存在薄弱环节,这更需要我们正视和解决。我相信,一个敢于直面问题、坚决清除毒瘤的蓉城,一个法治清明、风清气正的教育环境,才是真正有吸引力、有声誉的。”
就在这一刻,两位来自市政委市委的领导相视一笑。似乎一切尽在不言中
副市长叶汉云看向许阳带着认可的目光,沉吟片刻后终于点了点头:“王局说得对。发现问题,解决问题,才是正道。许支队长,就按法律程序办吧。需要我们政府这边协调配合的,尽管提。”
压力,暂时被顶住了。但许阳知道,真正的考验还在后面。如何通报,如何把握尺度,如何应对可能出现的舆论反弹,都需要极其谨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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