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凤县四百公里外的永州，某条街道上。
一对中年夫妻推着小车，不停吆喝：
“盒饭咯——”
“荤的十块，素的七块！”
“老板，我要一份。”
“给我来个荤的。”
任星云接过饭盒，在路边随意找了个地方蹲下，埋头吃了起来。
说是荤的，其实盒饭里也就多了几片油亮的肥肉。
不过饭量足、味道重，吸引了附近很多工地上的工人来吃。
任星云混在人群中，如果不是身上衣服还算干净，几乎没人能看出他和这群工人有什么区别。
这是他离开凤县后的第十天，一路南下来到了这座三线城市。
他一边吃，一边听着身边工人们闲聊。
话题先是绕在哪家盒饭老板娘抠门，哪家工地老板又跑路了，没多久就扯到了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工人身上。
“老梁，你啥时候去领证啊？”有人笑着问。
被叫作老梁的男人憨笑着挠头，脸上带着几分憧憬：
“快了快了，明天就请假去办证。”
一名年轻工友立刻插话打趣：
“你媳妇练字练得咋样？”
“这回可别再被民政局轰出来了。”
话音刚落，老梁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
他没吭声，只是低头大口扒饭。
周围几个年纪大的工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人伸脚踢了年轻人一下，低声骂道：
“吃你的饭，就你话多。”
年轻工友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错话，讪讪低头，不再开口。
任星云在一旁听着，心里却泛起好奇：
结婚领证，怎么还跟“练字”扯上关系了？
不过自己和他们也不认识，不好多问。
只是若无其事地扒完最后两口饭，将饭盒丢进垃圾桶，转身离开。
.....
夜色渐深，永州的街道被昏黄的路灯映照着。
任星云下午在城里转了一圈，再次路过中午吃饭的那条街时，远远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在一栋正在施工的小楼外，那名被称作老梁的工人，正弓着身子，一袋袋地往上搬水泥和石板。
整个工地上只剩下了他一个人，显得格外孤单。
任星云出于好奇，走上前，从兜里摸出一根烟递过去。
“挺辛苦啊，怎么还没收工？”
“抽一根，休息一下。”
听到询问，正准备抬水泥的老梁愣了一下。
认出是中午一起蹲在路边吃盒饭的年轻人，这才露出几分意外的笑容，接过烟道：
“谢谢兄弟。”
火光一闪，两人并肩坐在石板上抽了起来。
任星云随口问道：
“别人都走了，你怎么还在干？”
老梁深吸了一口烟，长长吐出白雾，脸上写满了疲惫：
“明天得请假，所以今晚得把明天的活先干完。”
任星云抬眼看着不远处那一摞小山似的水泥袋和石板，忍不住开口：
“你这得干到什么时候啊？”
老梁咧嘴笑了笑，没有回答。
当最后一口烟吸完，他用手把烟头一掐，重新把一袋袋水泥扛起。
.....
凌晨。
任星云躺在酒店床上，脑海里却始终浮现老梁弯腰搬水泥的身影。
现在已经搬完了吗？
犹豫片刻，他还是起身，重新出了门。
等再次来到那条街时，已是凌晨两点半。
街道一片漆黑，商户早就关门，唯独那栋小楼里还透着一丝昏暗的灯光。
任星云远远望去，老梁依旧在一袋袋地往里搬水泥。
石板旁，却多了一个女人。
她身子前倾，手中攥着笔，伏身一笔一划地写着什么。
随着任星云走近，发现她的双眼浑浊无神——竟然是个盲人。
借着昏黄的灯光，任星云看到石板上摞着厚厚一叠草纸。
上面密密麻麻全是字，笔画歪斜，却写得极其用力，勉强能辨认出应该是个名字。
听到有脚步声靠近，女人立刻抬起头，慌乱地四下张望。
“老梁！老梁！”
女人忽然喊了一声。
不多时，老梁从楼里快步跑出来。
起初还有些戒备，可当看清来人是给自己递烟的年轻人时，脸上露出一丝诧异。
“兄弟，你怎么来了？”
任星云笑着解释：“睡不着，出来随便转转。”
火光再度亮起，烟雾在夜风里飘散。
两人坐在石板上沉默片刻，才慢慢聊了起来。
任星云心里有太多疑惑，目光不时落在旁边写字的女人身上。
片刻后，他终于从老梁口中了解到了真相。
眼前的女人，正是他的未婚妻。
两人相识五年，好不容易熬到如今，终于决定领证结婚。
一个月前，他们第一次去了民政局。
可等到办理时，工作人员却冷冰冰地甩下一句话：
“女方必须亲笔签字，否则不给办。”
老梁当场就急了，苦苦解释妻子是盲人，根本不可能写字。
可工作人员的态度异常强硬，只丢下一句：
“什么时候能写，什么时候再来。”
十天前，他们又鼓起勇气去了第二次。
女人练了很久的字，硬是凭着记忆写了下来。
可工作人员只是瞥了一眼，就以“字迹不标准”为由，把两人又赶了出来。
那天之后，老梁的妻子像是受到了打击。
回家后，她整日抱着纸笔，一遍遍地练自己的名字。
指尖磨破了，手掌磨肿了，也不敢停。
或许对普通人来说，写几个字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可对于盲人来说，难度不亚于写天书。
任星云听的眉头紧锁，不由出声：
“你们没找他们领导反映吗？”
“这规矩也太不合理了。”
老梁苦笑着挠了挠头，声音里透着憨厚的无奈：
“咱们这些小老百姓。”
“哪敢去跟当官的较真啊。”
石板旁，女人依旧伏在纸上，一笔一划地写着。
昏黄的灯光下，她的手微微颤抖，握笔的姿势笨拙僵硬。
每写一笔，都要先用指尖在纸上轻轻摸索方向，才小心翼翼地落下。
“刘海燕……”
她低声念着，就像在给自己提醒。
就在两人聊天的过程中，女人就写满了一整张。
光是石板上摞着厚厚一沓草纸，少说也得有上百张。
看得人心头发酸。
一个盲人竟然需要用尽全力去练习、去挣扎，才能追求本就属于她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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