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克多的话语如同冰锥，狠狠凿穿了零号实验室里弥漫的硝烟与血腥
时间仿佛凝固了，只有培养舱内循环液流动的微弱声响
以及那些被暂时击退的“清道夫”怪物在远处发出的、充满威胁的低吼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那个悬浮在核心区域的巨大培养舱死死攫住
幽蓝的冷光下，一个少女静静悬浮在淡金色的营养液中
她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银白色的长发如同月光织就的绸缎，在水中轻柔地散开
她的面容精致得如同最完美的雕塑，眉眼间与艾西利亚有着惊人的七分相似，只是更加稚嫩，带着一种不谙世事的纯净
她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阴影，仿佛只是陷入了一场深沉的睡眠
然而，缠绕在她纤细四肢和颈部的生物导管，以及连接在她太阳穴的、闪烁着细微电流的神经接口，都在无声地诉说着残酷的现实——这不是自然的安眠，而是冰冷的禁锢
林觅星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重力霰弹枪的枪口不自觉地垂了下来
他望着那张与艾西利亚如此相似的脸，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从脊椎直冲头顶
“这是……”
他的声音干涩沙哑，几乎无法成句
维克多站在控制台前，猩红的警报光映在他冰冷的墨镜片上
却再也无法掩盖他声音里那层精心构筑的戏谑外壳被彻底剥落后的东西——一种深入骨髓的、近乎偏执的冰冷
他凝视着舱中的少女，那眼神复杂得令人心悸，混杂着极致的疯狂与一种扭曲到极致的温柔
“我的女儿!”
他的声音低沉，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棱，砸在死寂的空气里
“艾琳娜。五年前，死于基因崩溃症”
他微微侧过头，墨镜的镜片转向艾西利亚，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刀
“一种理论上只存在于龙族古老基因缺陷库中的绝症。讽刺吗？艾西利亚，你父亲当年主导的‘龙族基因回溯工程’的副产物，最终落在了我女儿身上”
艾西利亚庞大的霜白龙躯猛地一震！
那双锐利的银色龙瞳骤然收缩到了极致，瞳孔深处翻涌起惊涛骇浪
她死死盯着舱中那张与自己如此相似的脸庞，一个尘封的、带着巨大痛苦和背叛的记忆碎片猛地刺入脑海——很多年前，她的父亲确实曾无比兴奋地向她展示过一份关于“龙族基因回溯与人类适应性”的绝密研究提案
声称这将解决龙族繁衍的终极难题
当时年轻的她，只看到了父亲眼中对科学的狂热，却忽略了那狂热背后可能潜藏的深渊
她从未想过，那份提案的数据，最终会以这种方式，以如此残酷的代价，重新出现在她的面前，并夺走了另一个无辜女孩的生命！
维克多捕捉到了艾西利亚眼中那瞬间的剧震和茫然，一丝冰冷的、近乎胜利的弧度在他嘴角勾起
他抬手，在悬浮的控制界面上优雅一划
嗡——
一副巨大的、覆盖了整个实验室穹顶的全息投影瞬间展开
不再是零号实验室的蓝图，而是一幅完整的、令人窒息的全球地图！
地图之上，数百个猩红的、如同溃烂伤口般的亮点，正从大陆的各个角落，从繁华都市的阴影里，从荒芜之地的深处，冰冷地亮起！
每一个红点，都代表着一个正在运行或即将启动的“灰烬计划”筛选场！
“‘灰烬计划’从来不是为了毁灭人类……”
维克多的声音恢复了那种掌控一切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他张开双臂
如同在拥抱这个由他亲手绘制的末日蓝图
“而是筛选。筛选出足够纯净、足够稳定、能够完美承载龙族基因片段——或者说，承载艾琳娜意识烙印的‘容器’。”
他的指尖轻轻点向全球地图上那些密集的红点
“那些孩子，那些被你们视为牺牲品的实验体，包括外面仓库里那些被‘消化’掉的失败品，他们都是必要的代价。他们的痛苦、变异、死亡……每一次崩溃的数据流，都在为最终的方程式提供关键参数。他们的价值，就在于用生命去测试基因融合的边界，去找到那条唯一能通向‘完美’的道路”
他猛地转向艾西利亚，墨镜片反射着艾琳娜培养舱的幽光，也映照出霜白巨龙眼中那几乎要喷薄而出的风暴
“而你，艾西利亚！你以为你的龙化药剂是什么？一个让你逃避人类身份、拥抱所谓力量的玩具吗？”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刻骨的讥讽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狂热
“不！它是钥匙！是唯一能稳定那条由你父亲开启、却最终失控的基因链的钥匙！你体内属于霜白巨龙始祖的、最原始最纯净的基因序列，是中和艾琳娜体内崩溃基因、重塑她生命基石的唯一希望！你的存在，你的每一次进化，你药剂里的每一个分子，都是为了这一刻！”
“啊——！”
就在这时，白夜河突然发出一声痛苦的嘶鸣！
他巨大的竹叶色龙躯剧烈地颤抖起来，双爪死死抱住头颅，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从内部撕裂他的意识
绿色的鳞片缝隙间，那种代表光合作用的微光以前所未有的亮度疯狂闪烁、明灭！
“光合记忆……又来了……好痛！”
白夜河的声音断断续续，充满了难以承受的苦楚
这一次，涌入他意识的不是某个孩子的片段，而是海啸般汹涌的、冰冷的、属于维克多视角的实验记录！
他看到了：
无数个像莉亚一样的孩子，被以“治疗绝症”或“获得力量”的谎言诱骗进筛选场。
维克多冷漠地观察着他们被注入不同配比的龙化药剂，记录下他们身体每一寸的畸变、每一秒的痛苦哀嚎。
一个女孩的皮肤在眼前寸寸龟裂，长出鳞片又瞬间坏死，她哭喊着“妈妈”，直到声音被涌出的血沫堵住
一个男孩的骨骼疯狂增生，刺破内脏，他扭曲的身体被记录仪拍下，旁边标注着“骨骼融合率异常，载体稳定性不足，废弃”
冰冷的电子合成音不断重复：“样本编号xx，基因链崩溃，回收处理……样本编号YY，精神污染指数超标，启动净化程序……”
所有的画面、所有的数据、所有的绝望哀嚎，最终都汇聚成一个冰冷的核心指令，如同烙印般刻入白夜河的意识深处：找到能让艾琳娜复活的完美载体
那些孩子，他们短暂而痛苦的一生，他们被剥夺的一切，都只是为了验证这个终极目标的可能性！
“不……停下……停下啊！”
白夜河痛苦地翻滚，巨大的尾巴扫过地面，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他清澈的龙眼里充满了泪水，那是对生命被如此践踏的极致悲恸
也是对维克多那冰冷逻辑的无法理解的恐惧
他看到的不是数据，是无数个莉亚在无尽的痛苦中凋零！
“维克多！你这个疯子！”
艾西利亚的咆哮如同雷霆炸响，饱含着被欺骗、被利用的滔天怒火和无尽的悲凉
她终于明白了，自己倾注心血想要造福人类的科技，自己视为救赎的龙化之路，从一开始就被这个男人扭曲成了通往地狱的阶梯！
她巨大的龙爪上，凝聚的寒冰能量瞬间暴涨，周围的空气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咔冻结声，目标不再是那些怪物，而是直指维克多和他身后的控制台！
她要亲手终结这场由她无意中开启的噩梦！
“疯子？”
维克多面对那足以冻结灵魂的杀意，却只是轻轻推了一下墨镜，嘴角甚至勾起一丝奇异的微笑
“或许吧。但为了艾琳娜，我愿意成为任何东西”
他的手指，在艾西利亚的龙爪挥出的前一刻，快如闪电般按在了控制台一个深红色的、从未被激活的按钮上
滴——
一声清脆到诡异的提示音，压过了警报，压过了怪物的嘶吼，压过了艾西利亚能量汇聚的嗡鸣
核心区域，那个巨大的、悬浮着的培养舱，舱盖上的生物锁扣，无声地滑开了
淡金色的营养液如同失去支撑般倾泻而下，在地面汇聚成一小片水洼
连接在少女身上的生物导管和神经接口，自动脱落、收回
失去了液体的浮力，那个银白色长发的少女——艾琳娜，如同断了线的精致人偶，从半空中坠落
“艾琳娜！”
维克多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波动，那是一种混合着狂喜、恐惧和极致期待的颤抖
他下意识地向前冲了一步，却又猛地停住，墨镜后的眼睛死死盯着下坠的女儿
艾琳娜的身体摔落在冰冷坚硬的生物金属地面上，发出一声令人心碎的闷响
银白的长发散乱地铺开，遮住了她大半张脸
死寂
零号实验室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死寂
连那些躁动的“清道夫”怪物都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猩红的复眼茫然地转动着
林觅星屏住呼吸，苏晓的手指扣在扳机上忘了动作，程昭忘记了信息素的干扰
艾尔维娅的破解程序停滞在最后一秒，白夜河停止了痛苦的翻滚，艾西利亚爪尖凝聚的寒冰能量都出现了瞬间的凝滞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个摔落在地的、一动不动的少女身上
一秒
两秒
三秒
就在维克多眼中的狂喜即将被巨大的恐惧吞噬时——
地上那散乱的银白色发丝，几不可查地颤动了一下
紧接着，一只纤细、苍白得毫无血色的手，缓缓地、僵硬地抬了起来，撑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然后，是另一只手
在维克多近乎窒息的注视下，在所有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中，那个本应死去的少女，用那双纤细得仿佛一折就断的手臂，支撑着自己，慢慢地、极其不协调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她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初生婴儿般的笨拙和滞涩，每一个关节的活动都发出细微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仿佛生锈的机器被强行启动
她终于站直了身体
银白色的长发湿漉漉地贴在脸颊和脖颈上，水珠顺着发梢滴落。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
一张与艾西利亚有着七分相似、却毫无生气的脸暴露在众人眼前
她的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能看见下面淡青色的血管。最令人心悸的是她的眼睛
那双眼睛睁开了
但里面没有瞳孔，没有眼白，只有一片混沌的、不断旋转的、如同星云漩涡般的幽暗银光！
那光芒冰冷、空洞，仿佛能吞噬一切情感和灵魂
没有属于艾琳娜的纯真，没有属于维克多女儿的依恋，甚至没有属于一个“人”的丝毫意识波动
只有一片冰冷的、非人的、纯粹由能量驱动的虚无
她微微歪了歪头，动作僵硬得如同提线木偶
那漩涡般的银光“视线”，毫无感情地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扫过她曾经的父亲维克多，扫过与她面容相似的艾西利亚，扫过惊骇的林觅星、苏晓、程昭、艾尔维娅，最后，停留在了因为光合记忆冲击而痛苦喘息、眼中还带着悲悯泪光的白夜河身上
她的目光，在白夜河身上停留的时间，似乎比其他人都要长那么零点一秒
然后，她张开了嘴
没有声音发出
但一股无形的、冰冷刺骨的精神冲击波，如同实质的冰锥，瞬间席卷了整个零号实验室！
这冲击并非物理攻击，而是直接作用于意识深处，带着一种对“生命”本身的漠然和否定！
“呃！”
林觅星和苏晓同时闷哼一声，感觉大脑像是被无数冰针刺穿，眼前发黑，几乎握不住武器
程昭直接跪倒在地，剧烈干呕。艾尔维娅脸色煞白，终端屏幕上的数据流疯狂乱码
就连艾西利亚和白夜河这样的龙族，也感到意识海一阵剧烈的震荡！
白夜河更是首当其冲，那冰冷的精神冲击与他意识中尚未平息的、属于无数实验儿童的痛苦记忆产生了可怕的共鸣，他发出一声凄厉的悲鸣，庞大的龙躯痛苦地蜷缩起来
维克多脸上的狂喜和期待彻底僵住，如同风化碎裂的面具
他呆呆地看着那个用非人目光“注视”着自己的女儿，看着那双漩涡般的银眸，身体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呼唤那个名字，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墨镜从他僵硬的脸上滑落，掉在地上，摔得粉碎，露出了他那双布满血丝、写满了极致惊愕、茫然和……巨大空洞的眼睛
艾琳娜（或者说，占据着艾琳娜躯体的那个东西）似乎对众人的反应感到一丝“困惑”
她再次微微歪了歪头，那漩涡般的银光闪烁了一下
接着，她缓缓抬起一只苍白的手，并非指向任何人，而是指向了实验室穹顶上方，那由全息投影显示的、布满全球筛选场红点的巨大地图
她的嘴唇，极其轻微地蠕动了一下。
一个冰冷、毫无起伏、如同金属摩擦般的合成音，直接在所有人的脑海中响起，清晰得如同死神的宣告：
“指令确认。‘灰烬计划’，最终阶段——全球同步净化，启动”
随着这冰冷的声音落下，全球地图上，那数百个猩红的亮点，瞬间由暗红转为刺目的、如同熔岩般沸腾的深红！
警报声不再是刺耳的尖叫，而是变成了低沉、宏大、如同末日丧钟般的嗡鸣，响彻整个零号实验室，仿佛也同时响彻在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艾琳娜缓缓放下手，那双漩涡银眸再次转向痛苦蜷缩的白夜河，似乎在“评估”着什么
她身上开始散发出一种越来越强的、非人的能量波动，银白色的发丝无风自动，周围的空间都开始出现细微的扭曲
艾西利亚强行压下精神冲击带来的眩晕和深入骨髓的悲凉，霜白的龙瞳中燃烧起决绝的火焰
她巨大的龙爪再次抬起，爪尖的寒冰能量压缩到极致，发出刺耳的尖啸！
这一次，她的目标不再是维克多，而是那个站在地图前、散发着非人气息的艾琳娜！
维克多终于从巨大的打击中回过神来，他看着艾西利亚指向“女儿”的致命龙爪
看着那个占据女儿躯壳的冰冷存在，看着全球地图上沸腾的红点，破碎的墨镜后，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
最后一丝属于人类的理智光芒彻底熄灭，只剩下无尽的疯狂和毁灭的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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