针绣阁后院的老槐树抽了新芽，在未开花做着准备；萧华昭蹲在石阶上剥荔枝，脚边散着七八个青壳子；一个圆脸的姑娘拿着绣绷路过，被萧华昭拽住裙角，她仰起头天真无邪的小脸上满是疑惑：“玉娘姐姐，你说王婆婆给我的这些荔枝都是甜的吗？刚刚阿执吃的酸的呀！荔枝的核可以吃吗？”
“小娘子这个核是不能吃的，也不可以往嘴里塞的，呛到的话是要出大事的。”玉娘放下竹篓，露出腕上缠着的淡青色的丝带——那是用来遮瘦马花钿的。
萧华昭一屁股坐到石阶上，蹬掉绣鞋，想要光脚去踩青石板，百里执疏在廊柱后头轻咳一声，小姑娘立刻缩回脚，乖乖的将绣鞋穿好：“昭昭没有要踩，看，穿好了。”小姑娘晃了晃小脚给百里执疏看。
“嗯，下次再光脚踩地上，或者在外面脱绣鞋，就罚昭昭自己睡觉。”
“不要，不要，昭昭不要自己睡，阿执陪昭昭一起睡觉。”萧华昭站起来，扑到百里执疏的身上，抱着他撒娇。
“那应该怎么办？”百里执疏点了点小姑娘的额头。
“昭昭以后再也不再外面脱绣鞋了，也不光脚踩地上。”听到萧华昭这么讲，百里执疏摸了摸她的小脑袋笑了笑；小姑娘既然说出来了就一定会做，一般她不愿意做的事情就会变着法的不答应。
过了一会儿，小姑娘指着廊下穿柳黄色裙子的小娘子问：“玉娘姐姐，你知道阿禾姐姐为什么总对着这面花墙绣花吗？”
玉娘把萧华昭剥下来荔枝壳拢进帕子，温声细语地解释道：“阿禾在练双面绣呢，说是只要绣够了一百朵牡丹花，就可以当上绣阁的掌事娘子啦～”
“一百朵是多少朵呀？很多很多吗？”小姑娘抬头问百里执疏，她还没有去重华宫读书，加上出来游玩，是以数数这些她还不会，最多就会到三十，嗯，是杨婉兮的年岁。
“嗯，很多很多，等去临安的路上，我教你数到一百。”
萧华昭听到百里执疏的话跳下石阶就往阿禾的身边去，杏黄裙裾差点扫翻了晾丝线的竹匾，小姑娘停下来跟玉娘：“玉娘姐姐对不起呀，我不是故意的，我下次会小心的。”
玉娘愣了一下，她没有听过别人跟她道歉，哪怕是当初在家的时候，爹娘也只会嫌弃她是赔钱货，这会儿听到小郡主竟然跟自己道歉，突然眼眶就有些红：“没事的，郡主没有受伤就好。”
萧华昭见玉娘没有怪她，就又冲着阿禾走去，百里执疏跟在她的身后；阿禾正对着光穿线，穿好之后再绷紧缎面，冷不防的，膝头扑来个热乎乎的奶团子：“阿禾姐姐，我也想学这个，你教我好不好？我想给娘亲绣海棠花。”
百里执疏本来翘起来的嘴角又耷拉下去，他还以为小家伙是想要给他绣，结果这小家伙满脑子都是他母后，突然有一种白疼了的感觉。
“小郡主要先学分线才可以喔。”阿禾从笸箩里拣出三根丝线，在萧华昭的跟前举起，“这是孔雀绿、天水碧……等小郡主分清了，民女就教你绣，好不好？”
还没等萧华昭开始认识丝线，外头就吵闹起来，七八个姑娘抱着什么东西往另一个方向跑，萧华昭好奇的看着她们，百里执疏将萧华昭牵着往那边走，正撞见两个小娘子踮脚够晾杆上的月华裙。
“这是给扬州客商备的货，说是平南王府定的。”穿艾绿比甲的小娘子边说话边拽住差点被风吹跑的月华裙的裙角，“等卖了这批货，咱们就能凑够钱给王嬷嬷换台新织机了。”
萧华昭仰头望着漫天飘舞的绸缎：“阿执，我想要那个会变颜色的裙子，你给我买好不好？”
百里执疏顺着小姑娘指的裙子看过去：“给你买，但昭昭现在还小，穿不了这些裙子，等长大了再穿好不好？”
玉娘忙拦住她：“郡主，这匹要送到金陵的……”
“是送给王叔和王婶的吗？那昭昭不要了……”
百里执疏看了一眼玉娘，玉娘突然慌了神，她刚刚忘了，面前的这位是长安郡主，她想要这些衣服，平南王妃也不能说一个不字的。
“没关系，昭昭自己挑，喜欢的就买，王婶不会怪昭昭的，等回京城，让娘亲过年的时候再多送王婶些华服首饰就好了。”
“那昭昭挑啦，衣服都好漂亮呀，要给娘亲，嫂嫂，阿姐她们都买～”
“嗯，昭昭尽管挑，多少都可以。”
暮色漫过花窗时，萧华昭赖在百里执疏的膝头编着玉娘刚刚教她花样；阿禾把绣好的牡丹帕子铺在石桌上，二十几个小娘子围着说笑：“阿禾的牡丹绣的是越来越好了，等王婆婆退下来，说不准阿禾真的可以当上掌柜娘子呢～”
“阿禾以后当了掌柜娘子，可千万不能不要我们喔～”仔细看的话这些小娘子的手腕上都绑着青丝带，用来挡住曾经的瘦马花钿。
萧华昭仰头问：“阿禾姐姐想当针绣阁的掌柜娘子，那玉娘姐姐往后想做什么？”
穿堂风掠过老槐树，玉娘指尖的丝线打了个转：“等攒够银子，想去临安城开间小绣铺，门头挂两盏鱼鳞纱灯，教巷子里的小娘子们们学手艺，这样将来也有一条谋生的路。”
“我要把阁里的绣样卖到番邦去！”慧娘把阿禾绣的牡丹帕子罩在脸上，声音闷闷的，“听跑船的客商说，海外的那些金发碧眼的人最爱咱们的这些绣样，绸缎了。”
萧华昭窝在百里执疏的怀里，举着她胡乱编好的不知道什么东西的东西往百里执疏的发冠上缠：“阿执阿执，我们要给姐姐们很大很大的大船，帮她们运很多很多的货。”百里执疏按住乱晃的小脑袋，低声说：“等她们真的绣出来了，绣的很好，会给她们安排很大很大的船的。”
“阿执最好啦，慧娘姐姐你听到了吗？会有很大很大的船喔～”
“多谢郡主，多谢殿下。”小娘子们哪里会不知道这只是宸王为了哄长安郡主的客套话，但她们都低估了自己的力量，许多年后，针绣阁的这群小娘子成了梁溪城有名的绣娘，针绣阁也成了海内外最有名的绣坊；谁又能想到这群小娘子曾经差点被毁了一生呢？
萧华昭马上要出发去临安了，临走前的一天，萧华昭去针绣阁，递给阿禾一个金丝楠的匣子：“我给你们带了龙须糖，娘亲说配茶喝的！”
阿禾分糖时红了眼眶：“从前在入云阁，连块饴糖都要藏着吃。”萧华昭正舔着指尖糖渣，闻言凑过去安慰她：“现在阿禾姐姐想吃多少都有，想什么时候吃都可以啦～”
回客栈的路上，萧华昭趴在马车的窗户边，百里执疏问她：“怎么不要玉娘送你的帕子？”
小姑娘眼睛亮晶晶的说：“等她的铺子开张，昭昭会第一个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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