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景命三年秋，被陈蒨在并州屠杀十余万的鲜卑一族，终于在数年的休养生息中恢复了些许元气。
然昔日之祸已刻入骨髓，陈蒨在世之日，鲜卑人每向南望，便两股战战，纵有南下劫掠之念，亦不敢付诸行动。
可自景命三年中旬起，天变骤生，整个漠南先是久旱不雨，草原牧草尽枯。未几，蝗灾又至，遍野草木皆被啃食殆尽。
牧民赖以生存的牲畜，因无草可食，十亡七八，存亡已在旦夕之间。接替单于之位的拓跋恪，见全族生路将绝，只得摒弃顾忌，率部分四路，犯魏边境，入侵上谷、渔阳、云中、雁门四郡，大举南下。
此行之意，不仅为抢夺粮秣、暂解饥馑，更欲占据边境水草丰美之地，为鲜卑求得一线存续之望。
当鲜卑四路南下打草谷的消息传回洛阳后，朝野震动，满朝不分文武，皆同仇敌忾，力主御敌于国门之外，不仅要在边境线全歼来犯的鲜卑贼寇，更要遣精锐骑兵深入漠南，以犁庭扫穴之势，一举荡平北方边患，永绝后患。
然素以好战闻名的陈蒨，此刻却坐在御座之上一反常态，三缄其口。在来到这个世界前，他也算是熟读历史，深知在装备形成代差以前，历朝历代还从未有人能真正永绝北方蛮夷之患。
若调大军深入漠南作战，军费开支必成无底之洞，眼下好不容易维系的财政平衡，势将毁于一旦。
他还是觉得要想个一劳永逸些的法子，最后先在大魏与蛮夷之间，建起一条永久性战略缓冲区，待根基稳固后，再徐图向北蚕食，逐步拓展疆土。
“诸卿之意，朕已尽知。待退朝之后，尚书台、中书省的各级官员，以及在京四品以上将领，移步东堂，再议御敌之策。”
半炷香的燃烟尚未散尽，一张绘满山川关隘的北方地图，已在太极殿东堂的青砖地上缓缓铺开。
陈蒨负手而立，目光如炬扫过图上疆域，步履沉稳得宛如巡视领地的雄狮，在地图间来回踱了数步，最终停在漠南的位置，缓缓俯身，沉声道：
“朕的御敌之策，与众卿皆不相同，朕主谈，但并不是跪在地上的和谈，而是要骑在对方的脖子上去谈。”
陈蒨话音刚落，崔绍谦便率先提出了异议。
“我朝北境驻军已达十万之众，后勤补给更可借水路畅行、铁路转运，粮草军械断无匮乏之虞。
反观鲜卑，此番深入我朝境内，实乃客场作战，又恰逢灾年准备不济，天时地利皆不在彼。
眼下我军占尽先机，何不趁此势头主动出击，一举重创鲜卑主力？如此一来，便可保北境数年无战，无边患之忧啊！”
陈蒨听罢，面上非但无半分恼怒，反倒勾起一抹淡笑，向堂内众臣讲解起来。
“这其中的门道，卿等一时未想透也无妨，且听朕慢慢道来。回溯五百年前，正值周之熙和三年，匈奴犯北境。
彼时，后来的汉家开国皇帝，时任大司马大将军的刘絮，曾率孤军直捣漠北，一战大破匈奴主力。经此一役，匈奴才算真正走上衰退之路。
可诸位想想，匈奴衰了，草原便会空着吗？不会。鲜卑随即趁势而起，接掌了草原霸权，自汉至齐，数百年来始终与南方王朝对峙。若非朕此前在并州一战，斩杀鲜卑胡骑十余万，他们又怎会收敛锋芒，安分这几年呢？
眼下若依卿等之见，设伏围歼其万余人，固然能解一时之困。可之后呢？他们休养生息数年，仍会卷土重来，南下劫掠。
即便朕此次倾举国之力，彻底灭了鲜卑，可用不了多久，草原上空缺的生态位，就又会有新的胡人族群崛起。如此周而复始，年年征战，岁岁劳民，我大魏的国力可就要长久消耗于此了！”
崔绍谦长叹一声，好半晌后才开口问道:
“臣愚笨，实在想不出能一劳永逸解决边患的方法，还请陛下赐教。”
“朕其实也没什么特别好的办法，主要还是拖字诀，拖他个二十年，拿与北方胡人打仗的军费投入武器的研发上，等武器的代差再大上一些，能在边疆地带彻底抹平骑兵的机动优势后，自然可以彻底解决边患的问题。
至于这二十年里……朕便烦请鲜卑人，替朕在漠南最北之地筑一道高墙，让大漠真正成为我朝与胡人的天然屏障。”
“陛下……让鲜卑给咱们修墙……这……您要许给他们多大的好处，他们才能同意呀？”
“绍谦你说，此次鲜卑南下，若是铩羽而归，没抢到粮食不说还损兵折将，那这草原上的大单于该如何自处呀？”
“此次漠南可是大灾，若是真如陛下所言，那他们要么等死，要么就豁出去，跟咱们拼命了。”
“正是。落水之人会攥紧身边所有能抓的东西，而濒临绝境、只求活命之人，本就没有资格来与朕谈条件。”
“哦——臣懂了！”崔绍谦这才恍然大悟地连连点头，连忙起身拱手贺道，“陛下高瞻远瞩，臣自愧不如。”
陈蒨朝他摆了摆手，示意崔绍谦落座，随即转头对张栎吩咐道：
“速传朕的旨意给征北将军陈瑾瑜、镇北将军崔恒，让其二人务必严守防线，绝不能让鲜卑贼军抢到一粒粮食！
待击退敌军后，二人各率精锐骑兵北上，切记不可与敌正面交战，专挑鲜卑人的粮仓、牲畜动手，务必要让漠南的鲜卑人，能在来年开春前尽数饿死！”
“是，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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