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姑姑关心，奴婢只是来看看您身子有没有好转。”
说完之后，她便低声补充一句，“打扰已久，我就不多留了，稍后还得赶回值房待命。”
吴姑姑听罢并未立刻应声，只是轻轻笑了笑，眼神却意味深长，“刚伺候完贵人回来，连歇一口气都不舍得，就这么急着到处奔波？不觉得辛苦吗？”
说着指了指桌旁的一个蒲团示意其坐下，“别那么拘束，难得过来，好好坐一会吧。”
被这句话点到，宋初尧眸光一闪，面上浮现一抹局促之色。
明明方才已经尽力遮掩了脖子上的痕迹，没想到还是没能瞒过吴姑姑的眼睛。看来这位经验丰富的老嬷嬷，对她们这些宫中丫头的一举一动早已洞若观火。
“奴婢明白自己的身份与本分。”
她垂首低语，努力保持镇定，“回来的路上已经备好了安神药汤……一会儿便会按时服用的。”
言罢，手指却仍不自觉紧紧握住了袖口，显然心绪远没有表面上那么平静。
她是说那些安神汤之类的东西。
吴姑姑却不急着说话，只是缓缓地放下手中捧着的瓷杯，动作轻柔得仿佛在怕惊扰了什么。
接着，她又深深地看了宋初尧一眼，眼底带着几分复杂的意味，似忧虑，又像是担忧。
片刻后，才缓缓开口说道：“你这丫头挺机灵，聪慧又沉得住气，这是好事。”
她的声音有些低哑，透着病痛折磨后的虚弱，“不过，正因为这样，你更要明白一个道理。很多事别太着急做决定。”
停顿了一下，吴姑姑的目光越发凝重起来，继续道，“有时候啊，你以为是你自己看到的真相，也许只是别人想让你看到的样子。”
宋初尧微微蹙眉。
她听得出，吴姑姑这话是在提醒自己什么，言语间暗藏玄机，甚至隐隐带着一丝危险的味道。
可到底是什么事让平日稳重少言的吴姑姑会突然语出惊人，她心中一时没有答案。
但吴姑姑似乎很疲惫，在说完这一番话之后便无力地靠在床沿上，眼神也变得涣散了一些。
被子从她的肩头滑落一半，整个人看起来虚弱至极。
宋初尧知趣地走上前，轻轻地为她将被子拉好，掩住她微颤的手臂。
见她已无再说下去的力气，她也不多打扰，默默点头行了一礼，转身打算告辞离开。
就在她轻轻转身，脚步刚刚迈过门槛的时候，身后却又一次传来吴姑姑的声音。
这一次比之前更加低沉而缓慢，像是强撑一口气说出来的话：“宫中可怕的东西不在明处，那些穿着绫罗锦衣、对你笑脸相迎的人并不可怕。真要命的是躲在背后偷偷摸刀子的人……”
她顿了一顿，呼吸沉重了些，接着叮嘱道，“你要想活着，就得比他们更狠一点，心慈是活不下去的。”
语气严厉而决绝，“记住了，要小心。”
这句话落下后，房间里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话音刚消，只见她转了个身，背对着门口躺下，再也没出声。
那些敢给吴姑姑下毒的人，自然也敢对别人动手。这一点，她虽未点破，却用沉默做出了最为有力的警告。
“是，多谢姑姑。”
宋初尧站在原地低声应了一声，眼眸幽暗如夜，内心波澜暗起，生出一股深深的感激之意。
随后，她向床上的人郑重地一躬身行了礼，然后悄无声息地退出房间，轻轻关上门。
出了门，夜风袭来，寒意入骨，她的思绪也随之翻涌不止。
她一直在回味着吴姑姑刚才那番话语，反复咀嚼其中每一句话，试图从中窥探一二隐藏于深处的隐情与真相。
吴姑姑本就是秦皇后亲自派过来贴身伺候之人，身份特殊却谨慎周到。
正因如此，有很多话她根本不能说得太过清楚明了。
即便是最细微的一句提醒，恐怕都已冒了不小的风险。
而身为皇后的亲信之女，想必也是有所察觉与忌惮，才故意点而不破吧？
于是疑问浮现出来：那么她说的这些，到底是冲谁而来？
她的“别人”，又究竟指的是哪个方向的人物？
直到现在，宋初尧脑海中蓦地闪过一件奇怪的事，如同一柄冷剑划破迷雾。今天的瑶光殿，在自己伺候完殿下之后，并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送过来避子汤？
她停下脚步，目光定定地看向远处的瑶光殿。
此刻的她独自站立于东宫蜿蜒曲折的小道旁，神情复杂，眉宇之间夹杂着一抹不安和迟疑，望着那座灯火幽微的宫殿，心头浮起一阵难以遏制的疑虑。
按理说，以往的每回她做完宫中事务离开东宫之时，几乎还未迈进宫女院的门槛，就被一群黑衣侍卫拦腰架住拖去灌药。
那一碗苦涩的褐色药汤总是不容抗拒地被硬生生灌进喉咙，连个解释的机会都不曾给予。
那种压迫般的强制感至今让她胆战心惊。
可今晚，却意外反常地安静，不仅没有任何人前来找寻自己的身影，连熟悉的药香也未曾嗅到半分。
这般突如其来的异样，使她不由得多思起来。
这样的变化意味着什么？
莫非，事情终于发生了些许改变？
还是，有人已经盯上了新的目标？
但今天……
偏偏出了点意外，与平日里冷清的状况不同。
恰好遇上一个在瑶光殿做事的小太监。
那小太监穿着一身干净的灰蓝衣衫，肩上绣着一串银线纹路，正是宫中瑶光殿专属仆役所佩戴的标识。
宋初尧目光一亮，心头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情绪，仿佛是命运悄悄给了她一线希望。
宋初尧连忙叫住他：“这位公公，请稍等一下。”
声音不大，却足够让那个正步履匆匆的小太监听个真切。
他脚步微顿，却没停下身形，只是转头瞥了她一眼，眼中满是不耐烦和警惕。
那小太监正忙着办事，今天黛滢女官出宫去了，瑶光殿的事情全压在他身上，哪有闲工夫理会一个小宫女？
只见他一边加快脚步，一边低声道：“快走快走，别耽误差事。”
他的嗓音透着焦躁，眉宇间写满了急迫。
此刻的他显然无心应付这个陌生而突兀的询问者，甚至连回头的兴趣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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