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真是有心人想用，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可在皇宫之内，除了那些主位上的娘娘与贵人们以外，谁还会专门来辛者库挑人？
更何况是在半夜之时？
他们心底其实都有个疑问：肯定不会是金贵妃那一边的人动的手。
那种低贱的身份、毫无背景的宫女连贵妃居住的宫殿门廊都不得擅自靠近一步！
就在同一时间，距离此处颇远的另一座宫殿之中。
屋内窗棂半启，槐树垂条掩影，缕缕清香自屋角燃起的香炉中逸散开来。
此时，一道纤细的身影正端端正正地跪在地上，身姿虽显柔弱，却透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庄重神情。
她的额头稳稳地磕了下去，口中恭敬温顺地说道：“感谢昭仪大人赏识，给予奴婢这个机会，奴婢宋初尧定当竭尽全力侍奉左右，不负厚望。”
坐在主位之上、刚刚将一名辛者库中的普通宫女提拔至身边的那位美人，则靠在椅子上静静地望着下方伏跪的身影，眼中闪过一丝莫名意味深远的光芒。
虞昭仪懒懒地靠在美人榻上，手中握着一柄鎏金错银团扇，轻轻摇晃，显得随意而慵懒。
她半眯着眼睛，带着几分探究的神色，仔细打量着跪在面前的女子，语气不疾不徐、波澜不惊：“起来吧。”
宋初尧闻言立刻躬身谢礼，动作流畅得当，起身之后站姿挺拔，双手垂落，姿态恭敬却不失稳重，毫无破绽。
曾是高门大户嫡出的千金小姐，如今却跪伏于地、低眉顺眼。
她在外所受的磨难与屈辱，有多难以承受，不必多言，虞昭仪只需稍加揣测，便能大体知晓其中一二。
这时，殿内烛光摇曳，微风从窗外吹入，带起轻纱幔帐。
虞昭仪忽然淡声吩咐了一句：“书芹，九公主那边应该又闹腾起来了，你去看看情况，哄她早点歇下。”
“是，主子。”
身边的宫女应声领命，随即带着其他人一一退出了悦仙宫。
待宫人们脚步渐远，整个大殿只剩二人之后，虞昭仪的脸色瞬间变了。
她猛然坐直身子，神色一肃，目光也凌厉了几分。
紧接着，她迅速起身，快步走到窗前，探头望了一眼四周是否清净，确认无人靠近后，她才转身回到宋初尧身边。
动作干脆利落中带着急切，脚步轻快而不发出一点声响。
等她来到宋初尧身旁，才伸手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压低声音开口，话语中夹杂着掩饰不住的情绪：“大小姐，让你吃苦了。”
那句久违的称呼一出口，立即将时光带回过去某段遥远却又深刻的记忆里。
只这一句“大小姐”，就足以让宋初尧心头震动，神情随之微微发生变化。
只有真正了解她身份的人，才会用这种熟悉而亲近的方式唤她一声“大小姐”。
当年，在宋家府邸中，有一个人敢这么叫她，是玄知。
因为他在殿下身边的时候，就已认识那时尚未入宫、尚可自由走动的她。
除此之外，旁人断不敢如此妄为。
可眼前这个人，却是当朝宠妃虞昭仪，竟然也会这般唤她？
宋初尧心中震惊不已。
更何况，早在她入宫之前，两人并无任何接触，更谈不上什么交情。
那天夜里，在辛者库那冷冰昏暗的小屋里，她本以为自己将被发卖或处死，未曾想虞昭仪突然现身，并低声对她说：‘跟我走。’
最初时，她怀疑虞昭仪是为了昨夜救下九公主的事情来酬谢自己。
可再想想，早在先前碧花山上的寿宴上，那一次她为虞昭仪仗义执言，早已算是还过了这份情谊。
所以，为何对方还要冒着得罪东宫的风险，特意将她救出来呢？
后来，她一度猜测也许是因为自身还有某种价值可以被利用。
就如同当初的秦皇后一样，为了权势需要一个合适的棋子，从而接近、扶持、掌控她。
正是因为有这样的推断，宋初尧才会同意随虞昭仪而来。
她并非天真，也不是盲从之人。
之所以答应对方的帮助，也是因为经过深思熟虑。
既然有人主动拉她一把，那她也愿意顺势借力，至少这一步棋，值得去赌一回。
但现在看来，真相似乎并不像她所认为的那样简单。
自从严大人那件事之后，宋初尧便对人心多了几分戒备。
她不再像从前那般轻信他人，尤其是身边这些表面上温婉和善、实际上却藏着利刃的人。
此刻她望着眼前的虞昭仪，目光微敛，眼神中流露出一丝谨慎。
原本还搭在对方手上的手也被她悄悄抽回，指尖轻轻垂下，嘴角虽然依旧挂着淡淡的笑意，但笑意并未达眼底。
她的语气平静，却又带着几分疏离：
“昭仪太高看奴婢了，奴婢不过是个寻常粗使宫女，并非什么千金小姐，担不起如此尊称。奴婢也不知道昭仪心里盘算着些什么计划，但眼下您圣宠正隆，想必也不需要我这个小小宫女去帮忙。更何况，奴婢也没有那个本事。”
她说这话时，语气毫不拖泥带水，说得清楚而坦然，没有丝毫拐弯抹角的余地。
其实她话语背后的言外之意也再明白不过。
有什么事情就直言不讳地说出来吧，别在这里故弄玄虚，浪费大家的时间。
听到这番话，虞昭仪脸上的笑意微微一滞，却并没有因宋初尧的态度感到生气或不满。
她像是早已预料到对方会这般回应一般，不动声色地从怀中缓缓取出一个小巧的东西。
“你且看看这个物件，”她一边递出一边低声问道，“可曾见过？”
那是一支笔，造型朴实却略显古旧。
宋初尧只是看了一眼，心脏便猛地紧缩了一下，几乎是下意识地认出了这支笔。这不是旁人的笔，而是她父亲最常使用、最为珍视的那支毛笔！
虽然后来朝中高官云集，她的父亲也不是官阶最高的文臣，但却以德行与才学最受天下士子们的爱戴与推崇。
当年，有不少读书人纷纷追随在他左右，希望拜入其门下学习。
这一支笔，在那时可是极为神圣的存在。
据她所知，她的父亲向来十分珍惜它，平日从不肯轻易示人，唯有在对待那些极其出色的门生之时，他才会用上这支笔题字、写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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