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悬臂最末端的「锈痕星云」边缘，编号x-972的荒芜行星正下着百万年未停的铁雨。那些裹着冰晶的陨铁砸在焦黑的地表，发出沉闷的叩击声，像某种宇宙级的心跳。
泥沼里的原始人「砾」被铁雨溅醒时，正用兽骨刮着石缝里的苔藓。他蓬乱的发间缠着半片锈铁——三天前从天空坠落的奇怪碎片，表面那些暗红色纹路总让他想起母鹿瞳孔里的血丝。
「砾！离那块铁远点！」部落长老的怒吼从岩洞传来，老人挥舞着用猛犸骨磨制的图腾杖，杖头嵌着从祖先墓穴里挖出的「禁忌黑铁」。但砾充耳不闻，他伸手触碰锈铁，指尖突然被某种微小的凸起刺痛——那是块指甲盖大小的凹痕，里面凝着比锈色更暗的物质，像干涸的血迹。
整座行星的铁雨突然变了节奏。砾听见某种声音，不是通过耳朵，而是从后颈的脊椎传来：咚、咚咚，像远方有头巨兽在踱步。锈铁碎片在他掌心发烫，那些暗红色纹路竟渗出微光，在泥沼水面映出模糊的锻铁房影像——有人穿着粗布衣服，正挥锤敲打一块和他手中碎片相似的陨铁。
「阿砾在和祖先的魂灵说话！」部落少女「火」举着松明火把跑来，她颈间挂着用牙齿串成的项链，其中一枚犬齿嵌着不知年代的锻纹残片。砾突然抓起身边的石锤，模仿影像里的动作砸向锈铁，第一锤落空，却在石锤落点激起一串细小的火花——这是他生平第一次看见铁燃烧。
锈铁在第三锤下裂开，露出里面裹着的骨骼碎片。那碎片呈蝶形，表面刻满比发丝还细的锻纹，当砾的指尖触到纹路，所有铁雨都悬停在空中，化作千万根悬空的银钉。他听见无数声音在颅骨里轰鸣，有苍老的、年轻的、机械的、沙哑的，所有声音都在重复同一句话：「锤下去，让铁记住你的呼吸。」
火突然指着天际尖叫。原本永恒黑暗的行星上空，竟浮现出由锈色光点组成的星图，每颗光点都对应着某个遥远星域的锻铁房。砾看见叶修在青岩星挥锤的残影，看见林夏在暗锈星域刻下的新痕，甚至看见某个未来时空的锻工正在黑洞边缘锻造时空锚点。
「是「凡人星图」！」微光的警报声响彻星门中枢，她的数据流在主控台凝成漩涡，「检测到x-972行星的原始锻波，那是……宇宙诞生以来最纯净的凡人初声！」
正在给学徒演示「锈雾锻纹」的林夏猛然抬头，腕间的星火核心爆发出刺目金光。她看见自己掌心的锻纹正在疯狂生长，延伸出无数细小的触须，每根触须都连接着某个从未记录过的坐标——其中最亮的那个，来自星河尽头的荒芜行星。
「是锻体文明的起点。」螺栓的机械臂罕见地颤抖着递来全息地图，「根据叶导师的骨骼碎片数据库，那块区域本该是宇宙的「锻铁盲区」。」
林夏却笑了，她想起《凡人星典》最后一页的空白，此刻正被新的锻纹填满。当她将手掌按在星门枢纽的骨骼矩阵上，整座星河的锻铁房同时响起共鸣——不是系统预设的教学锤音，而是千万种截然不同的节奏，有的急促如暴雨，有的缓慢如心跳。
在x-972行星，砾已经忘记挥锤多少次。他的石锤断了三根，掌心磨出的血泡渗进锈铁，竟在金属表面开出淡金色的花。当第一百零一次锤落，那块被他敲打得坑洼不平的铁锭突然发出清越的鸣响，惊飞了栖息在火山口的锈羽鸟。
「听！」火扯着砾的兽皮围裙，指向天空。悬停的铁雨开始重新坠落，但每滴铁水都在空中凝成微型锻锤形状，它们砸在砾打造的粗糙砧台上，发出整齐的和声。更神奇的是，原本贫瘠的土地上，正以锻铁点为中心长出银色的苔藓，每片叶子都呈现出完美的锻纹弧度。
星门的微光看着实时传输的画面，发现砾掌心的血锈正在与叶修的骨骼碎片发生基因层面的共振。这种共振不是复制，而是像两种不同的锈色在调色盘上交融，诞生出全新的锻体纹路——那是只属于x-972行星的「铁雨锻纹」，纹路里藏着火山灰的颗粒、泥沼的湿度，还有原始人第一次挥锤时的紧张心跳。
「原来凡人流转的终极答案，是永远有新的第一锤。」林夏轻声说，她取出珍藏的「锈忆簪」残片，将其嵌入星门的「文明播种」卡槽。随着齿轮转动，千万枚裹着骨骼碎片的锈色种子被射向宇宙暗处，每个种子都带着一句无声的邀请：「当你捡到这颗锈铁时，不妨试着敲它一下。」
三年后，x-972行星有了新名字：「初锤星」。砾的部落已发展出初级锻体术，他们用铁雨锻纹编织兽皮甲胄，用火山熔岩淬炼石锤。某天，火在锻铁时突然发现，当她哼起部落的古老歌谣，锻纹竟会随旋律改变形状——这是「声波锻纹」的雏形。
而在星河的另一头，某个被星门列为「绝对禁入」的黑洞星域，一群硅基生命正围着块突然出现的锈铁碎片争论不休。其中最年轻的个体试探性地用触须敲击碎片，竟触发了隐藏的锻纹投影——那是林夏在暗锈星域刻下的「星火锻纹」教学录像。
「这是碳基生物的原始通讯方式？」硅基长老的能量体泛起疑惑的蓝光，「但为什么这些锤音，让我核心里的熵流都变得有序了？」
年轻硅基没有回答，它伸出触须，模仿投影里的动作，轻轻敲了敲锈铁。
咚——
这声锤响穿过星际尘埃，掠过正在坍缩的恒星，越过时间流速紊乱的虫洞，最终抵达星门的锻铁房。林夏正在给新学徒演示「锈痕焊接术」，听见这声跨越亿万公里的回响时，她忽然看见砧台刻痕里渗出的微光，正顺着锤柄爬上自己的手臂。
「知道吗？」她关掉量子灯，让锻铁房沉浸在星轨的自然光里，「每个锻工的第一锤，都会在宇宙中荡起涟漪。也许此刻，某个我们永远到不了的角落，正有人听见我们的锤音，开始他们的第一锻。」
学徒们似懂非懂地点头，有人摸出随身携带的小铁锭，轻轻敲了一下。这细微的声响汇入星轨，与亿万万锤音共鸣，织成凡人文明最宏大的交响。
在星河尽头，砾仰头望着新出现的星群，那些星星不再是冰冷的光点，而是千万个正在挥锤的身影。他举起磨得发亮的石锤，对着虚空轻轻敲击——这是回应，也是邀请。
第一声锤响过后，宇宙沉默了片刻。
然后，第二声、第三声……
像野火燎原前的火星，像晨雾散开时的鸟鸣，千万声锤响从星河的各个角落升起，最终汇聚成永不消逝的潮音。
而在星门深处的博物馆里，叶修的陨铁冠冕碎块突然发出微光。碎片上的锈层剥落，露出内侧刻着的最后一行字：「当你听见无数锤音时，我就从未真正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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