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尖刚要落下，骨头里那个声音突然收紧，像有根线从脊椎往上勒。我整个人僵在原地，后背那道印记猛地一烫，不是火燎，也不是刀割，更像是有人把烧红的铁钉顺着经脉一根根敲进去。
“别停！”憋宝人一把拽住我胳膊，往前猛拖。
我们滚进青光的瞬间，身后的门轰然合拢，碎石簌簌落下，堵死了来路。我趴在地上喘气，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嘴里全是血味——刚才咬破了舌头才没让自己昏过去。
“你背上……”他撑着坐起来，声音有点抖，“刚才那纹路动得不对劲。”
我没答话，慢慢翻身坐起，手摸到背后衣料已经湿透。指尖沾了点东西，抬到眼前看，是血，但颜色发暗，像是混了什么东西。
憋宝人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黄符，贴在我后心。一股凉意渗进来，压住了体内乱窜的热流。他低声说：“这通道不是普通的路，它是活的。你身上的印，它认得你，但也想吞了你。”
我扯了下嘴角：“那它胃口不小。”
他哼了一声，把符纸按实：“别说话，让它稳住。”
我们靠着一块塌了一半的石碑歇了不到半刻钟，四周灰雾渐浓，脚下土地也开始松软。每走一步，泥里都咕嘟冒泡，像是底下埋着什么在呼吸。
“地图上这条线，应该是沿着山脊走。”他指着前方隐约起伏的轮廓，“可现在……地势全变了。”
我没吭声，握紧刀柄往前迈步。刀尖划过雾气，带出一道微弱的红痕，像是空气都被割破了皮。
突然，地面塌陷。
我反应快，往后跃了一步，但憋宝人没躲开，整条右腿陷进了坑里。他闷哼一声，手里的符纸散了一地。我扑过去抓住他肩膀，往回拉。
坑底堆满了骨头，白森森地叠在一起，最上面几具还穿着残破的黑袍，胸口绣着和秦广王殿里一样的标记。那些骨头不是干枯的，表面裹着一层滑腻的黑膜，正缓缓蠕动，像是还没死透。
“别碰它们！”他低吼，“那是‘录名失败者’的残骸，碰一下就会被拖进记忆轮回！”
话音未落，三具半透明的影子从坑底爬了出来。没有脸，也没有五官，只有一双空洞的手朝我们抓来。我挥刀斩去，刀刃穿过影子，像砍进水里，涟漪荡开，对方毫发无伤。
“心障祟体！”憋宝人从腰间抽出一段焦黑的树枝，点燃扔出去。火光一闪，鬼影退了半步，发出刺耳的嘶鸣。
“它们靠执念活着，普通攻击没用。”他喘着气，“你得让它们知道——你不怕它们说的那些话。”
我盯着那几道影子，它们越靠越近，嘴一张一合，吐出的声音却像是我自己在说话：
“你逃不掉的……终将被录名……你会跪着签上名字……你会忘记反抗……”
我忽然笑了。
“我不是逃。”我往前踏一步，直视最近那道影子的眼睛位置，“我是来退约的。”
话落，我抬起左手，在自己手臂上狠狠划了一刀。鲜血喷出来的一瞬，我将血甩向空中，大喝：“今日之录，我不认！”
血珠在空中炸开，像一场细雨。
所有镜面般的雾气同时震颤，紧接着“啪”地碎裂。鬼影尖叫着扭曲、崩解，最后化作黑烟消散。坑底的骨头也停止了蠕动，重新变得干枯。
憋宝人愣了两秒，才捡起地上剩下的符纸：“你还真敢玩大的。”
“不大点，它们听不见。”我抹了把脸上的血，“走吧，路开了。”
我们继续往前，雾越来越稀，天依旧灰蒙蒙的，看不见日月。走了大概半个时辰，脚下的泥地开始变色，由灰转褐，再转红，最后踩上去像踩在湿透的布上，每一步都发出“咕唧”声。
“这是……血泥？”我停下脚步。
“不止是血。”他蹲下摸了摸，指腹沾了些红色浆液，凑近闻了闻，脸色变了，“是眼泪、血、骨髓混在一起熬出来的。这里不是荒原，是结界最后一道筛子。”
“筛什么？”
“心念。”他抬头看我，“你想进去，就得证明你不是为了力量，不是为了复仇，甚至不是为了真相。你要是带着一丝贪念，这地就能把你化成泥里的肥料。”
我沉默片刻，把刀插进泥里，双手撑着刀柄低头看他：“那你画阵吧。我站着不动。”
他摇头：“不行，你也得过这一关。它不看你做什么，看你为什么做。”
他盘坐在血泥中央，咬破手指，在身前画出一圈扭曲的符文。随着最后一笔完成，他喷出一口血，符文亮了一下，随即隐入地下。
“好了。”他声音虚弱，“现在它看不见我们，但你也别乱动念头。安静走完这段就行。”
我没说话，跟着他往前走。
可刚迈出三步，头顶骤然一暗。
空中浮现出一个巨大的虚影，高得看不见头，身形模糊，只有一只手清晰可见——掌中托着一卷空白的册子。那册子缓缓打开，虽无字，却让我感到一种压倒性的审视。
“执律者投影……”憋宝人伏在地上，声音几乎听不见，“它来了。”
我站在原地，不敢动。
投影缓缓低头，仿佛在看我。那一瞬间，无数画面冲进脑海：我在息壤战甲上留下的指纹，在玄鸟尸身旁跪下的膝盖，在木禾复苏时颤抖的手指……
还有母亲最后闭眼前的眼神。
我没有躲，也没有抵抗，只是任由这些记忆翻涌。
然后我闭上眼，低声说：“我不求力量，也不求宽恕。我只想看看，当初写下规则的人，有没有问过我们愿不愿意。”
话音落下，投影的动作停了。
它悬在空中，许久不动。终于，那卷无字册缓缓合上，身影一点点淡去，融入灰天。
脚下的血泥恢复了坚实。
憋宝人瘫坐在地，手里捏着最后一张符，手指都在抖：“你……你说对了。”
我没理他，抬头往前看。
雾终于散开一角，远处山坳里，几株老树参天而立，枝干扭曲如龙爪。树影深处，一座老宅静静卧着，墙塌了一半，屋顶长满荒草，门口横着一根断梁，像是被人硬生生撞倒的。
我拔出插在泥里的刀，一步步向前。
憋宝人踉跄着跟上来，站在我身边。
“到了。”他说。
我没点头，也没说话，只是盯着那扇歪斜的大门。
门缝里，似乎有光，又似乎没有。风吹过树梢，发出沙沙声，像有人在低语。
我握紧刀柄，指甲掐进掌心。
憋宝人靠在一块断裂的石碑上，喘着气检查剩下的药粉和符纸。我蹲在他旁边，目光始终没离开那座老宅。
百丈距离，不远，也不近。
足够看清屋檐下挂着的那串风铃——锈得发黑，却一根不少，随风轻轻晃动。
我忽然注意到，其中一根铃管内侧，刻着一行小字。
还没来得及细看，身后传来一声轻响。
像是有人，把一枚铜钱，轻轻放在了泥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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