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智的手指还扣在岩壁的裂隙里,掌心的瓷片残角边缘割进皮肉,他没松开。那股黑气停在肩胛下方,像一根钉子楔进经脉,动一动就往骨头缝里钻。他吸了口气,左手撑地,膝盖顶着石面缓缓站起,动作迟滞,但稳。
叶婉儿靠在一棵歪斜的松树旁,剑已归鞘,右手却仍搭在剑柄上。她闭了会儿眼,再睁开时目光落在前方石阶的第一级上。右侧边缘那道刻痕,深浅一致,间隔均匀,不是风蚀,也不是兽爪。她用指尖轻轻碰了下,凉得发涩。
憋宝人蹲在地上,铜炉收进了布囊,刀鞘轻敲石阶,声音短促,没有空响。他抬头看了眼两人,没说话,只将左手三指并拢,在空中虚划一道线,指向台阶上方。
三人起步。
叶婉儿走在最前,每踏一级,都先以剑尖轻点右侧刻痕,再落脚。石阶陡直,青石边缘磨损严重,缝隙间苔藓厚如绒毯,踩上去滑腻难控。她低身前行,左脚刚踏上第三级,剑尖忽然一滞——那道刻痕底部嵌着一点暗红,像是干涸的血渍,又不像。她俯身细看,纹路呈环形,中心有个小孔,像是某种封印的残迹。
“别碰。”陈智在后面低声说。
他跟在中间,右臂垂着,左手按在腰侧符袋上。他的目光扫过石阶两侧的苔藓,发现它们生长方向一致,全都微微朝内倾斜,仿佛被什么力量牵引过。这不自然。他抬头看坡度,越往上越近乎垂直,若只是引路之用,不该如此耗费人力。这种修法,更像是为了困住什么,或引导某种流向。
憋宝人走在最后,从袖中取出一小撮朱砂粉,指尖捻开,撒在身后石阶接缝处。粉末落地即静,毫无波动。他眉头微皱,又撒了一次,这次粉末刚触地,便向后缩成一团,像是被无形之物推开。
他停下脚步,抬手示意。
叶婉儿回身,顺着他的视线看向朱砂所在。那团粉末正缓慢旋转,形成一个极小的漩涡,持续不过三息,便散开了。
“有东西在跟着我们。”憋宝人说,“不是实体,是残留的识念。”
陈智低头看着手中的瓷片,它开始微微发烫,边缘泛出一丝幽蓝光晕,像极寒夜里的霜火。他没动,任它烧着皮肤,反而将它贴得更紧。片刻后,光晕微弱跳动两下,随即稳定下来,指向石阶上方。
“它认得路。”他说。
三人继续上行。
林木渐密,石阶穿入一片扭曲的老松林。树干弯曲如弓,枝条交错成拱,遮天蔽日。空气骤冷,呼吸之间,白雾凝成细丝,缠绕在衣领上。叶婉儿感到剑鞘传来轻微震动,不是金属的鸣响,而是从内部渗出的嗡鸣,像有人在鞘中轻叩。
憋宝人取出罗盘,指针偏转十五度,不住颤抖。他撕下一块黄蜡封纸,贴在罗盘表面,指针稍稳,但仍偏向西北。他收起罗盘,从怀中摸出一枚铜钱,放在掌心。铜钱纹路与之前所得一致,此刻却微微发烫,边缘竟浮现出一道极细的金线,从“守”字一角延伸而出。
“我们还在‘信’的范围内。”他说。
叶婉儿突然抬手,止住队伍。
前方五步外,石阶拐弯处,地面铺着一层灰白色落叶,整齐得异常。她蹲下,用剑尖拨开一片,下面不是泥土,而是一层薄薄的灰烬,踩上去无声无息。她抬头看树冠,枝叶密不透光,不可能有火燃过。这灰,是从天上落下的。
陈智走到她身旁,蹲下,伸手抓了一把灰烬。它不沾手,也不随风飘散,反而在掌心凝聚成一小团,像被什么吸住。他摊开手掌,灰团缓缓升起,悬浮半寸,然后无声消散。
“不是尘。”他说,“是祭余。”
憋宝人没上前,只站在原地,将铜炉布囊解下,取了一撮药粉洒在三人脚边。药粉落地即燃,冒出淡青烟,不升反沉,贴地蔓延,形成一道弧线,指向左侧林隙。
“走那边。”他说。
三人改道,沿药烟指引穿入林隙。
树木稀疏了些,前方出现一片缓坡,石阶在此中断,残碑立于尽头,字迹全无。再往前,林木豁然分开,一座建筑轮廓悄然浮现。
它坐落在山坳高处,墙体斑驳,屋檐残破,飞角断裂,瓦片零落。可奇怪的是,墙面上不见蛛网,屋檐下没有积尘,连枯叶都未堆积。整座寺庙像是被时间遗忘,却又被某种力量维持着形态。
最诡异的是门。
寺门朝南,本该迎光,可无论天色如何变化,那扇门始终陷在阴影里,仿佛光线到了门前就被吞没。门框边缘泛着极淡的黑晕,像墨汁滴入清水,缓缓扩散。
三人站在斜坡平台上,距古寺约百步。
叶婉儿握紧剑柄,指节发白。她盯着那扇门,眼皮不受控制地跳了一下。
陈智将瓷片收回袖中,右臂的黑气暂时未动,但他知道,这只是开始。他抬头看寺庙屋顶,发现脊兽虽残,姿态却一致朝外,像是在警戒,而非装饰。这不是普通的庙宇布局。
憋宝人站在最后,从布囊中取出那枚铜钱,放在掌心。金线仍在,且比之前更清晰,直指寺庙深处。他低声说:“这不是废弃的。是被封存的。”
叶婉儿终于开口:“谁封的?”
没人回答。
风卷起落叶,掠过石阶,打在残碑上,发出轻响。陈智抬起左手,摸了摸肩胛处的黑线,它还在,但不再爬升。他看着那扇永陷黑暗的门,说:“不管是谁封的,我们都得进去。”
憋宝人将铜钱收起,从怀中取出一张折叠的旧图,展开一角。图上画着三座山峰,中间一座标有“终南”二字,下方有一行小字:“三清隐途,门在影中。”
他合上图,塞回怀里。
叶婉儿迈出一步,却被陈智拦住。
“等等。”他说。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影子。阳光斜照,本该拉长向后,可他的影子却向前探出半尺,像是被什么东西拽住了脚跟。
他抬头,再看那扇门。
门依旧漆黑,但就在这一瞬,他似乎看见门缝里,有一点微光闪了一下,像是一只眼睛,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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