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檀匣的缝隙里,那片鳞片微微翘起一角,随即又落下,像是被无形的手轻轻按了回去。陈智的手还停在杯沿,指节微曲,没有收回。叶婉儿的目光从茶面抬起,与他对视一瞬,又移开。没人说话,但屋内的静已经变了质地——不再是昨夜那种沉淀后的安宁,而像是一口封存已久的井,水面下正有气泡缓缓升起。
天光渐亮,楼道外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又走远。憋宝人起身,将铜炉挪了个方向,炉底三枚铜钉轻擦地面,发出短促的刮响。他没解释,只是站在原地看了片刻炉身,才转身走向门口。
“出去一趟。”他说。
陈智点头,顺手把铁盒往桌角推了半寸,确保不会被人碰落。叶婉儿站起身,取下挂在椅背上的外套,也跟了出去。三人没再言语,一前一后走下楼梯,步入清晨的老城区。
街面刚苏醒,早点摊冒着白气,油锅滋啦作响。他们沿着巷子往南走,拐过两个弯,进入一条窄街。这里多是旧式铺面,门板尚未完全卸下,只有零星几家开了门。一个推着木车的老报童正挨家挨户送报,车上堆着厚厚一摞,头版墨迹未干。
“最新晨报——阴风起丰都,鬼影现云端!”老人嗓音沙哑,一边喊一边从车里抽出一份递向一家茶馆老板。
叶婉儿脚步顿住。
那标题印得粗黑,配图是一张模糊的航拍照片,云层裂开一道口子,下方隐约浮现城楼轮廓,标注写着“疑似地府虚影”。她没伸手拿报,只是盯着那行字,指尖无意识地压了压袖口。
陈智走上前,掏出两块钱,取了一份。报纸展开,内页还有更多消息:川东某村凌晨传出哭丧锣声,经查无人;湘南一座古庙地砖自裂,井水泛黑;更有修行圈流传的说法——阎罗殿前判官笔断,生死簿页无故翻动,黑气冲出三重殿门,持续七日不散。
“这类事每年都有。”憋宝人低声说,目光却落在自己背后的铜炉上。炉心忽然震了一下,极轻,像是心跳漏了一拍。他抬手按了按炉盖,纹丝不动,但掌心能感觉到一丝温热正在缓慢积聚。
“可今年不一样。”陈智翻到另一版,指着一则不起眼的简讯,“你看这个——多地同时出现地脉共振异常,频率和我们在安全谷测到的波动一致。”
叶婉儿接过报纸,视线扫过那段文字,忽然闭了闭眼。脑海中浮现出一条幽深长廊,两侧青铜灯盏摇曳,尽头坐着执笔的判官,纸页翻动时响起枯叶般的脆响。她曾在那条路上走过,也知道那不是幻觉。
“不是巧合。”她睁开眼,声音不高,却让另两人同时侧目,“那股力量回来了。”
憋宝人没接话,而是转向报童:“这消息,是从哪儿来的?”
老人摇头:“都是通讯社发的,我不管真假,只管送。不过……”他顿了顿,压低声音,“前两天有个穿黑袍的人来订了五十份,专要登这些内容的,留了个地址,就在城西殡仪馆后巷。”
三人 exchanged 一眼。
陈智将报纸折好塞进衣袋,叶婉儿默默记下了那个位置。他们没再多问,继续向前走,穿过一片老居民区,回到居所楼下。
楼梯间灯光昏黄,脚步声回荡。上到三楼,叶婉儿忽然停下,回头望了一眼窗外。远处高楼之间,一道薄雾正贴着地面流动,形状不像寻常晨霭,倒像是某种缓慢爬行的痕迹。她没说话,只是把手伸进包里,握住了那只装着安全谷土壤的陶罐。
进门后,三人各自归位。陈智把报纸摊在桌上,用一只铜镇纸压住边角。叶婉儿坐到窗边,手指搭在陶罐边缘,感受着封蜡下的细微温差。憋宝人则蹲在铜炉旁,掀开底部垫片,检查符纸是否完好。确认无损后,他没合上,反而取出一根细炭笔,在日志上写下:“卯时三刻,炉心微颤两次,方向趋南偏东。”
写完,他抬头看向窗外。
那里,阳光正斜照在对面楼顶的避雷针上,反射出一点刺目的光斑,恰好落在紫檀匣表面。那一瞬间,匣缝中的鳞片似乎又动了一下,幅度比之前更明显。
叶婉儿察觉到了。她没起身,也没出声,只是将陶罐轻轻转了个方向,让罐底对着炉口。几乎同时,铜炉内部传来一声极轻的嗡鸣,如同回应。
陈智盯着报纸上的“丰都”二字,忽然想起昨夜鳞片异动的时间——正是子时末,阴气最盛之际。那时他以为只是残留反应,现在看来,更像是某种信号的接收。
“你们记得三清洞里的山势图吗?”他开口,声音平稳,“最后黄光射出的位置,指向的不是终南山主峰,而是西南方向的一条隐脉,直通巴渝一带。”
憋宝人点头:“那条脉二十年前断过一次,后来被封了。当时说是自然塌陷,但现在看……”
话没说完,叶婉儿突然站起身,走到桌前,手指点在报纸配图上那道云隙中的城影。“这里,”她说,“这不是投影,是通道正在打开。”
空气凝了一瞬。
陈智看着她,发现她的眼神不再像昨夜那样沉静内敛,而是透出一种久违的锐利——那是探索欲被唤醒时的光。他知道,她已经把这件事和自己体内的玄黄气联系了起来,就像当初在洞中听见地脉低语一样。
憋宝人站起身,走到铜炉前,双手扶住炉耳,缓缓将其转向南方偏东。炉身移动时,底部符纸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当他松手时,炉体稳稳立定,不再晃动。
“它认得路。”他说。
叶婉儿没再说话,只是拿起茶壶,重新烧水。水沸后,她洗了三只杯子,倒上茶。这一次,她没把茶端给任何人,而是将其中一杯轻轻放在铜炉前方的矮几上。
茶汽袅袅升起,拂过炉身。
陈智坐在桌边,手指划过报纸边缘,忽然发现那纸上有一处极细的划痕,呈波浪形,与他们在混混脚下拓下的痕迹有几分相似。他没声张,悄悄将报纸折起一角,夹进随身笔记本里。
时间一点点过去,街市声渐浓。楼上有人拖动家具,楼下孩童跑过,电动车喇叭短促鸣响。这些日常声响包裹着这间屋子,却压不住里面悄然滋生的变化。
叶婉儿摩挲着陶罐,忽然说:“我想再去一次安全谷。”
憋宝人抬头:“为什么?”
“那里的土还在动。”她说,“而且它想告诉我们什么。”
陈智看着她,知道她不是冲动。她是感知到了某种牵引——来自地下,来自记忆,也来自尚未揭晓的真相。
他没反对,只是伸手摸了摸袖袋里的拓片,又看了一眼桌上那份报纸。
铜炉忽然又震了一下,比前几次都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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