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婉儿掌心贴着石龛内壁,玄黄气自指尖渗出,顺着岩脉探入庚七方才站立的位置。那股灼伤气息仍在,却无阴邪缠绕,灵台虽残,神志清明。她缓缓收手,目光落在陈智身上。
陈智已将阴阳判尺平放于掌心,尺身轻颤,映出地底气流轨迹。波纹起伏不定,呈逆旋之势,与寻常魂道流向完全相悖。他眉峰微压,未语,只将尺面转向憋宝人。
憋宝人正掀开木盒暗格,铜炉残片静静卧在丝绒布上,表面泛起细密红点,如同呼吸般明灭。他指尖轻触,烫意直透骨节。三人的验证无声交汇——庚七所言非虚,地府之乱,确已临界。
“说吧。”陈智开口,声音低而稳,“从第一缕回流魂潮开始。”
庚七站在石龛边缘,面具下的双眼微微闭合,似在调息。片刻后,他睁开眼,语气如刻碑:“七日前,丰都外城三十六哨口同时上报异象——亡魂返城。”
他顿了顿,左手抚过左颊焦痕,“不是引魂使带回的,是它们自己回来的。脚步整齐,面容完整,不像刚死之人应有的涣散之态。更怪的是,他们不进殿,不登记,只在界碑前跪拜,然后……消失。”
“消失?”叶婉儿问。
“化灰。”庚七答,“像被什么东西吸干了魂质。我查过现场,地上留有灯油痕迹,淡青色,带铜锈味。”
叶婉儿瞳孔微缩。她记得安全谷底那截未燃尽的灯芯,正是此味。
“逆命灯不止复活亡魂,”庚七继续,“它在筛选。那些执念深重、贪恋阳世者,会被留下;其余,则成为燃料。”
陈智握紧判尺,“生死簿呢?”
“乱了。”庚七声音沉下,“判官批注迟滞,部分名字自行模糊。有人本该寿终,却突然续命十年;有人正当壮年,名字却提前褪色。这不是篡改,是系统性崩解。”
憋宝人低声问:“界碑还能撑多久?”
“三座主碑中,东侧‘承命碑’已有裂纹。若再无人阻止,七日内必碎。一旦碑毁,阴阳界限将不再由律法维持,而是由那盏灯主导——谁愿多活一日,谁就献出他人一载寿元。人间将成猎场。”
空气凝滞。
叶婉儿忽然想起城市边缘混混脚下的划痕,想起溪谷紫鸢尾的扭曲生长,想起街头积水浮现的符号。一切异常,皆有源头。
“你说铜炉能重启封印。”她抬头,“可我们手中只有一座。”
“的确只有一座。”庚七指向憋宝人肩上的布囊,“但它不是唯一。百年前,三位地脉守器人曾以三座铜炉为基,镇压逆命灯于地心深处。如今两座失传,只剩你们这一脉尚存。”
憋宝人低头看炉,银网夹层再度发烫,频率加快。
“为何偏偏是我们?”陈智问。
“因为你们动过封印。”庚七盯着三人,“三清洞那次试演,你们唤醒了残识。铜炉记住了你们的气息,也认定了你们是重启之人。”
叶婉儿心头一震。她想起演法堂道人临别时的话:“术成于心,不在形。”原来早已注定。
“还有一事。”庚七声音更低,“那灯……在进化。”
三人皆是一凛。
“最初它只能点燃单个魂体,靠吞噬怨念维持火种。但现在,它开始主动制造死亡——车祸、坠楼、猝死,看似偶然,实则皆因有人耳边响起低语:‘你还不能死。’只要回应,执念一生,魂便归它所有。”
陈智猛然想起城门前那声呼唤——“叶婉儿”。
庚七似乎看出他所想,“它会模仿最亲近的声音。父母、故人、亡者……只要你回头应答,魂丝就会被钩走。所以我说,不要回头。”
叶婉儿指尖微颤,但未退缩。“我们要怎么做?”
“找到另外两座铜炉。”庚七取出一枚青铜碎片,递向憋宝人,“这是我从一名叛逃引魂使身上搜到的,上面刻有‘南陵’二字,可能是线索。”
憋宝人接过,铜炉残片立刻剧烈震动,与碎片产生共鸣。
“第二步,”庚七继续,“必须在第七日之前,将三炉同启,重铸界碑封印。否则,当灯火彻底燃起,连阎罗也无法收回秩序。”
“谁在背后推动这一切?”陈智追问。
庚七摇头,“我不知道。但我见过一人,曾在深夜进入判官殿禁区,手持半卷《逆生经》,身穿不属于任何司职的黑袍。他走过之处,生死簿自动翻页。”
“《逆生经》?”叶婉儿皱眉,“那是唐代禁书,记载如何以万人之寿,换一人永生。”
“正是。”庚七点头,“若此人得逞,不只是扰乱轮回,而是要彻底改写生死规则。”
沉默再次笼罩石龛。
良久,陈智收起判尺,看向同伴。“我们必须进去。”
叶婉儿没有犹豫,“既然铜炉选择了我们,那就走到底。”
憋宝人将青铜碎片收入木盒,铜炉余温未散。“它想去的地方,就是我们必须去的地方。”
庚七看着三人,面具下的眼神复杂。“记住,鬼城之内,规则已变。你们看到的,未必是真的;听到的,未必是活人之声。唯一可信的,是彼此的脚步声。”
他说完,后退一步,身影即将隐入墙隙。
“等等。”叶婉儿突然开口,“你为何甘冒大险告知这些?你已被贬为游巡使,若被发现……”
庚七停下,缓缓抬起左手,指尖轻轻划过面具边缘。
“十年前,我也曾是个不愿死去的人。”他的声音极轻,“母亲病逝那夜,我在坟前跪了三天,求逆命灯让我再见她一面。灯答应了,代价是我的左脸。”
他顿了顿,“后来我才明白,那根本不是她。只是灯用记忆拼凑出的幻影。真正的她,早已安息。”
“所以我恨这盏灯。”他最后说道,“也怕它再次醒来。”
话音落,人已不见。
石龛内只剩三人。
叶婉儿望着鬼城巨门,漆黑如渊。门缝中的红线虽已消失,但地面裂纹仍泛着暗红光泽,像一道未愈的伤口。
陈智将判尺收回袖中,右手搭上剑柄。憋宝人背起布囊,铜炉安静下来,却始终温热。
三人并肩而立,面对巨门。
叶婉儿抬起右手,掌心朝上,再次做出“承”之诀的手势。玄黄气流转,经络微热。
就在这一刻,远处城门上方,一块残檐断裂,砸落在地,激起尘烟。
尘烟未散,一道低语随风飘来。
那声音极轻,却清晰可辨。
它叫的是——
“叶婉儿。”
她的手指猛地一颤,掌心血线骤然浮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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