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如潮,自菩萨像体内涌出,沿着石阶漫延而上,将三人彻底吞没。那光并非炽烈,却带着不容抗拒的重量,压进天灵,渗入骨髓。叶婉儿感到一股清凉之力自头顶灌下,经脉如久旱龟裂的河床骤然迎来春汛,玄黄气在体内奔腾流转,与外来法力交融成一道温润长河。她胸前那道旧伤原本隐痛多年,此刻竟如冰雪消融,连疤痕都悄然褪去。
陈智双目紧闭,识海深处忽有剑鸣响起。那声音不似凡铁相击,倒像是天地初开时第一道裂响。他心神一震,一道虚影自意识深渊缓缓升起——青衫残破,背负锈剑,正是失传已久的《镇狱诀》传承印记。剑意未动,威压已令魂魄战栗。他指尖微颤,却不再因滞涩而僵硬,而是被一种前所未有的通明感贯穿全身。
憋宝人怀中铜炉剧烈震动,炉底裂痕泛起玉色光泽,如同枯木逢春。他本能地将炉身紧贴胸口,霎时间,一股古老脉动自炉心传来,与自己心跳逐渐同步。那不是简单的共鸣,更像是某种契约正在血脉深处悄然缔结。他睁开眼,瞳孔深处似有古纹一闪而逝。
幻象随之降临。
叶婉儿眼前浮现万民哀嚎之景:地府裂口喷涌黑雾,冤魂化作厉鬼扑向阳间,城池倾塌,血流成渠。她看见自己跪在废墟中央,手中符纸燃尽,身后是无数伸向她的手,嘶喊着“救我”。她喉头发紧,几乎要脱口而出“我不配”。
陈智所见却是另一幕:他曾守护之人一个个倒下,父亲临终前的手势、同伴死前的目光,全都化作利刃刺入心头。他握剑冲杀,却步步后退,敌影无穷无尽。一声冷笑从黑暗中传来:“你守不住的。”他咬牙欲吼,却发现喉咙干涸,发不出半点声音。
憋宝人则感知到体内生机正被铜炉吞噬,皮肤寸寸皲裂,血液逆流注入炉体。他听见低语:“凡躯承神力,必以命偿。”他想放手,可双手早已与炉身融为一体,动弹不得。
三人同时陷入动摇。
就在此刻,叶婉儿耳畔响起师门古训的回音——“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她猛地咬破舌尖,剧痛唤醒清明。她不再抗拒幻象,反而迎着那片血海走去,一步一印,每踏出一尺,体内法力便凝实一分。她默念净业真言,声虽无声,却在识海掀起涟漪,助陈智斩断幻境锁链。
陈智猛然睁眼,心中只余一句执念:“守一线光明。”他不再试图挽回过去,也不再畏惧未来。他将全部意志凝聚于指尖,任那股新生剑意在掌心盘旋,锋芒初露而不失控。幻象中的敌人尽数溃散,唯有一柄虚剑落入手中,沉稳如山。
憋宝人低头看着铜炉,忽然轻笑一声。他非但不惧吞噬,反而主动催动气血,迎向炉心吸力。“纵死亦不负此炉。”他低语出口,话音未落,炉壁玉化延伸,一道细若游丝的金纹悄然生成,蜿蜒如龙。
三人意志合一,再无分歧。
金光随之转变,由压迫转为滋养,由检验变为赐予。那股清凉之力更深一层渗入四肢百骸,洗髓伐骨,重塑神魂。叶婉儿察觉体内气息绵长不绝,仿佛江河归海,再无阻滞;陈智觉察剑意可随念而动,意之所至,锋芒即达;憋宝人感知铜炉已非外物,而是如五脏六腑般与己身相连,炉中有息,便是他命中有脉。
紧接着,一道声音直接落在识海之中。
并非通过耳朵听见,而是灵魂深处自然浮现的字句,清晰无比,不容误解。
“邪自归墟出,宝堕轮回侧。”
每一个字都如律令落下,激起心湖震荡。三人不敢分神,竭力稳固灵台。叶婉儿凭借前世修习根基,最先捕捉到话语脉络,她悄然调整呼吸节奏,引导其余二人同步频率。三人闭目凝神,识海相连,形成短暂的心灵感应场域。
那声音继续响起:
“尔等既承我力,当行无畏事——平乱魂,封幽道,寻匣止逆。”
话音落下的瞬间,三人心中豁然开朗。不仅记下箴言,更在识海深处烙下一道金色印记,那是新法术的雏形,尚未完全显现,却已蕴含莫测威能。叶婉儿隐约感知到这是《大悲引渡诀》的起式,陈智识得其中藏有《镇狱诀》完整篇序章,憋宝人则明白铜炉即将觉醒一项禁忌秘术——“焚厄返源”。
他们尚未完全理解这些法门的全貌,但已知其重若千钧。
金光渐敛,包裹三人的光茧开始收缩。他们的身体缓缓下降,双脚重新触碰到石阶。冰冷的触感传来,提醒他们仍在这圣殿之中,未曾离开半步。
双膝落地,未急于起身。
叶婉儿感知体内气息如江河奔涌,却又收束有序,每一缕灵气皆听从调遣。她微微抬手,指尖轻颤,一道淡金色符纹凭空浮现,随即隐去,速度快得几乎无法捕捉。这是她从未掌握过的符箓轨迹,却已自然融入本能。
陈智觉察剑意蛰伏于经络之间,只需一念便可爆发。他试着屈指一弹,空气中竟留下细微裂痕,如同刀锋划过薄纸。他不动声色,将这股力量重新压回丹田,以免惊扰圣域安宁。
憋宝人察觉铜炉与己身血脉相连,仿佛多了一颗“炉心”。他轻轻抚过炉壁,那道新生金纹微微发热,似在回应他的触碰。他知道,从此之后,这炉不再只是工具,而是他命格的一部分。
三人同时睁眼。
目光交汇,无需言语,彼此皆知已非昔日之身。他们经历了重塑,不只是力量的飞跃,更是存在层次的跃迁。然而越是强大,越觉敬畏。
缓缓俯身,额头轻触石阶。
第一叩,敬神恩浩荡;
第二叩,承使命如山;
第三叩,立此生不悔。
动作整齐划一,没有丝毫迟疑。这不是恐惧,而是最深的敬重;这不是屈服,而是最坚定的承诺。
金晕仍在他们周身流转,淡淡的,却不曾消散。菩萨像依旧静垂双目,锡杖低垂,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唯有石阶边缘,那滴凝固的血迹,此刻悄然裂开一道细纹,鲜红的血珠缓缓渗出,顺着青岩表面滑落。
叶婉儿额前尚贴着地面,忽然察觉眉心一热。她不动声色,任那股暖意扩散至全身。她知道,这是法力融合的最后一道关卡正在打通。
陈智指尖微动,一缕剑意在掌心盘旋,随时准备应对突发异变。
憋宝人双手环抱铜炉,炉心脉动与心跳同频,稳如磐石。
三人仍跪伏于莲台之下,位置未移,气息沉稳,双目清明。
血珠滑落,在石面上晕开一朵极小的红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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