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昊磊点头，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角落那道深青色的身影上：“宇文少阁主。”
宇文殇上前一步，抱拳：“王爷。”
“此番烛龙眸成，助陆将军重掌乾坤，玄机阁之功，本王铭记。”石昊磊的声音带着郑重，“此件事了，阁主有何打算？”
宇文殇沉默了一瞬，深青色的衣袖下，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他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极其短暂却又无比清晰地，掠过站在叶红棉身侧、安静如青莲的叶青霜。
叶青霜似有所感，清冷的眸光抬起，与宇文殇的目光在空中轻轻一碰。没有言语，没有波澜，却仿佛有千言万语在那刹那的无声交汇中流淌。她微微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白皙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耳根处泛起一丝极淡、几乎无法察觉的红晕。
暖阁内的空气，似乎因这无声的一瞥而变得微妙起来。炭火噼啪的轻响，药香氤氲的气息，都成了此刻静谧的注脚。
宇文殇收回目光，转向石昊磊，声音依旧是那平直无波的金属质感，却罕见地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郑重：“回禀王爷，待王爷与苏公子启程后，宇文殇亦将返回玄机阁。”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着极其重要的措辞，每一个字都吐得清晰无比，“此间事了，尚有……一件关乎毕生之事，需回禀家祖，恳请他老人家……亲赴药王谷一行。”
“亲赴药王谷？”石昊磊微微一怔，随即眼中掠过一丝了然，目光意味深长地在宇文殇和叶青霜之间扫过，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哦？是何要事，竟需惊动玄机阁尊驾？”
宇文殇挺直了背脊，仿佛即将面对一场比打造烛龙眸更精密的挑战。他深吸一口气，目光坦然地迎向石昊磊，也迎向暖阁内所有投来的目光，声音清晰而坚定，如同宣告：
“回禀王爷，宇文殇……欲求娶药王谷叶青霜姑娘为妻。恳请家祖，亲往药王谷，代弟子……提亲！”
“轰！”
此言一出，暖阁内瞬间落针可闻！
炭火似乎都停止了跳动，药香仿佛凝固在空气中。
叶红棉温润平和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明显的惊愕，随即化作一种复杂难言的神色，又是欣喜又是酸涩，目光深深地看向自己那清冷淡然的女儿。
苏岩青拄着拐杖，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眼睛瞪得溜圆，看看宇文殇，又看看叶青霜，仿佛早已了然的带着笑意。
陆沉那只平静的左眼中，也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随即归于沉寂。
所有人的目光，最终都聚焦在风暴的中心——叶青霜身上。
她依旧静静地站在那里，一身素雅的青布衣裙，如同空谷幽兰。清丽绝伦的脸上，并无众人预想中的羞怯慌乱。只是那双清澈如冰泉的眸子里，瞬间掀起了剧烈的波澜！惊喜、一丝猝不及防的慌乱。
她白皙如玉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染上了一层动人的绯红，如同雪地里绽放的红梅。她下意识地微微侧过脸，避开众人灼灼的目光，纤长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垂在身侧的衣带，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那清冷如霜的气质，在这一刻被这突如其来的、带着金属般冷硬宣告的求婚，冲击得荡然无存，只剩下属于少女最本真的无措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
“霜儿……”叶红棉的声音带着询问和欣喜担忧，对于自家闺女的心思她自是懂得的。
叶青霜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她缓缓抬起眼帘，长长的睫毛如同受惊的蝶翼般微微颤动。她没有去看宇文殇，目光先是落在母亲充满探询的脸上，随即，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牵引，最终落回了宇文殇身上。
宇文殇的目光，依旧平静，如同深潭。但那平静之下，却蕴含着一种不容错辩的、磐石般的坚定与专注。他就那样坦然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郑重，回视着她，仿佛在无声地询问，也仿佛在无声地等待。
时间在暖阁内凝固。
终于，叶青霜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清冽的气息似乎让她找回了一丝镇定。她脸上的红霞未退，眼神却渐渐沉淀下来，恢复了那惯有的清冷底色，只是深处，多了一抹前所未有的、复杂而柔软的光芒。她没有说“愿意”，也没有说“不愿意”。
她只是对着宇文殇，对着暖阁内所有的见证者，极其轻微、却又无比清晰地，点了点头。
没有言语。
一个点头。
胜过千言万语。
宇文殇那如同精铁铸就的平静面容上，瞬间掠过一丝极其罕见的、如同冰川解冻般的波动！深潭般的眼底，骤然亮起璀璨的光芒，那光芒甚至短暂地盖过了他金属质感的冰冷气质！他放在身侧的双手，第一次明显地握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叶红棉看着女儿那无声却坚定的回应，再看看宇文殇眼中那瞬间爆发的、足以熔金化铁般的热切，心中百感交集。她最终只是长长地、无声地叹了口气，吾家有女初长成啊！对着石昊磊微微颔首，算是默认了此事。药王谷的规矩，玄机阁的底蕴，这门亲事倒也是门当户对……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只要闺女喜欢她自是乐见其成的。
“哈哈哈哈！”石昊磊爽朗的笑声打破了暖阁内凝滞的气氛，带着由衷的欣慰，“好！好啊！宇文少阁主，叶姑娘，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待本王回到玉州府，定备上一份厚礼，祝二位百年好合！”
苏岩青也终于反应过来，拄着拐杖兴奋地叫道：“恭喜宇文大哥！恭喜青霜姐！太好了！”
陆沉靠在软榻上，看着眼前这峰回路转的一幕，那只平静的左眼中，也难得地露出一丝极淡的暖意。这冰冷的寒渊关，这沉重的北境，似乎也因这一桩带着金属冷硬与草药清香的姻缘，而透出了一丝人间烟火气的暖色。
又三日，风停雪霁。
寒渊关南门巨大的闸门在绞盘的沉重呻吟中缓缓升起，露出关外被积雪覆盖、蜿蜒南下的官道。阳光难得地穿透了北境厚重的云层，洒在银装素裹的关隘上，反射出刺目的冷光。
一队精悍的玄甲骑兵肃立两旁，甲胄在阳光下闪烁着寒芒。中央，两辆坚固宽敞、包裹着厚厚皮毛的马车已然准备就绪。
石昊磊站在第一辆马车前，玄色大氅在微寒的风中拂动。他脸色虽仍有几分苍白，但气度沉凝，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过送行的人群。苏岩青换上了一身利落的骑装，精神奕奕地站在他身侧，那条伤腿已能支撑，只是行走间还有些微跛。
陆沉在两名亲卫的搀扶下，也来到了城门处。他换上了一身干净的玄色将军常服，右眼重新覆盖上了那厚实的、浸透药味的黑色眼罩，遮住了狰狞的伤口。
烛龙眸并未戴上，显然遵从了叶红棉静养的嘱咐。他脸色依旧苍白，左手被固定在胸前，裹着厚厚的绷带。但他站得很直，背脊挺立如同标枪，那只露在外面的左眼，目光沉静而锐利，扫过关外官道，如同无形的壁垒。
“陆将军，保重。”石昊磊走到陆沉面前，伸出手。
陆沉用那只完好的右手，用力地、沉稳地握住了石昊磊的手：“王爷保重！一路顺风！”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一切尽在不言中。托付，承诺，都在这一握之中。
石昊磊松开手，目光转向另一侧。
宇文殇与叶青霜并肩而立。宇文殇依旧是那身深青色劲装，气质沉静如渊。叶青霜则换上了一身便于远行的淡青色衣裙，外罩一件雪白的狐裘，清丽的脸庞在狐裘领口的簇拥下显得愈发小巧，神色恢复了惯有的清冷，只是偶尔看向宇文殇时，眼底深处会掠过一丝极淡的、不易察觉的柔光。
“宇文少阁主，叶姑娘，后会有期。”石昊磊抱拳道，“待本王料理完玉州府俗务，定当亲赴药王谷，讨一杯喜酒！”
宇文殇郑重回礼：“多谢王爷。玄机阁静候王爷佳音。”
叶青霜亦敛衽为礼，声音清越：“王爷一路珍重。”
石昊磊不再多言，对着众人微微颔首，转身登上了马车。苏岩青对着陆沉、宇文殇等人用力挥了挥手，也麻利地钻进了后面一辆马车。
车辙碾过积雪覆盖的官道，发出吱呀的声响。玄甲卫护卫着两辆马车，缓缓启程，向着南方，向着玉州府的方向驶去。马蹄踏雪，留下一串清晰的印记，在关隘巨大的阴影下延伸。
陆沉站在原地，目送着车队渐行渐远，最终化作雪原尽头几个微小的黑点。他缓缓抬起右手，轻轻按在了自己右眼覆盖的眼罩上。那里，依旧传来冰冷金属摩擦血肉的、持续的钝痛。但这痛，此刻仿佛有了不同的意义。
“将军，风大，回吧。”亲卫低声提醒。
陆沉没有动。他那只完好的左眼，越过空旷的雪原，越过南下的车辙，最终，如同两柄出鞘的利剑，死死钉向了北方那片被低垂铅云笼罩的、孕育着无尽风雪与杀机的苍茫荒原！
烛龙眸冰冷的触感仿佛透过眼罩传来，与掌心的剧痛、与北境刺骨的寒风交织在一起，在他心中燃起一簇永不熄灭的火焰。
“走。”他声音低沉，带着一种斩断所有柔软的决绝，猛地转身。
玄色披风在寒风中卷起一道凌厉的弧线。
他大步走向寒渊关高耸的、如同巨兽獠牙般的城楼。
背影如山，步履如铁。
走向他注定以血与火浇筑的北境铁壁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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