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在弟妹身上的陌儿猛地一僵，那凶狠决绝的眼神瞬间凝固，随即被巨大的茫然和不敢置信取代。
他呆呆地看着那双被泪水瞬间浸透、盈满了无尽心疼和焦急的眼睛。
“娘…亲？” 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只做了一个口型。小小的身体筛糠般抖了起来。
苏月禾再也无法维持那刺客般的冷静。她一把扯下脸上的黑巾，几乎是扑了过去。
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却在触及儿子身体的瞬间变得无比轻柔。
她的手指冰凉，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小心翼翼地、如同触碰最易碎的琉璃，轻轻抚上陌儿那条变形的右臂。
指尖传来的触感——那骨骼错位、血肉肿胀的可怕弧度——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心上。
“啊…” 一声短促到极致的痛呼被陌儿死死咬在牙关里，小脸瞬间痛得扭曲。
“娘的陌儿啊！” 苏月禾的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视线。
她猛地将陌儿小小的、颤抖的身体紧紧搂进怀里，力气之大，仿佛要将他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去。
她的脸颊贴着儿子冰冷汗湿的额头，滚烫的泪水滴落在那小小的脸上，“不怕了…陌儿不怕…娘亲来了…娘亲来了…” 她一遍遍重复着，声音破碎哽咽，每一个字都带着剜心剔骨般的疼。
被娘亲紧紧抱住的瞬间，陌儿紧绷了不知多久、强撑了不知多久的神经，那根名为“保护弟弟妹妹”的弦，轰然崩断！
“娘亲——！” 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终于冲破了所有的压抑和恐惧，从孩子稚嫩的喉咙深处爆发出来，带着无尽的委屈、惊惶和终于得救的崩溃。
这声哭喊像一把尖刀，狠狠扎进随后从暗门中悄无声息闪入的韩牧野心里。
韩牧野高大的身影堵在暗门口，如同沉默的山岳，隔绝了外面可能投来的视线。
他第一眼就看到了妻子怀中儿子那条刺目的伤臂，瞳孔骤然紧缩成针尖，一股冰冷狂暴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寒流，瞬间席卷了他全身的血液。
他的拳头在身侧猛地攥紧，骨节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手背上青筋根根暴起，如同虬结的怒龙。
他死死咬住后槽牙，下颌线绷紧如刀削，才将那股几乎要破胸而出的、毁灭一切的狂怒硬生生压了回去。
现在不是时候！救孩子！离开这里！
他强压下翻腾的气血，目光飞快扫过妻子怀中的陌儿，然后投向草席上那两个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完全呆住的小小身影。
“睿儿！宁儿！” 韩牧野的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安的穿透力，瞬间盖过了陌儿的痛哭。
两个小小的身影如同被解除了定身咒。睿儿呆呆地看着突然出现的爹爹，那双盛满恐惧的大眼睛里，先是极度的茫然，随即，巨大的、失而复得的狂喜如同岩浆般喷涌而出！
“爹——爹——！” 睿儿沙哑的哭嚎，手脚并用地从草席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地扑向韩牧野，小小的身体因为巨大的情绪冲击和长时间的恐惧而完全失控，几乎是滚爬着扑进了父亲猛然蹲下张开的、如同港湾般坚实的怀抱里。
那力道之大，撞得韩牧野高大的身躯都微微一晃。
宁儿也终于反应过来，她松开一直死死揪着哥哥破衣的小手，小嘴一瘪，发出幼兽般无助又委屈的呜咽：
“呜…爹爹…娘亲…怕…宁儿怕…” 她张开小小的手臂，踉跄着扑向苏月禾，紧紧抱住了娘亲的腿，小脸埋在娘亲的衣襟上，放声大哭，仿佛要将所有的惊吓和委屈都哭出来。
小小的密室里，瞬间被三个孩子惊天动地的痛哭声填满。那是积压了太久太久的恐惧、委屈和无助，在至亲出现的瞬间，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陌儿在娘亲怀里哭得浑身抽搐，几乎喘不上气，却还死死抓着娘亲的衣襟，仿佛那是唯一的浮木。
睿儿在父亲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小小的拳头抓住着父亲宽阔的胸膛，嘴里含糊不清地喊着“爹爹”。
韩牧野一左一右，抱着宁儿睿儿，心疼不已，眼睛红的滴血，泪意闪烁。看着两个孩子哭得声嘶力竭，小小的身体抖成一团。
这哭声像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韩牧野和苏月禾的心上。苏月禾紧紧抱着陌儿，泪水汹涌，却强迫自己迅速冷静。
她一边用脸颊贴着儿子滚烫的额头安抚，一边飞快地检查着他的伤势，目光锐利如刀。
韩牧野则用一只手臂稳稳地抱着哭得打嗝的睿儿，另一只大手极其轻柔地抚摸着宁儿的小脑袋，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眼中赤红一片，那里面翻涌的是足以焚毁天地的怒火，但出口的声音却低沉到极点，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沙哑：“走！先回去再说！”
无需言语，苏月禾用力点头。她迅速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小的油纸包，里面是几粒乌黑的药丸。
她捏碎一粒，小心地喂进陌儿嘴里，这是提神镇痛、暂时压制“千里醉”的药。同时，韩牧野也迅速将药丸喂给了怀中的睿儿和腿边的宁儿。
“陌儿乖，忍着点，娘带你走！” 苏月禾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她小心地避开儿子的伤臂，用最快的速度将陌儿背到自己背上，用早已准备好的宽布带牢牢固定好。
陌儿趴在娘亲温软却坚韧的背上，剧烈的疼痛和药力的冲击让他意识有些模糊，但娘亲的气息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他本能地用还能动弹的左手紧紧搂住娘亲的脖子，小脸埋在她的颈窝，压抑的抽泣声渐渐低了下去。
韩牧野一手稳稳抱起还在抽噎的睿儿，另一只手将小小的宁儿也抱了起来。
宁儿立刻像小树袋熊一样紧紧搂住父亲的脖子，将湿漉漉的小脸贴在父亲满是胡茬的下巴上。
“走！” 韩牧野低喝一声，目光如同淬火的刀锋，扫过暗门。
苏月禾背着陌儿，率先钻入那散发着土腥味的黑暗密道。韩牧野抱着两个小的紧随其后。
沉重的暗门在他们身后无声滑回原位，隔绝了室内残留的甜腥、血腥和绝望的气息，也将那惊天动地的哭嚎彻底锁死。
密道狭窄、低矮、曲折，弥漫着浓重的泥土和陈年朽木的气味。黑暗中，只有几人压抑的呼吸声和孩子们偶尔无法抑制的细小呜咽在回荡。
韩牧野和苏月禾凭借着惊人的记忆和方向感，在绝对的黑暗中摸索前行。韩牧野在前，一手抱着两个孩子，另一只手摸索着冰冷的土壁，每一步都踏得沉稳无比，为身后的妻子扫清障碍。
苏月禾背着陌儿，每一步都走得异常小心，生怕颠簸加重儿子的伤势。她能感觉到背上孩子滚烫的体温和细微的颤抖，心如同被放在烈火上反复炙烤。
不知在黑暗中摸索了多久，前方终于透来一丝极其微弱的光线，还有隐约的、压抑的虫鸣。出口到了！
密道的出口隐藏在城外荒废茶马栈后院的一口枯井深处。当韩牧野小心地顶开井口掩盖的腐朽木板，清冽的夜风瞬间涌入，带着自由的气息。
他先将睿儿和宁儿托举出去，上面立刻伸下几双有力的手，是早已等候在此接应的宇文殇和沈沧的亲信。
“快！孩子！” 宇文殇低沉急促的声音响起。
接着是背着陌儿的苏月禾被托举上来。沈沧亲自俯身，小心翼翼地将她和背上的孩子一起拉出井口。
当看到陌儿那条即使在昏暗月光下也明显扭曲变形的右臂时，这位身经百战的将军眼角也狠狠抽搐了一下，牙关紧咬。
“夫人，孩子给我！” 沈沧伸出手，声音沉稳有力。
苏月禾没有推辞，她知道此刻必须争分夺秒。她小心地将意识有些昏沉的陌儿解下，递到沈沧强壮有力的臂弯中。
沈沧如同抱着最珍贵的易碎品，动作轻柔无比，迅速将孩子抱向停在不远处阴影里的马车。
“月禾！” 宇文殇迎上来，看着嫂子苍白如纸的脸和红肿的眼睛，声音发紧，“陌儿他…”
“手骨断了，伤得很重！需要立刻处理！” 苏月禾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清晰果断，“药箱！热水！” 她一边快速吩咐，一边疾步冲向马车。
马车宽大坚固，内部铺着厚厚的软垫。睿儿和宁儿已经被安置在角落里，裹上了温暖的毯子，惊魂未定地依偎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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