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透过纱帘洒在书桌上,谢小尧盯着天花板数到第一千只羊,依然无法入睡。自从失声后,夜晚变得格外漫长。父母已经去医院上班,家里只剩下挂钟的滴答声和她自己的心跳声。
门铃突然响起。
谢小尧僵在床上,手指下意识揪紧被单。谁会在这个点来访?父母都有钥匙,快递员通常会打电话...难道是那些人找上门来了?
门铃又响了一次,接着是熟悉的敲门节奏——三长两短,停顿,再两下。这个暗号像一把钥匙,一声打开了记忆的闸门。李怀玉。只有他才会这样敲门。
谢小尧赤脚跑到门口,透过猫眼确认。门外站着的确实是李怀玉,但和她记忆中的发小判若两人——原本清爽的短发留长了,在脑后扎成一个小揪揪,下巴上冒着青黑的胡茬,眼睛下面挂着浓重的黑眼圈。他穿着皱巴巴的格子衬衫,手里拎着一个塑料袋,正不安地左右张望。
谢小尧打开门,李怀玉转过头,脸上的表情从期待变成震惊,最后定格在某种难以名状的痛苦上。
小...小尧?他的声音发颤,你妈跟我说你嗓子发炎,可没说是...他比划了一个手势,...这样。
谢小尧勉强笑了笑,侧身让他进来。李怀玉身上带着淡淡的烟味和长途旅行后的疲惫感,从他身边经过时,谢小尧注意到他右耳新增了两个耳洞,戴着小小的银色耳钉。
给你带了城东那家包子铺的鲜肉包,还有豆浆。李怀玉把塑料袋放在餐桌上,记得你最爱吃这家的。
谢小尧点点头表示感谢,去厨房拿来碗筷。两人坐在餐桌旁,沉默地吃着已经有些凉的包子。李怀玉时不时偷瞄她一眼,欲言又止。
我昨天刚回来。他终于开口,听说了你的事...不全,就你妈跟我妈聊天时提到的。他捏扁了豆浆杯,那个畜生...我真想...
谢小尧摇摇头,拿出手机打字:「都过去了。」
李怀玉盯着那行字,突然红了眼眶:什么叫过去了?你看看你自己!他的声音陡然提高,以前那个怼天怼地的谢小尧哪去了?被那些王八蛋给——
他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音。谢小尧条件反射般往后缩了缩,手指无意识地抓紧了睡衣领口。
这个细微的动作没逃过李怀玉的眼睛。他像被泼了盆冷水,怒气瞬间熄灭,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自责:对不起...我不该大声说话。他慢慢坐回去,声音轻得像在哄小孩,吓到你了是不是?
谢小尧摇头,却把椅子往后挪了挪。她打字的手有点抖:「没事,只是还没适应。」
李怀玉盯着她看了很久,突然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被回国吗?
谢小尧抬头,用眼神表示疑问。
因为在实验室打人。李怀玉苦笑,那个韩国学长骚扰中国学妹,我把他鼻子打骨折了。他转动着左腕上的表带,学校说我有暴力倾向,建议我自愿退学
谢小尧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答案。记忆中的李怀玉是出了名的好脾气,初中时被高年级欺负都不还手的那种。她打字问:「为什么这么做?」
因为没人站出来。李怀玉直视她的眼睛,那个学妹之前暗示过几次,但大家都装没看见。我不想再当沉默的大多数了。
谢小尧感到一阵鼻酸。她认识的李怀玉确实是这样的人——表面随和,骨子里却有种固执的正义感。小时候她被男生揪辫子,李怀玉总是第一个冲上去理论,哪怕自己被打得鼻青脸肿。
小尧...李怀玉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明天你能来我家吗?有些东西想给你看。
谢小尧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太好了!李怀玉眼睛一亮,那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他起身走到门口,又回头补充,对了,我爷爷可能会来家里,你要是不方便,我们可以去公园。
谢小尧微笑着挥手告别。关上门后,她靠在门板上,胸口涌动着复杂的情绪。见到发小本该是高兴的事,但张威的阴影如影随形,连带着她对所有男性都产生了本能的戒备。就连李怀玉——从小一起长大的李怀玉——刚才提高嗓门时,她都忍不住想逃。
第二天上午,谢小尧如约而至。这次的李怀玉看起来精神多了,胡子刮得干干净净,换了件清爽的白色t恤。谢小尧刚打开门,他就献宝似的举起一个旧相册:看!我从家里翻出来的!
李怀玉让她感觉进来,两人坐在沙发上翻看相册。里面全是他们小时候的照片——幼儿园毕业典礼上两人手拉手、小学运动会一起得奖、初中毕业旅行爬长城...每一张都记录着一段纯真无邪的时光。
记得这张吗?李怀玉指着一张泛黄的照片,你为了帮我捡掉进水沟的准考证,把新裙子都弄脏了。
谢小尧笑着点头,打字问:「后来考试怎么样?」
托你的福,考了年级前十。李怀玉眨眨眼,我妈还专门给你做了你爱吃的糖醋排骨谢罪呢。
他们一页页翻着,笑声渐渐多了起来。谢小尧甚至暂时忘记了不能说话的烦恼,用手指快速打字和李怀玉聊天。直到相册翻到最后几页——高中时期的照片明显变少了。
那会儿我已经出国了。李怀玉轻声解释,每次回来都匆匆忙忙的,都没怎么聚...
他突然从背包里拿出笔记本电脑:但我存了很多照片!打开电脑,屏幕上出现一个文件夹,标注着异国日记。里面按年份分类着他这些年在国外的点滴——校园的樱花、实验室的仪器、中国同学会的聚餐...
这个是你最喜欢的多肉植物,我窗台上一直养着一盆。他点开一张照片,这个是中国城卖的辣条,比国内的还带劲...
谢小尧凑近屏幕,不小心碰到了李怀玉的手臂。两人同时僵住,谢小尧迅速缩回手,心跳突然加速。李怀玉也愣住了,然后慢慢把电脑往她那边推了推:你...你自己看?
就在这时,因为格外安静,安静到楼下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都可以听见——是李怀玉的爷爷。老人像以往那些年每天这个点来给孙子送午饭,今天也不例外。
谢小尧像触电般弹起来,慌乱地环顾四周。躲进卧室?太刻意。假装镇定地坐着?万一被误会...小县城的闲言碎语有多可怕,她再清楚不过。去年隔壁单元的女孩只是因为晚上和男友在楼下多待了会儿,就被传成不检点,最后被迫搬走。
门开了,李爷爷拎着保温桶走进来,然后上楼梯一开始没注意到沙发上的谢小尧:怀玉啊,爷爷给你带了——
然后老人看到了她,话音戛然而止。空气瞬间凝固。
爷爷!李怀玉赶紧站起来,这是小尧,谢医生家的女儿,我发小。她...她嗓子发炎了,说不了话,我来陪她看照片解闷。
李爷爷的表情从惊讶变成恍然,最后定格在一种微妙的了然:哦...小尧啊,好久不见。他把保温桶放在餐桌上,那什么...你们继续,爷爷就是来送个饭。
谢小尧站起来,手忙脚乱地比划着要离开。李爷爷摆摆手:别急别急,饭够两个人吃的。怀玉,去拿碗筷。
气氛尴尬得能拧出水来。谢小尧低着头,感觉脸颊发烫。虽然李爷爷是看着她长大的,虽然她和李怀玉清清白白,但两个成年男女独处一室,在小县城的长辈眼里已经足够惹人遐想了。
爷爷!李怀玉突然提高声音,小尧最近遇到不好的事,我是在帮她!
李爷爷盛饭的手顿了顿:啥事啊?
李怀玉简单解释了谢小尧被下药、失声的经过,当然省略了最不堪的部分。李爷爷听完,重重地把饭勺一放:哪个畜生干的?!
在省城,已经报警了。李怀玉撒了个善意的谎言,小尧回来养病。
李爷爷的表情柔和下来,走到谢小尧面前,像小时候那样摸了摸她的头:受苦了孩子。别怕,在咱这儿没人敢欺负你。他转向孙子,好好照顾小尧,听见没?
李怀玉郑重点头。李爷爷又交代了几句就借口有事离开了,临走前还特意没将二楼敞开的大门关上——爷孙俩同样的小细节让谢小尧既感动又心酸。
对不起。李怀玉愧疚地说,我该想到爷爷这个点会来的。
谢小尧摇摇头,打字:「不是你的错。谢谢你刚才那样说。」
哪样?
「说已经报警了。其实你支持我报警的吧?」
李怀玉沉默了一会儿:说实话,我不知道。他直视谢小尧的眼睛,这种事...只有你自己有权利决定怎么处理。我能做的就是支持你的选择,无论是什么。
谢小尧眼眶发热。这是事发以来,第一个没有劝她必须报警的人。她打字:「我想先治好嗓子。其他的...以后再说。」
李怀玉轻轻握住她的手,又很快松开,需要我做什么?
谢小尧想了想:「能帮我找些发声训练的资料吗?医生说心理因素也很重要。」
包在我身上!李怀玉拍胸脯保证,我有个大学校友是学言语治疗的,我这就联系她。
阳光透过敞开的门照进来,在地板上画出一道明亮的界线。谢小尧站在光与暗的交界处,突然意识到——或许治愈的开始,不是忘记伤害,而是重新学会信任。
而李怀玉,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男孩,正在用他最熟悉的方式帮她做到这一点:不是把她当成需要怜悯的受害者,而是依然那个能和他一起疯、一起闹的谢小尧。
她拿起手机,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出了那个问题:「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李怀玉看了,耳朵尖微微发红:因为...他挠挠头,因为如果换成是我哑巴了,你也会这么做的,对吧?
谢小尧笑了,用力点头。这个答案很李怀玉——不煽情,不夸张,就像他小时候帮她捡起掉在地上的冰淇淋时说的反正我也想吃一样简单直接。
窗外,不知谁家的收音机正在放一首老歌:朋友一生一起走,那些日子不再有...
李怀玉跟着哼起来,故意跑调逗她笑。谢小尧做了个难听死了的鬼脸,两人笑作一团。
在这一刻,谢小尧感到有什么东西在心底悄悄松动。也许有一天,她不仅能重新说话,还能重新学会放声大笑。
而那一天,或许
应该
不会太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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