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色依旧阴沉，暴雨没有丝毫减弱的迹象，豆大的雨点砸在地上，溅起冰冷的水花。
逸柠墨几乎是一夜未眠，天刚蒙蒙亮就顶着暴雨，凭着记忆和路牌，一路摸索着来到了警局。
他浑身湿透，头发紧贴在额头上，水珠顺着脸颊不断滑落，但他浑然不觉。
冲进大厅，前台一位正在整理文件的工作人员刚抬起头，想露出一个职业性的微笑并询问他需要什么帮助，逸柠墨已经一个箭步冲到台前，双手扒着冰凉的台面，迫不及待地开口，声音因为急切和奔跑而有些喘：
“警察叔叔！你们找到我妹妹的下落了吗？！有逸妍的消息了吗？！”
前台的女警被这突如其来的连珠炮问得愣了一下，看着眼前这个浑身滴水、脸色苍白、眼睛里却燃烧着迫切火焰的小男孩，她很快反应过来，眼神柔和下来，带着一丝怜悯。
“小朋友，你先别急，擦擦水。”她抽了几张纸巾递过去，声音放得更轻柔了，“你是逸柠墨，对吧？你妹妹叫逸妍，失踪案我们有记录。”
逸柠墨没有接纸巾，只是固执地盯着她，等待一个答案。
女警叹了口气，语气尽量安抚：“我们知道你非常非常着急，担心妹妹。你放心，我们警察叔叔阿姨们一定会尽全力帮你寻找逸妍的，一有消息肯定会第一时间通知你家人的。”
她看着男孩丝毫没有放松的神情，继续温和地劝道：“但是你呢，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好好生活，按时上学读书。你现在正是读书的年纪，别让这件事太影响你，好不好呀？要把身体照顾好，妹妹回来看到你健健康康的才会开心，对不对？”
这些话很合理，很温暖，但并不是逸柠墨想听的。
他想要的是线索，是进展，是一个确切的方向，而不是大人式的、让他“等待”和“放下”的安慰。
“可是她对我来说很重要！”逸柠墨的语气带着压抑不住的焦急和一丝不被理解的委屈，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一些。
但他看着女警温和却显然无法给出更多信息的脸，那股冲劲又迅速泄了下去。
他抿紧了嘴唇，低下头，看着自己湿透的鞋尖在地板上留下的一小滩水渍。
“……我知道了。”他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浓浓的失望，“谢谢阿姨。”
说完，他没再抬头，转过身，拖着沉重的步子，悻悻地离开了警局大厅，重新走进了那片无边无际的雨幕之中。
回到家中，屋子里一片寂静，只有窗外暴雨持续的哗啦声。
姑姑的房门依旧紧闭，看来还在沉睡。
逸柠墨无声地叹了口气，默默走进厨房，准备好了简单的早饭。
他将温热的粥和小菜端到桌上，然后走到了姑姑的卧室门前。
他犹豫了一下，抬起手，试探性地轻轻敲了敲门。
“姑姑，吃早饭了。”
门里一片沉寂，没有任何回应。
逸柠墨等了一会儿，心里泛起一丝疑惑和不易察觉的不安。
他犹豫着，还是轻轻推开了房门。
房间里没有开灯，窗帘紧闭，只有微弱的光线从缝隙透入，一片昏暗。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滞闷的气息。
姑姑并没有躺在床上，而是穿着单薄的睡衣，直接坐在床沿。
她一动不动，背对着门口，像一尊凝固的雕像，直勾勾地盯着那扇被窗帘遮挡了大半的窗户。
窗外暴雨如注，密集的雨点敲打玻璃的声音模糊地传进来，在玻璃上划出一道道扭曲的水痕。
这死寂而诡异的画面让逸柠墨心头一跳，脚步顿在门口。
他正准备开口再叫一声，却借着微弱的光线，注意到姑姑瘦削的肩膀在无法抑制地微微发抖。
紧接着，他听到了极低的、压抑的啜泣声，断断续续，像是快要喘不过气。
“墨墨……”她的声音含混不清，带着浓重的鼻音和绝望的颤抖，“你早上去哪了……我找不到你……你是不是……是不是也要像你爸爸那样……突然就……离我而去了……”
逸柠墨愣住了，原来她早就醒了，甚至可能察觉到他出门了。
看着那颤抖的背影，逸柠墨心里那点被吓到的情绪迅速被一种酸涩的理解覆盖。
他深吸一口气，脸上努力扬起一个温柔的微笑，尽管姑姑背对着他根本看不见。
他的声音放得又轻又软，带着安抚的语调：“不会的，姑姑。”
他慢慢走近两步，停在她身后，“我只是出去买了点东西而已，你看，我不是好好回来了吗？”
他顿了顿，继续用哄劝的语气说：“早餐已经做好了，我们去吃一点吧，好吗？不然该凉了。”
姑姑乖巧地点了点头，像是刚才那阵崩溃从未发生过。
两人沉默地坐在餐桌边，各自吃着简单的早饭，只有碗筷轻微的碰撞声和窗外持续的雨声。
过了一会儿，姑姑的情绪似乎平稳了些。
她放下碗筷，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语气变得正常了许多，甚至带着点长辈的关切：
“墨墨，刚才你班主任打电话到家里来了，”
她看着逸柠墨，眼神虽然还有些疲惫，但不再涣散，“问我，你什么时候能回学校上课？”
逸柠墨舀粥的动作一顿。
他抬起眼，快速地看了一眼姑姑此刻相对平静的神情，心里飞快地权衡着。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妹妹失踪的事，根本无心学习，也害怕离开家后，错过任何可能的消息。
而且，姑姑的状态……他实在不放心。
他低下头，用勺子轻轻搅动着碗里的粥，声音不高却清晰地说道：“明天吧。我……我想再休息一天。”
他原本以为姑姑会催促他，或者再次情绪激动。
没想到，姑姑却露出了十分理解的表情，甚至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充满了怜悯：“也是。毕竟你还这么小，突然经历这种事……天都塌了。是该多休息几天，调整调整心情，学校那边不急。”
她的反应合乎情理，充满了关怀。
但不知为何，这反而让逸柠墨心里感觉更加怪异和不适。
这种情绪的极端切换，比持续的悲伤或疯狂更让人无所适从。
他低下头，默默吃着已经有些凉了的粥。
说实话，虽然只跟这个姑姑相处了短短两天，却让他感到格外的不适应和一种隐隐的窒息感。
以前虽然听爸爸偶尔提起过这个妹妹，说她们兄妹感情很好，但也只是说她身体弱些，性格内向敏感，从未提过她有任何精神方面的问题啊。
爸爸是不知道……还是刻意隐瞒了？
一种陌生而不安的感觉，像窗外的阴雨一样，悄无声息地渗入这个临时拼凑的“家”的每一个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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