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灰色的天空压着冰封的野塘，岸边的枯芦苇秆被北风刮得簌簌响。
十几分钟前还寒风瑟瑟的土路尽头，忽然响起一阵密集的车铃声。
十来架二八自行车呼啦啦涌过来，车把晃悠着、车铃叮铃着，像股裹挟着少年气的旋风撞进了众人的视野。
最前头那辆车上，骑车的是个十五六岁，穿绿军装的少年。他的前杠侧坐着个戴老头帽的半大男孩，双手圈在嘴边“哦吼哦吼”地叫着。
后座跨坐着个穿蓝布棉袄的小子，两条大长腿在车子的两侧晃悠，嘴里跟着“哦吼哦吼”地附和。
后面跟着的一辆自行车更“夸张”，前杠坐一个，半边身子已经探出车龙头外。后座跨坐两个瘦高个，硬挤在一起。
骑车的小子全靠腰劲稳住，双脚踩着脚踏板，还不忘俯身向前，给后座的两个人空出更多的位置。
车轮碾过冻硬的土坷垃，颠簸得车子摇摇晃晃，车上的人东倒西歪。
却没一个人喊怕，反倒笑得露出雪白的牙齿。
姜淳于望着这阵仗直咋舌，真不知道这群半大孩子是怎么做到的。
竟然把塞了三四个人的自行车骑得这么风风火火，仿佛车座上载的不是同伴，而是不怕磕碰不怕摔打的沙包一样。
车还没停稳，打头那辆车上的男孩就跳下来，冲着塘边的林小七喊：“小叔！我们来啦！”
这一嗓子像个信号，两个大院的孩子们接二连三地蹦下车，“小叔”“小叔”的喊声此起彼伏，脆生生的穿透寒风。
海军大院的孩子也不甘示弱，领头的黑壮小子挠了挠头，跟着喊了声“小叔”，身后的人便跟着起哄似的叫起来，一时间塘边全是这声热络的称呼。
姜淳于站在林小七身边，看着这群比自己小了十来岁的少年一脸亲昵，忍不住笑出声。
要不是知道林小七和这群孩子里大部分人都不熟，她真要以为这些都是他的亲侄子侄女。
林小七他们来得早，可冰层实在厚，半天也只砸了三个冰窟窿。
他看了看陆续赶来的其他大院的孩子，大手一挥：“把那两个冰窟窿分出去，让他们先捞，咱们找地方再砸一个！”
一家两个冰窟窿就差不多了，因为带的捞网也没几个。
湖面上冰窟窿砸多了也不行，得算好距离，要是垮塌了那就真麻烦。
很快，几个野塘子的上空，“哐当哐当”的砸冰声在旷野里回荡。
原本来的只有姜淳于和周嘉言两个姑娘，一会功夫又多了三个十五六岁的姑娘。
大院出来的姑娘就是爽脆，说话都带着响。
她们自来熟地凑过来，扎着马尾的姑娘先开口：“我是张云雀，空军大院的，听说这儿能捞鱼就跟来了！”
另一个穿碎花棉袄的接过话：“我叫赵帆，海军大院的，我哥说这里有鱼。”
最后那个瘦高挑的抿着笑：“我叫陈燕，也是空间大院的。”
也不知道谁告诉她们仨的，看到姜淳于一口一个小婶，叫的姜淳于眉心直跳。
“你们可以叫我姜姐姐，也可以叫我姜工，或者叫我姜同志，叫小婶我不太习惯。”
张云雀立刻道：“那就叫你姐姐，我也不习惯叫你小婶，好像把你叫的很老一样。”
在她们眼里，姜淳于最多比她们大个两三岁的样子，叫小婶实在叫不出口。
看着她们，姜淳于才发现，她已经22了，再也不是那个还带着少年气的姜小鱼。
原来时间那么快，一眨眼的功夫，就是五六年过去。
按说砸冰捞鱼这活儿，该由她这个大人带头。
可能姚思雨早看出她们力气小，没等她们动手，就扛着镐头走到岸边，“哐当”一声砸在冰面上。
冰面裂开一道道白纹，姚思雨借着惯性连砸几下，碎冰碴溅在他的蓝工装裤上，融成点点水渍。
很快凿出个半米见方的冰窟窿。
姚思雨选的是一块靠近岸边的冰面，旁边正巧有块半截露在水面的大石头，平整足够站一个人。
虽然水深不怎么样，能清晰看见冰面下的荒草，但是安全。
姚思雨抹了把额头的汗：“站这儿捞，冰裂了也掉不下去，这冰层厚着呢，放心。”
姜淳于刚拿起网兜，手腕就被周嘉言攥住了，小丫头把网兜抢过去，皱着眉说：“小婶，你看着就好！”
她转头冲另外三个姑娘解释，“我小婶身体不怎么好，工作时候累病的，这次回来养身体呢，可不能干重活累着。”
张云雀她们立刻点头，赵帆还往姜淳于身边凑了凑，像护着易碎的瓷瓶似的：“对呀姐姐，你歇着，活儿我们来干！”
姜淳于看着四个小姑娘把自己围在中间，那小心翼翼的模样，心里又无奈又暖。
她确实身子弱些，可也没到连捉鱼都不行的地步。
不过别人的关心她要领情。
天寒地冻的，其实她也懒得伸手，便笑着把网兜递过去：“行，你们捞，那我就等着吃鱼就行！”
话音刚落，不远处就传来一阵欢呼：“捞着了！捞着鱼啦！”
是海军大院的小子们，他们围着冰窟窿，网兜猛地往冰面上一掀。
大大小小四条鱼在冰面上蹦跶，银灰色的鳞片在阳光下闪着光，
两条二三两重的鲫鱼，一条三斤多重的鲤鱼，还有一条压在鲤鱼下，手指长的小马口鱼。
姜淳于盯着马口鱼愣了愣，隐约记得这鱼后来好像成了保护动物，具体是二级还是三级记不清了，反正不算珍稀。
这时候食材都是好东西，管它大小，自然是能捞就捞。
大鱼能炖汤能红烧能做鱼丸，小鱼裹上面糊炸着吃还能下酒。
哪有放过的道理？
姜淳于她们的冰窟窿是第三个出鱼的，林小七怕她们力气小捞不上来，干脆和姚思雨轮流上阵。
姚思雨握着网兜探进冰窟窿，顺着水流晃了晃，猛地往上一提，网兜里就多了两条鲫鱼。
溅起的冰水落在他的棉鞋上，他却咧着大嘴笑的见牙不见眼。
林小七抬脚，眼疾手快地将一条往冰窟窿蹦跶的鲫鱼踢到了冰面上。
几个小姑娘兴奋的大叫，慌忙把掉落在冰面上的鱼捡起放到到来的袋子里。
少年们的欢笑声悦耳，寒风好像都没那么刺骨。
连铅灰色的天空，都透着几分暖融融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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