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试放榜次日，玄夜受郭员外之邀，前往府上誊抄祖传医书。
这是周郎中的安排。郭员外独女体弱，常年请周郎中看诊，此番听闻玄夜书法精湛，特意出二两银子请他抄书。
\"玄相公请随我来。\"管家引着玄夜穿过三重院落，来到后花园的藏书阁。
阁临清池，窗前种着几株海棠，正值花期，粉白相间。玄夜刚在案前坐定，忽听环佩叮咚，抬头见个素衣少女正倚栏观鱼。
少女约莫十六七岁，眉如远山，唇若点朱。似是察觉到目光，她回首望来，四目相对的刹那，两人俱是一怔。
\"小姐，这位是来抄书的玄相公。\"管家连忙介绍。
少女盈盈一礼，玄夜慌忙起身还礼，衣袖带翻砚台，墨汁溅了满案。
\"呀！\"少女轻呼，却从袖中取出方素帕，\"相公且用这个。\"
玄夜双手接过，帕角绣着朵小小的海棠，暗香浮动。待要道谢，少女已带着丫鬟翩然离去，只在青石板上留下几滴溅落的水珠——原是方才喂鱼时沾湿了袖口。
\"那是我们家小姐。\"管家笑道，\"自幼爱读书，可惜身子骨弱，很少见客。\"
玄夜心不在焉地应着，展开要抄的《本草辑要》，发现书页间夹着张花笺，上面用工整的小楷写着：
\"海棠不惜胭脂色，独立蒙蒙细雨中。\"
正是昨日之景。玄夜心头微动，提笔在旁续道：
\"愿为东风拂玉面，免教红粉染尘泥。\"
写罢又觉唐突，忙将花笺夹回原处。
午时，丫鬟送来食盒，除精致点心外，还有碗冒着热气的药膳。
\"小姐说，抄书费神，这当归鸡汤最是补气。\"
玄夜道谢接过，发现食盒底层放着本《李义山集》，翻开一页，正是《锦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墨迹犹新，显是刚写不久。玄夜指尖轻抚诗行，忽见书页空白处有极小的批注：\"午时三刻，海棠树下。\"
心跳陡然加快。抬头望向窗外，那株最大的海棠树下，石桌上不知何时多了张瑶琴。
玄夜强自镇定地抄完最后一页医书，婉拒管家相送，独自绕到花园。琴案上摆着张素笺：
\"闻君善解曲，愿听《凤求凰》。\"
这是试探。司马相如当年正是以此曲向卓文君表白。玄夜踌躇良久，终是坐下轻抚琴弦。
他不会弹《凤求凰》，却记得幼时学过的《鹿鸣》：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这是《诗经》中宴客之曲，最是守礼不过。弹到一半，忽听身后传来轻笑：
\"相公好雅兴。\"
郭小姐不知何时站在廊下，怀中抱着个青瓷花瓶，插着几枝将开未开的海棠。
\"冒昧相扰。\"玄夜连忙起身，\"在下...\"
\"我知道。\"郭小姐将花瓶放在石桌上，\"周大夫常说，玄相公的字有筋骨，如今看来，琴音亦然。\"
两人隔桌而坐，谈诗论画，却始终守着三尺之距。说到李义山时，郭小姐忽然轻叹：
\"'相见时难别亦难'，我最怕读这句。\"
玄夜心头一颤。明日他就要启程赴府城，今日一别，再见难期。
\"小姐若喜欢，在下抄本笺注送来。\"
郭小姐摇头：\"不必了。\"她从袖中取出卷轴，\"这是家父收藏的《快雪时晴帖》摹本，赠予相公路上解闷。\"
玄夜郑重接过，发现卷轴中夹着片海棠花瓣，上书小字：\"鹏程万里\"。
离开郭府时，暮色已沉。玄夜走出很远，忍不住回头望去。只见绣楼灯影里，有人凭窗而立，似在目送。
怀中卷轴微微发烫。他想起午间那未弹完的《鹿鸣》，后几句是：
\"人之好我，示我周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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