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
头痛。
听小朱载豪言壮语的后果,代价是余幼嘉隔日根本起不来。
她费去好大力气,才将安顿好醉酒倒地,不省人事的小朱载。
邺城又太冷,外头大雪飘扬,看势头倒似永无止境。
只有屋内地龙烧至极暖,如此自然又令人昏昏欲睡。
再者,因着这是在小朱载家中,害怕被小朱载发现那个【白头偕老】的戏法,余幼嘉连醒来打几把千秋戏醒醒脑袋的心都淡了不少。
饮酒,寒冷,还不能打千秋戏。
余幼嘉干脆裹着被子越睡越沉,睡得昏天黑地。
直到——
一道窸窸窣窣,夹杂悲痛的压抑吼声隐约传入她的耳中,她才算是找回几分神智。
穹顶之下,天幕昏沉,落雪仍在纷扬。
那道吼声越发抬高音量,内里的歇斯底里之意直穿雪幕而来。
而与吼声对话的另一道声音,则十分淡定,言语寻常,正是小朱载的声音。
余幼嘉一边听着那道模糊的对话,一边眯着眼思考,某一息后猛地翻身而起,终于意识到那男声是谁——
小朱载,似乎在叫此人【许钰】?
许钰?
互相通传那么久的书信,她可还没见过许钰呢!
余幼嘉振振精神,麻利披上衣袍鞋袜,追随那两道一高一低的声音而去。
新侯府位于西城,平日不显山露水,只有如寻常大户侧门一般的门脸,可门扉一过,内里暗藏乾坤。
按道理来说,这样的府邸,有人说话,其他人肯定听不见。
可架不住对小朱载而言,书房是重地,直接安排在眼皮子底下......
碰巧,余幼嘉也是‘重人’,同样被这样安排。
而且,不知是何故,许钰情绪波动极大,难免泄漏出些许声量。
余幼嘉自觉同小朱载没那么多讲究,走到书房门口推门而出,刚巧便听到许钰说出最后两个字:
“......救我。”
无边风雪追随着余幼嘉开门的动作,鱼贯而入,驱散暖意。
沉香屑冷,旧卷未掩。
书房中,入目第一眼,余幼嘉先见许钰。
许钰面容端正,眉目间仍存着世家公子的矜贵,站时如挺松,确有一副天生的风流派头......
当然,前提是得忽略他眼下那处化不开的青灰。
许钰容貌倒比余幼嘉原先所想还要英俊。
不过,这周身的疲倦颓丧,却完全出人预料。
而与许钰相反,仅隔一处珠帘垂地,内里之人,意倦神闲。
许是酒意未消,又或许......
这才是小朱载面对其他人的模样。
那介乎青年与少年之间的清俊郎君,只闲闲歇倚在月牙椅上,便足见其雍容与威压。
没错,雍容。
余幼嘉从前听过一种说法——
【上位者身上,总有一切欲望被满足后,淡漠疏离的倦怠感】。
贵气,倦怠,冷静。
无论面前是何等躁动,只安安稳稳岿然不动。
面若平湖,胸有惊雷。
小朱载,果然还是过于特别了些。
余幼嘉神色不动,只又随手将门关好,这才朝许钰迈步而去:
“崇安,余幼嘉。”
这名字,委实是如雷贯耳。
饶是许钰已万分颓丧,听到这名字,仍是下意识将对面之人同久违的嘉实商行联系在一起。
先前,他同嘉实商行合作,断粮平阳。
可在事成之后,两家其实并没有继续合作,许家仍是卖自己的粮食,商行仍是只能以平买平卖的法子从许家进粮。
这自然不是两方最开始的想法,也不是对两方最有利的做法。
然而......
先前的许钰,仍是如此做了。
因为,数月前的那日,他看到了朱焽自尽被救回来之后的模样,也看到了王爷与王妃对朱焽的重视。
换而言之,若以流传于军伍间那更确切的说法,他许钰,是不折不扣的太子党。
王妃对他有再造之恩,他没得选,他一定得帮朱焽。
若想要帮朱焽,便不能帮朱载。
先前断粮平阳时,他只知余县令要夺平阳,可谁知一朝水患,二公子勇擒双王,以三百兵甲占王都,威名赫赫。
许钰原先所有筹谋便烟消云散,不能再有进行下一步动作。
平阳归于二公子之手,此时与通兑万货的嘉实商行逃不开干系,若还有粮,那保不齐有一日会养出心腹大患。
于是,他便只能一边反复劝说余县令归淮南,一边掐住粮食这条命脉,饶是商行拿足数的银钱来购买,他也缓给慢给,批量供粮,生怕平阳一次得到过多粮食。
他所能得到的大多粮食,全都先供给淮南,供给玄甲军。
然而,饶是他已经做到这个程度,换来的结果,也只有.......
“余县令,你不该来邺城......”
许钰垂首,袖中之手已死死凝成拳峰,一时颤得惊人:
“天下初定,还有不少势力有自己的心思,抚恤百姓,重建官府,雇佣官吏,处处需要银钱。”
“陛下已经下令,查抄许家所有家财,下一步,或许就到你们商行了。”
说实话,许钰会说出这些话,不奇怪。
毕竟,余幼嘉北上之前,就收过许钰的信件,信件中那句‘飞鸟尽,良弓藏’的寓意,再明显不过。
只是,余幼嘉仍好奇一件事:
“你从前反复劝说我归于淮南,又诚心为朱焽行事,朱焽难道没有为你求情?”
陛下还是淮南王时,余幼嘉其实就能看出那股疯劲。
这位陛下现在做什么,都只能算是情理之外,意料之中。
然而,朱焽呢?
若是没记错,从前朱焽客居崇安时,这位与王妃本家的‘表哥’,便照看朱焽许多,而且总有厚礼送往崇安。
如今,陛下要查抄许家,朱焽......
朱焽到底是什么意思?
许钰听闻此言,先是重重一怔,旋即苦笑起来:
“余县令,殿下若是护得住我,我今日又何必在此地,求二公子救我呢?”
太子对他不曾袖手旁观,可太子的相助,也不过就只有对陛下求情而已。
殿下既不如陛下一般,内有淮南旧部,外有世家强将的助力。
又不如二公子一般,亲率兵马四处征讨,在军中有极高声誉,且行事利落,赏罚分明。
说句难听话,这太子之位,完全是陛下硬是抬上去的。
殿下想要如何,从来不由自己说了算,而是得靠陛下的意思。
这对父子的位置上,至始至终,只有一个人——
那就是,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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