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锡比乌出发,我穿越普鲁特河,踏上这片东欧最静谧的土地——摩尔多瓦。
基希讷乌,这座没有高楼天际线的首都,不试图争夺目光,也不刻意显摆历史的厚重。它低声细语,像一瓶封存于地窖的老酒,等待那个真正愿意品读它的人。
我在《地球交响曲》上写道:“基希讷乌,是历史沉积下的一颗琥珀,将旧时光封存,又透出隐隐的光。”
抵达的第一天,我并未直奔市中心,而是乘出租前往郊外的酒庄——米列什蒂·米奇。
那是一座地下迷宫,几十公里长的酒窖蜿蜒伸入地底,恒温恒湿。导游是一位满脸红润的老酒师,他用俄语缓慢讲述着每一瓶酒的命运——有些经历了战争,有些见证了婚礼,有些至今仍无人认领。
我用指尖轻触一瓶1978年的陈酿,瓶身满是灰尘与岁月斑驳。我忽然想到小时候爷爷埋坛封酒的情景,那种仪式感仿佛不仅是酿造,也是寄托。
“每一瓶酒都记着当年的雨和风。”老酒师低声说。
我写下:“在这个国度,酒不是饮品,是一种语言,是历史的液体部分。”
走出地窖时,阳光洒在石阶上,一群孩子在葡萄藤下追逐,笑声与酒香一起飘进清晨的空气中。我意识到,这座城市的历史并非被尘封,而是活在日常的缝隙里。
我顺着葡萄园小径独自走了很远,穿过一条未开发的旧铁路。那里杂草丛生,却有蝴蝶飞舞。一位背着干草的老妇人对我说:“铁路停了,但春天还是会来的。”她把一束葡萄藤枝递给我,说可以辟邪。
我将藤枝夹在笔记本里,像收藏一个流传在地底的预言。
返回市区,汽车驶入主干道。窗外是整齐划一的灰白建筑,仿佛时间在冷战结束那年定格。
我在胜利广场下车,先是仰望那座永恒之火纪念碑。火焰虽小,却在寒风中始终摇曳不熄,像一座城市不肯放下的记忆。
我走到广场一角的普希金雕像前,雕像安然伫立,周围摆满鲜花。
一位正在擦拭底座石板的老人抬头对我说:“他是我们不能失去的梦。”
我默然良久,写下:“真正的诗人,不为当代说话,而是为未曾开口的人留下回音。”
我沿街步行,墙上的苏式浮雕与斑驳广告并存,像是在一页书上同时书写两个时代的语言。
一家书报亭仍在售卖前苏联杂志,摊主是一位戴着粗框眼镜的老妇人。她递给我一本封面泛黄的文学期刊,说:“我年轻时以为我们会变成巴黎,后来变成了布拉格,但最后,还是回到基希讷乌。”
她笑着说这句话时,阳光打在她脸上的皱纹上,那些时间的褶皱,仿佛写满了理想与妥协。
我转入一条不起眼的小巷,发现一堵废弃工厂的墙上画着红色的拳头和星星符号,有新鲜的蜡笔字在一旁写着:“过去没走,我们也未走。”我不知写的是谁,但那瞬间我感到基希讷乌的心跳,它跳在昨日与今日之间。
在斯特凡大公公园,我坐在一棵老橡树下,阳光透过树影斑驳洒落。我注意到不远处一位女孩正安静素描。
她叫伊琳娜,是本地大学艺术系学生。她说:“这座城市需要慢慢画出来,太快了就什么都抓不住。”
她带我去了中央旧货市集。摊位上摆着各类苏联老徽章、书籍、手工木器和发黄的明信片,空气中混杂着布料、纸张和果酱的气味。
我们走进一个小摊,老板正播放黑胶唱片,旋律温柔老旧。伊琳娜告诉我,她小时候常听奶奶用这种旋律哄她入眠。
她递给我一张手绘地图,角落画着一株小小的花,还有一句话:“记得你在这里走过。”
我写下:“城市地图不只是导航,它记录的是情绪的路径。”
我们在小摊旁喝了热果汁。她看着我说:“这城市没有喧哗的资本,但它有属于自己的耳语。”
我点头。我忽然意识到,这些摊位如同旧日回忆的档案柜,藏着一代人未被诉说的青春与情感。
临别时,伊琳娜送我一张她画的素描,是我坐在橡树下的背影,树影与笔触交织。我低声说:“谢谢你让这城市被看见。”她回答:“是你愿意看。”
夜幕降临,比克河边浮现出灯光的倒影。
我信步走进一家小咖啡馆,门前没有招牌,只挂着一盏老式油灯。里面传来钢琴声,一位老者正独自弹奏,他的身边摆着一张泛黄的乐谱。
我点了一杯蜂蜜茶,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雪花从天而降,像是城市轻声说出的秘密。
一位坐在角落的中年妇女向我微笑,说:“我们习惯了安静。喧嚣的是新闻,生活是低语。”
她说她的丈夫曾是合唱团的指挥,后来沉默地种起了葡萄,如今每晚仍对着月亮哼唱。
她从手提袋中拿出一本旧日记本,里面贴着她年轻时合唱团的排练照片,还有丈夫当年写下的歌词草稿。“我们唱给时代,也唱给没被听见的人。”她说着,眼眶微红。
我写下:“基希讷乌的夜,不会震耳欲聋,但能直抵内心最柔软处。”
当我走出咖啡馆时,雪落无声,城市像一首沉默的诗章,而我成了其中的一句,轻声,不扰梦。
天未全亮,我背起行囊,走向前往德涅斯特河东岸的巴士。
街边尚有积雪未化,一株冬青仍挂满红果。巴士广播着低声的摩尔多瓦民歌,窗外逐渐拉远的城市,如老照片般泛着柔光。
我回头望最后一眼,伊琳娜送我的地图已被我夹进《地球交响曲》里。它不再是纸,而像一段温柔的见证。
车子驶过一片牧地,我看到晨雾中的小教堂尖顶闪着淡金。远处的村庄冒出一缕炊烟,有老人在雪地中扫出一条小路,孩子们在坡上推雪做滑板。
车过一段起伏的乡村路,一队身着长袍的学生在河边练合唱,那是某所神学院的晨课,他们歌声轻柔,像为这片雪地织出晨光的针线。
我靠在窗上,心里泛起一种近乎疼痛的温柔。我写道:“基希讷乌,是一颗在冷空气中努力发芽的种子,它知道春天终将到来。”
太阳升起,前方是一段更复杂也更沉默的旅程。
蒂拉斯波尔,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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