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佑四年,三月十二,开德府,秦王府。
承运殿内气氛凝重。陈太初一身戎装,立于巨大的北地山河舆图前,手指从开德府缓缓移至汴梁,最终重重一点。地图上,代表敌我势力的标识密密麻麻,犹如两军对垒,杀机四伏。
“陛下,” 陈太初转身,面向御座上面色依旧苍白的赵桓,声音沉稳而决绝,“开德府之围暂解,然 心腹大患 仍在 汴梁 ! 朴承嗣占据京师,挟持太上皇,此獠不除,国无宁日,天下难安! 臣意,即刻整军,挥师西进,与鹏举、铁牛会合, 一举克复汴梁,擒杀国贼 !”
赵桓坐在御座上,手指无意识地绞着龙袍下摆,眼神中充满了惊惧、犹豫与深深的不安。
开德府这几日的炮火与厮杀,虽未直接波及行宫,但那近在咫尺的死亡威胁与颠沛流离的惶恐,已深深烙进他心底。
此刻听闻陈太初又要领军出征,将他独自留在这刚刚经历战火的“安全”之地,一种被抛弃的巨大恐惧瞬间攫住了他。
“元晦……” 赵桓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站起身,向前踉跄了一步,“朕……朕与你同去!”
此言一出,殿内侍立的何栗、方龙等人皆是一愣。
陈太初眉头微蹙,拱手道:“陛下,万万不可! 汴梁城下,必是尸山血海的恶战!刀剑无眼,流矢横飞,陛下岂可轻涉险地?若有万一,我可担待不起!”
“不!朕意已决!” 赵桓猛地摇头,脸上浮现出一种混合着恐惧、羞愧与突然爆发的决绝的复杂神情,他几步走到陈太初面前,抓住他的手臂,指尖冰凉,“元晦!朕知道……朕知道朕以往……懦弱、优柔,负你良多! 但此次……此次不同!”
他眼中泛起血丝,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近乎歇斯底里的悲愤:“那朴承嗣…… 弑君杀父 ! 朕之君父,竟遭如此 奇耻大辱 , 惨死于 逆贼 之手 ! 此乃 不共戴天之仇 ! 朕若再 龟缩于后 , 有何面目 立于天地之间 , 有何资格 再做这 赵宋官家 ?!”
他喘着粗气,死死盯着陈太初:“君王死社稷,天子守国门! 祖宗太宗、真宗皇帝,皆曾御驾亲征,振奋士气!朕……朕虽不肖,亦愿效仿先祖!朕要亲眼看着那逆贼伏诛!朕要亲手……” 他话未说完,但眼中的恨意已说明一切。
陈太初默然。他凝视着赵桓,这位皇帝,在经历废立之危、追杀之惧,已经没有了自己的主意。这或许是伪装,是恐惧驱使下的孤注一掷,但此刻,这份“御驾亲征”的决心,对凝聚士气、彰显平叛正统性,确有益处。况且,将他带在身边,或许比留在看似安全、实则暗流汹涌的开德府,更让人放心。
沉吟片刻,陈太初缓缓点头,沉声道:“陛下既有此心,臣不再阻拦,这天下是赵家的更是天下百姓的,希望陛下到时候别意气用事。 战场凶险,非同儿戏。
陛下需应允臣三事:一,一切行军布阵,皆由臣决断,陛下不得干涉;二,临战之时,陛下须居于 绝对安全 之中军,由 方龙 率 警卫连 寸步不离护卫;三,若事有不谐,陛下须 即刻 听从安排, 撤离险地 !”
赵桓闻言,竟毫不犹豫地重重点头:“朕……皆依你! 只要能诛杀国贼,雪此大恨!”
至于陈太初话语中暗示的“太上皇未必已死”,此刻已被复仇火焰吞噬理智的赵桓,似乎选择性忽略了,或者说,在他内心某个阴暗的角落,那个昏聩无能、导致今日局面的父亲,或许真的“驾崩”了,对皇室名誉、对他自己,都算一种解脱。
陈太初不再多言,转身厉声道:“方龙、方虎!”
“末将(属下)在!” 两兄弟踏前一步。
“传令三军! 即刻拔营! 目标—— 汴梁 ! 着 贾进 率本部留守开德府,安抚地方,谨防北线! 其余各部, 随本王与陛下, 西进讨逆 !”
“得令!”
三月十五,午时,汴梁城西,岳家军大营。
旌旗招展,甲胄鲜明。
经过连日血战,岳家军与李铁牛部已彻底完成对汴梁的三重包围,并将朴承嗣叛军主力压缩在内城及皇城一带。
但巷战的残酷与顾及百姓的掣肘,使得战事进展缓慢。
忽然,西方尘头大起,旋旗如林!秦王 陈太初 的玄色王旗与皇帝 赵桓 的明黄龙旗并辔而行,出现在地平线上!数万精锐,携大破康王、解围开德府之威,浩浩荡荡开来!
“是秦王!是陛下!” “万岁!” 西面围城大军顿时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士气瞬间飙至顶点!
中军大帐前,岳飞、李铁牛等将领早已率众出迎。
见銮驾至,纷纷拜倒:“臣等恭迎陛下!恭迎秦王殿下!”
陈太初与赵桓下马。赵桓望着眼前残破却依旧雄伟的汴梁城墙,望着城头隐约可见的混乱与烽烟,身体微微颤抖,不知是激动还是恐惧。
陈太初则对岳飞微微颔首,一切尽在不言中。
“鹏举,铁牛,辛苦。” 陈太初扶起岳飞,目光扫过众将,“城内情形如何?”
岳飞抱拳,语速极快:“回王爷! 叛军主力约两万,龟缩内城及皇城,凭坚固守。朴贼丧心病狂,驱赶大量百姓上城为质,并纵火焚烧外城民居,制造混乱阻我进军。我部按王爷方略,以飞艇指引,重炮拔点,掷弹筒清剿,逐步推进,已控制外城七成。然内城城墙更高更坚,敌军抵抗尤为激烈,且百姓混杂其间,我军投鼠忌器,伤亡不小。”
陈太初点点头,目光锐利如刀:“无妨。 朴承嗣已经打到我们家了,定不让此獠再次逃脱! 传令! 全军休整半日! 今夜子时 , 集中所有 重炮 、 飞艇 , 轰开内城 城墙 ! 不必再顾忌误伤! 朴贼 以此要挟, 我们便 以雷霆万钧之势 , 碾碎一切抵抗 ! 救出的百姓, 妥善安置 ! 负隅顽抗者, 格杀勿论 !”
“末将遵命!” 众将轰然应诺,士气大振。
然而,就在陈太初部署总攻之时——
东南方向,陈州水道,伏击战场。
血腥的厮杀已近尾声。张猛 立在岸边一处高坡,冷冷俯瞰着下方修罗场般的河道。四十余艘敌船,大半已起火沉没或瘫痪搁浅,河面漂满碎木、尸体,江水被染成暗红。约二十艘 速度最快的鸟船和关船,凭借灵活拼命冲出火网,丢下同伴,向北亡命逃窜。
“将军,追不追?” 副将问道。
“穷寇勿追,谨防有诈。” 张猛抹了把溅到脸上的血沫,目光扫过战场。最多的是那些弃船登岸、垂死挣扎的敌军残兵。这些人极为凶悍杂乱,有剃着月代头、哇哇怪叫的倭寇,有穿着皮袄、面目狰狞的 高丽武士,更多的是形貌猥琐、手持各式兵器的汉人海盗。他们自知逃生无望,竟红着眼,挥舞着刀剑、甚至少量的 燧发短铳 , 嚎叫着 向两岸炮兵阵地 发起了 决死冲锋 !
“哼! 找死!” 张猛冷笑,拔出战刀,厉声喝道:“发信号! 变阵!
狼筅兵 上前! 刀盾手 护卫! 火铳手 , 自由射击 ! 让他们尝尝 王爷亲授 的 鸳鸯阵 ! ”
“咻——咻——咻——!” 三发绿色信号弹 尖啸升空!
刹那间,原本列阵射击的火铳手 与炮兵迅速后撤。阵前,无数长达一丈有余、前端绑缚着 多股削尖竹枝 并 嵌有倒钩利刃 的 奇特长兵器——狼筅,如同钢铁竹林般猛然竖起!手持狼筅的皆是膂力惊人的壮汉,身后跟着手持藤牌腰刀的刀盾手,再后是手持长枪、镗钯的士兵,十一人为一小队,错落有致,瞬间结成一个个 攻防一体 的 小型战阵 !
这正是陈太初根据后世戚继光 鸳鸯阵 改良,并特意绘制图样、详细讲解传给张猛的近战利器!专克倭寇海盗等擅长单兵近战、喜用短兵的敌人!
“杀唧唧——!” 亡命的敌军嚎叫着冲近。
“刺!” 张猛令旗一挥。
“嘿!” 狼筅兵齐声怒吼,手中巨大的狼筅猛地向前突刺、横扫!长达丈余的攻击范围,前端密集的竹枝利刃 瞬间挂住、格挡、搅乱了冲在最前敌军的兵器,甚至勾住了他们的衣物、皮肉!倒钩的设计使得敌人难以挣脱!
“杀!” 刀盾手与长枪手趁机从狼筅缝隙中迅猛出击!刀光闪过,枪影如龙,被狼筅缠住的敌军如同待宰羔羊,瞬间被砍倒捅穿!火铳手则在阵后从容点射,清除稍远的威胁。
狼筅阵如同一台台高效的杀戮机器,在河岸滩头稳步推进。凶悍的海盗倭寇,面对这前所未见、毫无破绽的战阵,个人勇武毫无用武之地,冲锋变成了自杀。惨叫声、兵刃入肉声、铳响声不绝于耳。
战斗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当最后一名负隅顽抗的高丽武士被三杆狼筅同时刺穿胸膛挑起时,河岸终于渐渐安静下来。数千敌军 伏尸滩头,鲜血浸透了泥土。张猛 所部,伤亡微乎其微。
“痛快! 王爷所授战阵,果然犀利无匹!” 张猛畅快大笑,随即下令:“迅速打扫战场! 清点缴获! 救治伤员! 将战报 八百里加急 , 报与 王爷 !”
三月十五,申时末(下午五点),汴梁城西,岳家军观阵台。
这是一处临时搭建的高台,可俯瞰大半个汴梁内城。陈太初、赵桓(全身甲胄,外罩龙纹披风),在岳飞、李铁牛、方龙 等大将簇拥下,登台了望,做最后的总攻部署。
夕阳西下,余晖如血,将残破的汴梁城染上一片凄艳的金红。内城方向,仍有零星的枪炮声和喊杀声传来,但大局已定。
陈太初正用望远镜仔细观察着内城 宣德门 一带的防御,忽然,他动作一顿,眉头紧紧锁起。
“鹏举,你看那里。” 他将望远镜递给岳飞,指向宣德门城楼。
岳飞接过,凝神望去,脸色也是骤变!只见那高高的宣德门城楼之上,旌旗杂乱之中,数十名叛军武士押着一个人,缓缓推到了垛口之前。
那人未戴冠冕,花白的头发在暮色寒风中凌乱披散,身上竟穿着一件刺目的、不合礼制的绯红色绣金蟠龙袍!在夕阳映照下,那红色仿佛流淌的鲜血,诡异而狰狞!他身形佝偻,被反绑双手,似乎还在挣扎,但隔着如此之远,看不清面容。
“那是……” 岳飞声音干涩。
陈太初夺回望远镜,死死盯住那个身影,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虽然看不清脸,但那身形,那披散的白发,那刺目的绯红龙袍……难道……
就在这时,赵桓似乎也察觉到了异样,他抢过身旁亲卫的千里镜,颤巍巍地举到眼前,向宣德门望去。
下一刻——
“哐当!” 千里镜从赵桓手中滑落,砸在木台上。他如遭雷击,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双眼死死瞪大,充满了极致的震惊、难以置信,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与冰寒!
“父……父皇……” 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仿佛被人扼住了脖子,踉跄后退,几乎站立不稳,被身旁的方龙一把扶住。
“陛下?!” 众将惊呼。
陈太初放下望远镜,面沉如水,眼中寒芒爆射。虽然看不清面目,但赵桓的反应,已然说明一切!
是太上皇赵佶!
他竟然没死!
而且,被朴承嗣以如此 屈辱、诡异的方式 , 推上了城头 !
“朴——承——嗣——!” 陈太初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杀意冲天!这妖人,竟敢如此折辱大宋太上皇!这已不仅仅是篡逆,更是对赵宋皇室、对中原华夏 彻头彻尾的羞辱与挑衅!
“王爷! 你看!城头有动静!” 李铁牛急声道。
只见宣德门城楼上,叛军中走出一人,身材高瘦,脸上覆盖着狰狞的青铜面具,正是朴承嗣!他一把抓住 赵佶披散的白发,强行将他的头按出垛口,面向西方,面向陈太初与赵桓所在的观阵台!
紧接着,一个被内力催动、清晰而癫狂的声音,借助某种简陋的喇叭状器具,远远传来,回荡在血色黄昏下的两军阵前:
“陈——太——初——!赵——桓——!”
“看清楚了——!”
“ 这,就是你们的太上皇,老东西我还留着,你们来取啊 !”
“哈哈哈哈哈——!”
“攻城啊! 开炮啊! 来杀我啊!”
“看看是你们的 炮弹快 , 还是本座手中的 刀快 ! 看看这 老废物 , 是先被你们炸成碎片 , 还是先被本座 摘了脑袋 !”
“有本事—— 就踩着这 老东西的尸首 —— 攻进来 !”
“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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