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依娜的话音刚落，蓝羽便下意识地抬头望向与她相对而立的裴砚琛。
恰在此时，男人的目光也向她这边看了过来。
不期然的四目相对，引发的氛围却是长久的沉滞。
蓝羽收回视线，再次低头俯视正搂住自己的女儿时，脑海中不由得闪过刚刚在餐厅听到的那些话。
她将手放在小姑娘的头顶揉了揉，语气里忽然就带了些伤感：“娜娜，以后你要听爸爸的话，好好学习，努力上进，快快长大。”
好好学习，为了胸有丘壑、智明心亮，于世事纷扰中握得选择之权，不任人予取予求。
努力上进，为了常保进取之姿、笃行不怠，在岁月长河里锚定生活航向，不陷庸碌囹圄。
快快长大，为了目能辩善伪、身可御风霜，于尘世辗转间筑起守护之墙，不被阴霾暗箭所伤。
裴依娜并没有感觉出今天的妈妈有什么不同，裴砚琛却听出了蓝羽话语里不同于以往的感伤。
他面露疑惑，似乎不明白前妻这份淡淡的哀伤从何而来。
裴依娜在蓝羽怀里蹭了蹭，语气比以往多了份乖巧：“妈妈，我知道了，那我走了。妈妈再见！”
“再见！”
蓝羽刚说完这两个字，一旁的裴砚琛便说道：“娜娜，去车上等爸爸。”
这是他自蓝羽回来后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裴依娜听话地松开蓝羽，迈着轻快的步伐，蹦蹦跳跳地朝车子跑去。
裴砚琛望了眼女儿的背影，又将目光落回蓝羽身上：“小羽，刚下班？”
听到他的问话，蓝羽收回落在女儿后背的视线，看向了前夫。
这还是他们离婚以来，她第一次这样郑重其事地看着他。
“离婚的事，你还没有告诉娜娜？”
裴砚琛点了点头：“嗯，还没有。”
蓝羽轻轻“哦”了一声：“这件事，你还是尽快和她说吧，毕竟……”
毕竟她也挺喜欢刘月的，就是不知道刘月对裴依娜的感情是真情流露还是虚情假意。
“毕竟，你也快要结婚了。”
再婚以后，你们三个就会成为真正的三口之家了 ，未来是四口，甚至五口，或者更多……
蓝羽的声音很平静，至少裴砚琛听不出什么其他情绪来。
他们两人就那样互相对视着，良久，裴砚琛才说了一句“好”。
“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蓝羽转过身，边往屋里走，边说着：“都是应该的，希望以后你能对娜娜好。”
希望你和刘月的孩子出生后，你还能像现在一样对她好就行。
即使做不到一碗水端平，至少也不要亏待了她。
裴砚琛望着她渐渐消失在门后的身影，又在原地站了一会，才转身驾车离开。
蓝羽刚走到卧室门口，手机便在口袋里震动起来。
看着屏幕上仿佛几个春秋没打来过的号码，她有一瞬的犹疑。
从书房出来的蓝玉玲见一向处事果断的女儿正对着响个不停的手机发呆，忍不住走到她面前问道：“小羽，怎么不接电话？”
蓝羽被母亲的声音拉回现实，她看了眼手机屏幕，那串号码依旧固执地跳动着。
她深吸一口气，正要按下接听键，电话却自动挂断了。
她松了一口气，刚要和蓝玉玲说话，那串号码就又跳动了起来。
蓝羽下意识地蹙眉，还真是不厌其烦。
这次她没有犹豫，在第一时间就接了起来。
蓝玉玲见女儿要讲电话，她也不是那不懂分寸的母亲，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她也没有要过多干涉的想法。
转身便回了自己的房间。
蓝羽回到自己的卧室，关上了房门，才问道：“什么事？”
“阿羽，是我。”
电话那端传来一个低沉中却又带着丝温和的嗓音。
“嗯，我知道。”
蓝羽点了点头后，坐在了床榻上。
她工作了一天，身体感到有些疲惫，今天不打算加班了，想早点休息。
可是电话那头的人却好像并不想就这样放过她。
“现在你自己回来，还是让张途安去接你，或者我亲自上门，你选一个。”
呵！
威胁她？
蓝羽狠狠地皱了一下眉，眉心的川字恨不得穿过手机夹死那边说话的人。
“我自己回去。”
挂断电话，敲开蓝玉玲的房门，跟她说了一声，便拿着车钥匙出了门。
刚推开家门，便看到了坐在沙发上矜贵中带着点凄然的男人。
今天的阿岩，倒是稀奇，竟然没有像往常那般戴着他那副面具。
蓝羽望着他那张好似经过鬼斧神工雕刻而造就的脸庞，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
男人果然就是麻烦，都分手了，还总是对她纠缠不休。
不像她们女人，分手了，便干脆利落地转身，从不为过去的感情纠结徘徊。
阿岩抬眸看她，眼神深邃，像藏着星辰大海：“累了？”
他起身将蓝羽按在沙发里，走到她身后，力道均匀地为她捏着肩。
“嗯。”蓝羽闭上眼，享受着这片刻的宁静。
“找我有事？”
阿岩正捏揉的手微微一顿，不过一瞬，便又继续刚才的动作。
“阿羽，你又去见云熠乾了？”
蓝羽本来还闭着的眼睛突然睁开，她凝重地问着：“你一直在监视我吗？”
空气安静了几秒，放在她肩上的手却还在工作。
“嗯。”只这一个字，便做了肯定的回答。
既不解释，也不欺骗。
坦荡得让人不寒而栗。
足足过了一分钟，蓝羽才低低地问道：“阿岩，你到底想干什么？分手了的前任，不是就应该像死人一样，不要再出现在对方的生活中吗？为什么你要一而再再而三，屡次三番地来打搅我呢？”
“更何况，我们以前是什么关系？你从来也没承认过我们的关系，你不是我的男朋友，我也不是你的女朋友，咱们以前的关系顶多算是床伴、炮友。连情侣都不是，你有什么资格一直缠着我？更过分的是，你竟然还监控我的行程。”
“你不觉得自己很过分吗？”
搁在蓝羽肩上的手再次顿住，这次停下的时间稍微长了一些，但也只是长了一些。
半分钟后，阿岩再次继续为蓝羽捏着酸痛的肩膀。
“我以为我不说，你也知道，我是认可你女友的身份的。我曾经问你愿不愿意嫁给我，当时你拒绝了我，你还记得吗？我从来也没有在心里用床伴、炮友这样的字眼来定义你。”
说到这里，阿岩的嗓音已染上了浓浓的哭腔。
这时，蓝羽感觉有水一样的东西落在了自己脸上。
她下意识地抬头望了上去，他……竟然真的哭了。
蓝羽整个人都僵住了，她从未想过，这个在她印象里总是沉稳、在外人面前极度冷漠的男人，会在她面前哭泣。
温热的液体落在她脸上，带着一种滚烫的触感，烫得她心尖都在发颤。
她还没见过哪个成年男人哭，还是为了她而哭，怎么哄？
她不会啊……
阿岩的手还在为她捏着肩膀，只是动作明显失了之前的平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没有说话，只是那落在蓝羽脸上的“水珠”，却越来越多，越来越密。
蓝羽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呼吸的沉重，以及那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浓郁得化不开的悲伤。
她明明还有很多质疑的话没有说出来，现在这种状况还让她怎么问得出口。
都是成年人了，还搞这一套，是不是当初她如果愿意在裴砚琛面前哭一哭，就能挽回男人的心？
蓝羽被这突如其来的念头吓了一跳，她从来不是那种为了男人辜负她便哭哭啼啼乞求对方不要抛弃自己的女人。
让她像一个菟丝花般，依附于谁的情绪，为那虚无的情意垂泪乞怜，她做不到。
是的，裴砚琛从来也没见过蓝羽哭泣，更没见过她为了什么事而求他。
蓝羽定了定神，起身从侧面轻轻拥住了阿岩。
手在他后背轻轻拍打着，以作安抚。
嘴里像哄婴儿时期的裴依娜般低喃着：“阿岩，别哭，你乖一点。”
阿岩的身体僵在了原地，像是被施了定身咒般。
蓝羽能清晰地感觉到他后背肌肉的紧绷，以及那难以抑制的轻颤。
他转身回抱住了她，将日思夜想的女人紧紧地圈进了怀里，带着道疤的脸颊深深地埋在了蓝羽的颈窝里。
“阿羽，你别离开我，好不好？能不能不分手？当初你提分手，我没反对，是我的错，你原谅我，好不好？”
话音刚落，他便哭着跪在了蓝羽面前，额头哀哀戚戚地抵在了她的脚上。
一个在商场上叱咤风云的男人，在自己喜欢的爱人面前，姿态低到了尘埃里。
“阿羽，没有你，我会死的，你就留我在你身边当一条狗吧，好不好？”
蓝羽浑身一震，像是被雷击中般，愣在原地。
阿岩滚烫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脚踝，她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那个在她印象里，永远冷静自持、甚至有些冷硬的男人，此刻却卑微到了极致，将所有的骄傲与尊严都碾碎，捧到她面前。
只为求得她的一句原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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