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岚顺着厂区的大路，挨家挨户地一路找过去。
她现在很后悔，自己刚刚太冲动了。
外面下着小雨，远航出门的时候还没下雨，他也没带伞。向岚急着找到孩子，生怕他淋着雨会生病。
在外面四处奔走了一个多小时，她才在一家路边的小餐馆找到了他。
这家餐馆不大也就十几平，墙上挂着一台电视机，正在播天气预报。
起初远航只是走累了不想回家，他看到这家店的电视在播新闻才停下来的。
老板看他站了很久才问他怎么不回家。
远航问老板可不可以让他进去坐一会儿。
老板是北方人，到南方来打工的，攒了点钱就开了一家小餐馆，生意一直不温不火的。
店里客人不多，外头已经下起了小雨，老板心疼孩子，就让他进来避雨。
远航和老板说了谢谢，就找了一个僻静的位置坐着。
虽然是饭点，但来吃饭的客人只有两个。
远航觉得电视是世界的窗口，这些都是真实发生的事情，但这些真实和他没有关系。
北方已经开始下雪了，而南方只是变冷了一点。
世界在窗口的里面，他在外面，好像永远都有一墙之隔。
向岚找到他的时候，没有叫他，只是站在旁边看着。
还是老板提醒他，说他妈妈来接他了，远航这才抬头看着向岚，最后低下了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作为母亲向岚是又气又急，她看着孩子，也没急着批评他。
这时远航的肚子“咕噜”地叫了一声，向岚就问老板要了一盘水饺。
母子俩还是没有说话，小店里面很安静，只有身后电视里《焦点访谈》的声音。
老板端着一盘热腾腾的水饺过来，看着这尴尬的场面就欢快地说：“来啦，你要的水饺，猪肉白菜馅儿的。我给你们整点醋啊，小朋友来尝尝，可好吃了。”
向岚先开口说：“吃吧，有什么事吃饱了再说。”
远航拿了筷子，第一个夹到妈妈碗里。然后给自己夹了一个，就开始吃了起来。
也许是真的饿极了，也许是沾着香醋的猪肉白菜饺子太好吃了，孩子吃得狼吞虎咽的，一口接着一口。
就连老板问他好不好吃，因为嘴里塞着食物说不了话。他就只能点了点头来表示称赞。
老板倒是眉开眼笑的，就说：“那你们先吃着，我去忙了。”
一盘饺子很快也就吃得差不多了，向岚没吃几个，还剩两个的时候，远航就说自己吃饱了。
向岚看着盘子里的饺子，就对远航说：“妈妈跟你道歉，刚才妈妈不该打你。”
远航没说话，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这种情绪很难说清楚，但他也不是因为她妈妈的那巴掌才生气的。
他只能模糊地感觉到，就是最近一连串的事情让他很难过吧。
虽然他嘴硬说不在乎，可毕竟他才12岁。谁不想有一个正常的温馨的家庭，谁不想在学校交朋友，一起聊天、一起玩、一起放学、然后道别、说好明天见。
但他好像没有这个资格了，这不是他自己造成的，他不会怪自己。
可就是忍不住地难过了起来。
远航问：“妈妈，我还能过正常人的生活吗？”
向岚一开始没听明白，他这话从何说起，仔细想一会儿才说：“远航，这一切是妈妈不好，妈妈没有保护好你。”
“爸爸的事又不是你的错。我也不知道应该怪谁。”远航甚至都不知道该不该怪老师和同学，当然谭辉那几个做的事肯定是不对的。
只是其他同学的态度的确很令人伤心，但如果换过来，他自己也未必能做的有多好。
很久以后远航才明白，偏见其实是由于认知缺乏而产生的一种心理保护机制，它能保人也能害人，就看带有偏见的人怎么用它。
在当年，多的是不明事理的大人和不明事理的孩子，所有人都在这种混沌的环境下长大。
毕竟九年义务教育普及才二十年左右，还有很多地区连学校都没有，无法贯彻落实。
远航没有其他多余的要求了，只想安安静静地上学。也许上了初中换个环境会好一点。
“远航，你的外婆告诉我，做人要正直善良才对得起人这个字。妈妈对不起你的是，我没有给你找一个好的父亲。”向岚压抑着多年的痛苦说的这句话。
她和莫友德好，最开始就是觉得，这个人能对素不相识的她出手相助，一定是个有正义感的人。她没想到人竟然能变成这样。
向岚抹去脸上的眼泪，接着说：“妈妈不求你功成名就，大富大贵，只希望你不要活成你爸那个样子。”
远航想起了他父亲每次对他们母子施暴时，面目狰狞的模样，摇了摇头就说：“我要是活成那样，宁愿去死。”
“呸呸呸，你这孩子好好的提什么死啊。”
“妈妈，对不起。我让你担心了。”
向岚趁自己还没哭，就伸出手，在远航脑门上弹了一个脑瓜崩，远航痛得叫出来，用手捂着额头。
“知道痛下次就不要乱跑。”
“知道啦。”向远航因为痛所以一脸委屈，向岚心疼孩子也一脸委屈。
母子俩委屈巴巴对视半天，最后没忍住，突然就笑了出来。
远航从纸巾盒里抽了两张纸给妈妈擦眼泪。
特殊监护病房里，两名警务人员正看守向远航，还有两名在门外守着。
向远航睁开眼睛的时候，意识有些不清醒，等到大脑开始运转，回想起最后的记忆时才判断出，自己还活着。
旁边的民警问他：“你醒了。”
向远航没说话，他动了一下身体，发现手脚都带着镣铐。
那位民警说：“你别乱动，好不容易把你救活的。”
其他自杀的人必定会问的一句话是“为什么要救我？”。但向远航开口说的是：“没必要浪费医疗资源。”
两位民警互相看了一眼，确实病得不轻，这人压根就不想活啊。
但是罪犯要是死了，他们得担责。
民警问他：“你的家属在外面等你，你要见他们吗？”
“家属？”向远航对这个词有点陌生。
“对，你女朋友还有你弟弟。”
“我不想见他们。”他连声音都提高了，“别让他们进来。”
其中一位民警说：“行，但得告诉他们一声，人在外面都守了一晚上了。”
向远航没说话，只是把脸转过去，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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