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长办公室厚重的红木门仿佛一道无形的界线，门内是江泉市权力运行的核心地带，空气中弥漫着雪茄、名贵普洱与某种不容置疑的威权混合的气息。秦风站在门前，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并无需整理的领带，手中那份关于“雾江生态文化长廊”文旅方案的汇报材料，此刻重若千钧。他知道，这不仅仅是一次工作汇报，更是一场精心设计的摊牌，一次对赵达康底线的试探与挤压。
他抬手，敲门。声音沉稳。
“进。”里面传来赵达康略带沙哑却中气十足的声音。
推门而入，赵达康正站在那巨大的沙盘模型前，背对着门口，手里拿着一根激光笔，红色的光点在一处规划中的高尔夫别墅区上来回游移，如同逡巡领地的猛兽。
“市长。”秦风出声。
赵达康缓缓转过身，脸上带着惯有的、颇具压迫感的笑容：“秦风啊，来得正好。看看这块地，未来可是我们江泉高端休闲居住的标杆，就得配得上‘清泉计划’的档次！”他兴致勃勃，仿佛完全忘了昨日常委会上的微妙交锋。
秦风走上前，目光扫过那片被激光点染红的区域，距离雾江主河道不足百米。“位置很好，视野开阔。”他语气平淡地评价，随即话锋一转，“市长，我来汇报一下‘雾江生态文化长廊’项目的具体实施方案和人员组建思路。”
“好！坐！”赵达康大手一挥，率先走到沙发主位坐下，示意秦风坐在对面。秘书悄无声息地奉上两杯热茶，又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秦风将汇报材料递过去，赵达康接过来，却只是随手放在茶几上，看都没看，身体向后靠进沙发里，摆出聆听的姿态，眼神却带着审视。
秦风开始汇报，语调平稳，内容却经过精心打磨。他详细阐述了“长廊”项目的宏大愿景、对提升城市形象、带动旅游经济的巨大作用，重点突出了如何通过“今昔对比”来彰显“清泉计划”的历史功绩。言辞之间，充满了对赵达康主导工作的赞美与拥护。
赵达康听着，手指在沙发扶手上轻轻敲击，脸上笑容依旧，但眼神深处的锐利却逐渐凝聚。他这种老江湖，太清楚漂亮话背后的潜台词。
当秦风提到“需要成立一个跨部门的‘史料征集与项目协调领导小组’，深入挖掘历史资料，确保项目内容真实、丰富、有冲击力”时，赵达康敲击的手指停住了。
“领导小组？都有哪些部门参加啊？”他端起茶杯，吹了吹气，状似随意地问。
秦风报出早已拟好的名单：文旅局、档案馆、卫健委、市场监管局、教育局、科协…
每报出一个名字，赵达康的眼角就微不可查地跳动一下。这些部门串联起来，覆盖的信息面足以拼凑出一幅接近完整的雾江生态变迁图景！
“想法不错。”赵达康放下茶杯，声音听不出喜怒，“牵头人定了吗？让文旅局老张来干？他熟悉情况。”
“张局长事务繁忙，我建议由档案馆编研科的科长李芸同志具体负责史料征集牵头，她专业扎实，作风严谨。”秦风平静地抛出第一个人选。
“李芸？”赵达康皱起眉头，显然对这个陌生的名字感到意外和不满，“一个科长？压得住阵脚吗？下面那些局长们能听她的？”
“正因为级别不高，才更能体现市里对基础史料工作的重视，避免过多的行政干预，确保还原历史的本真。”秦风理由充分，“具体协调工作，可以由我的秘书杨小波协助，他年轻，有冲劲，正好锻炼。”
赵达康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炬：“杨小波？就是那个在码头差点和市容队起冲突的年轻人？秦风啊，年轻人有锐气是好事，但也要懂规矩，顾大局。这么重要的项目，协调工作还是让府办派个经验丰富的副秘书长来抓比较稳妥。”他试图重新夺回控制权，甚至不惜敲打秦风。
“余雷秘书长不是正在全力督查‘清泉计划’的重大项目落实吗？分身乏术。”秦风毫不退让，反而将了赵达康一军，“况且，杨小波虽然年轻，但原则性强，对工作有热情，这次正好是个锻炼的机会。如果市长觉得他不成熟，那更应该在具体工作中加强指导。”他巧妙地将“用人”问题转化为“培养干部”的问题。
赵达康被噎了一下，脸色微沉。他盯着秦风，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更深层的意图。办公室里空气凝固，只剩下茶杯里热气袅袅升腾。
沉默了近一分钟，赵达康忽然笑了，只是笑容有些冷：“秦风啊，你对工作这么投入，是好事。但这个项目，毕竟牵涉面广，敏感度高。史料征集，尤其是环境历史对比这块，要把握好尺度，要注意维护当前大好局面的稳定，不能为了对比而对比，引发不必要的联想和误解。”
他终于点破了核心担忧——害怕“今昔对比”对比出问题。
“市长放心。”秦风迎着他的目光，语气坚定而“诚恳”，“尺度一定会严格把握。所有征集到的资料和对比方案，最终都会由领导小组集体审核，并报市长您本人最终审定。我们的目的， 是为了更突出您和市委市政府带领江泉人民取得的辉煌成就。”
他将最终审核权双手奉还，给了赵达康一个看似牢牢握在手中的“安全阀”。这是一个交易，一个妥协。
赵达康目光闪烁，显然在急速权衡。强硬否决？理由不足，且显得心虚。完全同意？心有不甘。秦风的方案在程序上无懈可击，甚至处处体现了对他的“尊重”，但潜在的风险又实实在在。
他又沉吟了片刻，手指无意识地在茶杯边缘摩挲，最终，像是下了很大决心，缓缓开口：“既然你考虑得这么周全，那就…先按你的思路试试吧。但是，秦风，”他语气加重，带着明确的警告，“你要亲自把关！每一个环节都要盯紧！出了任何纰漏，我唯你是问！”
“是！请市长放心，我一定亲自抓好落实，确保万无一失！”秦风立刻表态，语气斩钉截铁。
汇报在一种看似达成共识、实则各怀心思的氛围中结束。秦风起身告辞。
赵达康没有起身，只是坐在沙发上，看着秦风离开的背影，眼神阴晴不定。直到门关上，他猛地抓起茶几上那份汇报材料，粗略翻到人员名单那一页，目光在李芸和杨小波的名字上停留良久，脸色彻底阴沉下来。
他拿起内部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声音冰冷：“是我。文旅那个项目，秦风搞了个领导小组，名单你看到了吧？…对，档案馆那个，还有他那个秘书…给我盯紧点！他们调阅的所有资料，接触的所有人，形成的所有报告，我都要第一时间知道！…出了岔子，你们自己掂量！”
另一边，秦风走出市长办公室，走廊冰冷的空气扑面而来。他后背的衬衫，已被冷汗微微浸湿。他知道，赵达康的“同意”是多么的艰难和勉强，其后必然跟着更严密的监视和更凶狠的反制。
他回到自己办公室，关上门，立刻拿起电话。
“小波，通知李芸科长，领导小组筹备会议明天上午九点，在小会议室召开。会议通知…正常走流程下发。”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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