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奘的话音落下,那片由臂骨与腿骨构成的森林,仿佛被赋予了生命。
风吹过,骨叶碰撞,哗啦作响。
声音里没有萧瑟,只有无尽的悲泣。
“心?”
孙刑者挠了挠脸颊,一脸费解。
“这玩意儿是心?俺老孙的心可不长这样。”
云逍也皱起了眉。
他看着玄奘,眼神里带着一丝怀疑。
“师父,您确定这是‘心’?”
玄奘瞥了他一眼,神情凝重,没有回答。
“我读书少,您别骗我。”云逍继续说,“哪家人的心长得跟马蜂窝似的,还带自动防御系统。”
他指着那片骨林。
“这地方,与其说是‘心’,不如说是个陷阱。一个用记忆和执念编织的,只进不出的笼子。”
“你说的没错。”玄奘竟然点头同意了。
“那您还说这是心?”孙刑者更糊涂了。
“心,也可以是笼子。”玄奘叹了口气,语气复杂,“走吧,此路不通,我们绕过去。”
他率先转身,沿着骨林边缘,朝着那股“醋味”更浓郁的方向走去。
众人立刻跟上。
“大师兄,师父他……是不是有点不对劲?”孙刑者凑到云逍身边,压低了声音。
“他一直都不太对劲。”云逍小声回道。
“俺是说,他好像认识这里的主人。”
“何止是认识。”云逍撇撇嘴,“看他那副便秘一样的表情,八成是老情人。”
孙刑者猴眼一瞪,满是震惊和八卦。
诛八界默默走在后面,耳朵却悄悄竖了起来。
他们绕着骨林走了约莫半炷香。
脚下的地面,开始发生变化。
原本坚硬的白骨大地,变得有些……柔软。
踩上去,像是踩在了一块巨大的,铺着骨片的肉垫上。
“这地……怎么软了?”孙刑者第一个察觉到不对,他用力跺了跺脚。
地面微微一颤,仿佛活物。
云逍停下脚步,蹲下身,用手指按了按地面。
触感温热,且富有弹性。
他抬起头,看向两侧的山壁。
山壁不再是单纯的白色,上面浮现出无数细密的血色纹路,如同交错的血管。
甚至能感觉到,那山壁在进行着极其轻微的,有规律的脉动。
“师父。”云逍站起身,面色古怪,“您有没有觉得,这里……好像有点热?”
玄奘没说话,只是眼神愈发凝重。
“不止是热。”诛八界忽然开口,他指着前方,“你们看。”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前方是一条狭长的峡谷。
峡谷的入口处,正不断向下滴落着某种半透明的,略带粘稠的液体。
液体落在地上,发出一阵“滋滋”的轻响,冒起一缕白烟。
空气中那股浓烈的“醋味”,被一股更强烈的酸腐气味所覆盖。
“这味道……”孙刑者捏住了鼻子,“俺老孙的火眼金睛都要被熏瞎了。”
云逍的脸色彻底变了。
他用【通感】尝了一下。
那股味道,霸道,直接。
充满了分解与消融的意志。
“我们得快点。”云逍的语气变得急促,“这地方,在‘消化’我们。”
话音刚落,他们身后的地面猛地拱起。
数十只由肋骨组成的,如同蜈蚣般的怪物破土而出,朝着队伍后方疯狂扑来。
“又是这些鬼东西!”
孙刑者怒吼一声,金箍棒横扫而出。
砰砰砰!
骨头蜈蚣被砸得粉碎。
但更多的怪物从地面钻出,悍不畏死。
“金大强,开路!”云逍大喊。
“好。”
金大强巨大的身躯向前猛冲,直接撞进了那条滴着粘液的峡谷。
滋啦!
粘液滴落在他的金属身躯上,立刻腐蚀出一个个坑洞。
金大强却毫无痛觉,只是闷头猛冲。
众人紧随其后。
进入峡谷,脚下的地面变得更加湿滑泥泞。
两侧的“墙壁”不再是山石,而是某种蠕动的,覆盖着粘膜的肉壁。
它们有节奏地收缩,挤压,试图将众人碾碎。
整个峡谷,就像是一条活物的食道。
“大师兄,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孙刑者一边挥舞金箍棒砸开挤压过来的肉壁,一边大叫。
“别问我,我正在思考人生。”云逍的声音有些发颤。
他感觉自己像是一颗正在被吞咽的药丸。
诛八界护着净琉,九齿钉耙挥舞成一片寒光,将所有靠近的攻击尽数挡下。
净琉的小脸惨白如纸,身体不住地发抖。
“师兄……我……我好难受……”她的声音带着哭腔,“这里的东西……好脏……”
她的【净莲宝体】,对这种充满了怨毒与污秽的环境,产生了剧烈的排斥反应。
“忍住。”诛八界从怀里摸出一块黑漆漆的铁矿石,塞到她手里。
“吃。”
净琉下意识地啃了一口。
冰冷的金铁之气顺着喉咙流下,让她稍微舒服了一些。
队伍在“食道”中艰难前行。
周围的“过敏反应”已经不能称之为反应了。
这更像是一个生物体,在动用全部机能,清除体内的异物。
疯狂,且不计后果。
穿过狭长的峡谷,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他们似乎来到了一个巨大的洞窟。
洞窟的地面,是一片翻涌着气泡的,散发着恶臭的酸液之湖。
湖中,漂浮着无数尚未被完全消化的骸骨。
洞窟的穹顶上,垂下无数钟乳石般的肉柱。
整个空间,都在缓缓蠕动。
“这里是……胃?”孙刑者看着眼前的景象,猴脸都绿了。
“看来我们到站了。”云逍干巴巴地说。
他现在严重怀疑,自己闻到的那股“醋味”,根本不是什么执念。
可能就是这里的胃酸味。
“路在哪?”诛八界问道。
“跟着味儿走。”云逍指了指酸液湖的对岸。
在那边,有一个更加幽深的洞口。
最浓烈的“醋味”,就是从那里传来的。
可问题是,他们和那个洞口之间,隔着一片致命的胃酸湖。
“俺老孙飞过去!”
孙刑者说着,便要驾云。
然而,他刚跳起来不到三尺,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死死压了回去,重重摔在地上。
“这里禁飞。”玄奘淡淡地开口。
“那怎么办?游过去?”孙刑者指着那片翻滚的酸液,“俺老孙可不想被溶成一锅猴骨汤。”
玄奘没有理他。
他只是走到湖边,伸出一只手,探入酸液之中。
滋……
一阵轻烟冒起。
玄奘的手,却毫发无损。
他缓缓抬起手,五指张开。
嗡!
一股无形的气劲,从他掌心扩散开来。
整片酸液湖,瞬间为之一滞。
紧接着,湖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凝固。
那些翻涌的气泡,沸腾的酸液,统统静止了。
不过短短数息之间,一片致命的酸湖,就变成了一块巨大的,黄绿色的“琥珀”。
“走吧。”
玄奘收回手,第一个踏上了凝固的湖面。
孙刑者看得目瞪口呆。
“这……这就行了?”
“师父的道理,有时候还是很好用的。”云逍拍了拍他的肩膀,跟了上去。
众人迅速穿过湖面。
刚一踏上对岸的实地,身后那凝固的湖面便瞬间解封,重新开始翻涌沸腾。
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幻觉。
“好险。”孙刑者擦了擦额头不存在的冷汗。
前方的洞口,更加狭窄,更加幽暗。
而且,坡度是向下的。
他们走了进去,感觉像是在钻一条曲折的肠子。
周围的墙壁上,布满了褶皱和绒毛状的凸起。
脚下的地面,也变得异常粘腻。
空气中的味道,变得更加复杂。
酸味,腐臭味,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甜腻。
“大师兄。”孙刑者的声音有些发虚,“俺老孙怎么感觉……这路越走越不对劲。”
“我也觉得。”云逍点头,“有种……便秘的既视感。”
“啥?”
“没什么。”
队伍在曲折的“肠道”中不断深入。
这里的攻击,不再是骷髅兵那样的实体。
而是从四面八方的肉壁中,渗透出一种无形的,充满了恶意的精神冲击。
每一次冲击,都像是一根无形的针,刺入脑海。
净琉的情况变得越来越差。
她浑身滚烫,纯净的琉璃宝体上,甚至浮现出了一丝丝黑气。
“不行……我走不动了……”
她脚下一软,几乎要瘫倒在地。
诛八界一把扶住她,眉头紧锁。
“她快撑不住了。”
云逍也停下脚步,看向净琉。
小姑娘的眼神已经开始涣散,嘴里无意识地呢喃着什么。
“怨……好浓的怨……”
“是怨念。”云逍对众人说道,“这里的核心力量,不是妖力,也不是魔气,就是纯粹的怨念。”
他顿了顿,补充道。
“一种……爱而不得,恨入骨髓的怨念。”
“这种怨念太强大了,强大到已经扭曲了现实,甚至把这片土地的根本,地脉,都给……腌入味了。”
云逍想了半天,才找到一个合适的词。
“腌入味了?”孙刑者嘴角一抽。
“对。”云逍点头,“所以,这整片地方,才会像活过来一样。因为它本来就是活的。是被一股不死的执念,强行赋予了生命。”
“怨念……可以做到这种地步?”诛八界有些难以置信。
“本帅当年……也见过因情所困的女子,但最多也就是化为厉鬼,祸害一方。把一座山都变成自己身体的,闻所未闻。”
“那是因为她们的怨念,不够纯粹,也不够持久。”云逍看着前方幽暗的通道,轻声说。
“而我们这位,看样子是把几千年的光阴,都用来干这一件事了。”
“几千年?”
“那股醋味,没有几千年的陈酿,到不了这个浓度。”云逍说得理所当然。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玄奘,忽然开口了。
“守拙。”
“弟子在。”
“你可知,执念为何物?”
云逍一愣,没想到师父会突然问这么有深度的问题。
他想了想,说道:“求而不得?”
“是,也不是。”玄奘摇了摇头,“执念,是心上的一把锁。锁住了自己,也锁住了别人。”
他看向前方。
“有人用它来锁住仇恨,有人用它来锁住欲望。”
“而她,用它来锁住一段……已经腐朽的时光。”
玄奘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罕见的疲惫和……悲悯。
“师父。”云逍看着他,“您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玄奘没有回答。
他只是走到净琉面前,伸出一根手指,点在她的眉心。
一圈柔和的金色佛光,从他指尖散开,笼罩了净琉全身。
净琉痛苦的神情,瞬间缓和了下来。
她体表的黑气,如同遇到了烈日的冰雪,迅速消散。
“贫僧暂时封住了她的六识,让她感觉不到此地的污秽。”玄奘收回手,说道,“但撑不了太久,我们必须尽快找到源头。”
“源头就在前面。”云逍指着前方。
那股味道,已经浓郁到了极致。
队伍再次出发。
有了玄奘的佛光护持,净琉虽然依旧虚弱,但总算能继续前行。
又走了不知多久,前方的通道,开始出现无数的分叉。
如同一个巨大的迷宫。
“走哪边?”孙刑者问道。
云逍闭上眼睛,仔细“品尝”着每一个岔路口的气味。
“左边第三条。”
他毫不犹豫地指向一个方向。
“那里的味道,最新鲜。”
众人依言而行。
通道变得越来越宽阔,墙壁的蠕动也越来越剧烈。
他们能清晰地听到,从四面八方传来“咕噜咕噜”的声音。
像是……肠道蠕动的声音。
孙刑者的脸色,变得越来越白。
他那双火眼金睛,此刻正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芒。
他似乎在透过这层层叠叠的血肉障壁,看到了更深层,更本质的东西。
“师父……”
他忽然停下脚步,声音都在发颤。
“怎么了?”玄奘回头看他。
“不对头……这地方……很不对头……”
孙刑者指着周围,结结巴巴地说。
“俺老孙……刚才用火眼金睛看了看。”
“这……这里根本不是什么山,也不是什么洞。”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要说出什么极其恐怖的事情。
“这整座白骨岭……它的山脉走向,内部结构……都跟……都跟书上画的,一种东西一模一样。”
“什么东西?”云逍追问。
孙刑者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消化……消化用的东西。”
他看着众人惨白的脸,一字一顿地说道。
“俺老孙感觉,咱们现在……正走在她的……大肠里!”
这句话,像是一道惊雷,在狭窄的通道中炸响。
诛八界手里的九齿钉耙,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金大强那张憨厚的金属脸上,也露出了拟人化的呆滞。
云逍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终于明白,那股复杂的味道是什么了。
好家伙。
这已经不是捉妖了。
这是在给一个巨大的病娇,做结肠镜检查。
而且,还是不打麻药的那种。
“阿弥陀佛。”
玄奘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号。
他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真正意义上的,尴尬和无奈。
“孽缘,当真是孽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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