迦婴一回来，就要开宗祠。
周福临在沈家人艳羡的目光下踏入祠门，圆润的脸上有忐忑也有欣喜，他小心翼翼地走到迦婴面前。
“大小姐。”
周福临仰着头，目光滚烫如灼。
迦婴垂眸与其对视。
她的手抚上周福临的额头，指尖柳枝迅速覆盖了他坏死的左眼，生命之力汹涌地渗入其中。
不过瞬息，那塌陷的眼睑下便鼓起新的轮廓，新的眼球在绿光中疯狂长出血肉、恢复如初。
门外缩着的禄伯见状，浑浊老泪夺眶而出，颤巍巍抬手抹着眼角。
周福临睫毛微微抖动。
他的身躯因激动而止不住地轻颤，袖中手指狠狠攥住，感受着左眼处传来的温热与悸动。
感受到柳叶褪去后，周福临忐忑地睁开了眼。
眼前是前所未有的清明。
他的眼里迅速溢满泪光，屈膝就要往下跪：“大，大小姐的恩情，我...我......”
迦婴弯腰扶住了他。
“都是一家人，何必与阿姐见外？”
此言一出，祠堂内众人神色各异。
早有消息传来，迦婴开宗祠正是要代双亲行收养之礼，但直到此刻他们才真正相信。
沈溯眸光微动。
之前大哥大嫂只说把周福临当儿子养，可能也有点收养的意思，但并未在大家面前开口提过。
他们都没想到，迦婴一回来就要定下此事。
沈琅天起初并不同意。
但迦婴执意如此。
还拿周福临在族中曾受欺负做说辞，又道自己日后便要离开大荒，实放心不下周福临，恳请祖母成全。
沈琅天膝下虽有一女两儿。
但嫡亲孙辈却只有迦婴一人，她又是年轻一代最出色的孩子，为了让迦婴放心出外闯荡，终是叹着气应了。
沈家众人见证之下，周福临正式改姓沈。
迦婴背对沈家祖宗牌位。
她环视满堂宗亲，拉着沈福临的手道：“今日已请族老开谱，福临的名字已入我沈家族牒。”
“从现在起，他就是我沈家正儿八经的二少爷！”
众人齐声道：“二少爷好！”
满堂恭贺声如潮水般涌起时。
沈福临仰着头，目光痴痴黏在迦婴身上。
他会永远记得。
在他十岁生辰这一日，有人为他折断黑暗里的荆棘，彻底改写了他的命运。
当然，亦有心思通透者瞧出端倪。
今日这宗祠认亲，不止明面上添个少爷那么简单，还藏着沈家即将新旧更迭的意味。
幡内，小龙无聊地打了一个哈欠。
“一个天赋不咋样的小孩，你施恩于他是为什么？”
自从去萨其尔堡游历过一番，小龙便越发不愿窝在人皇幡里，毕竟见识过外面的广阔天地，又怎甘心困在一方小世界里？
可迦婴不松口。
它也只能按捺住躁动，时不时在幡内甩着尾巴叹气。
迦婴语气平静地回答：“不过是一点小事，顺手而为罢了。”
“得了吧。”
小龙内心鄙夷。
它早就摸清迦婴是个什么性格，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
就算偶尔做好事，也属于小恩小惠并且能换来好名声的那种，绝不会那么好心。
“你要真这样想，早就给他治了。”
迦婴笑笑，没说话。
恶来却不乐意了，它最见不得有人在它面前诋毁主人，于是掏出鞭子就要给小龙一个完整的童年。
“主人行事也是你能置喙的？看来最近你是好日子过多了，皮也有点松了。”
小龙警惕的望着恶来，身形迅速往灵海中缩去。
没多久，幡内就一阵鬼哭狼嚎。
尸蛊老者好整以暇地观望着，时不时点评几句，也算是平日里为数不多的趣味了。
它心里也清楚，迦婴在打着什么算盘。
迦婴此番所为，是因为她不会长久待在沈家。
没有机会培养自己的亲信，所以需要一个人代替她留在沈家，为她谋划，然后接手沈家。
这个人必须对她忠心耿耿。
遍观沈府上下，唯有沈福临符合她的要求。
沈福临唯一的靠山便是迦婴。
只要她屹立不倒，沈福临的地位便无可动摇，而唯有沈福临地位稳固，方能名正言顺地接手沈家。
沈福临和燕之弦联手。
不消多少年，胡杨古都就会易主。
热闹的晚宴落幕，转而便是家宴。
沈琅天、沈溯、迦婴、沈福临四人围坐圆桌，满桌珍馐流转着暖光，气氛却透着几分沉肃。
“本还想着，等老大夫妻回来后，咱们家要吃顿团圆饭。”
沈琅天搁下银筷。
她目光落在迦婴身上时添了几分怅然：“谁知他们公务缠身脱不开身，如今连大孙也要走了。”
迦婴笑着给她夹菜。
“我虽离府，可三叔和福临不还在您跟前吗？”
她语气有几分揶揄：“您膝下有我这个能闯的孙女，又有福临这个乖巧孝顺的孙子，还不知多少人羡慕您呢！”
语言是世界最巧言令色的东西。
读书人放得下身段去哄人，好听的话那都不带重样的，沈琅天很快就被迦婴哄的眉开眼笑。
迦婴离府时正值深夜，只有寥寥几人悄然相送。
“阿姐。”
沈福临捧出早已备好的锦盒，指尖微微发颤：“一、一路平安。”
迦婴打开锦盒，一枚羊脂玉平安扣静静卧在锦缎上。
玉扣被摩挲得温润透亮，绳结处还缠着根翠绿的柳丝，显然是沈福临亲手编的。
她顺手挂在腰间。
又笑着摸摸沈福临的头：“多谢福临，阿姐很喜欢。”
沈琅天递过一块玉简，特意叮嘱道：“这是祖母特意从沈高和沈清秋那讨来的，里面是你想要的东西。”
“只是玉简开封后便会飞速消散，你须得好好把握。”
迦婴郑重地接过：“多谢祖母。”
沈溯送了些修炼资源。
最后轮到燕之弦。
他喉结在衣领下几度滚动，分明有千言万语堵在舌尖，但当着沈家人的面，他实在不知如何说出口。
因为该交代的，都交代完了。
最后只从袖中取出一朵灼艳的仙人掌花，在夜色中递到迦婴面前：“此去，一路生花。”
迦婴凝望了他好一会儿。
直到燕之弦不自然地移开目光，她才抬手接过那朵仙人掌花，在众人的目送中转身隐入沉沉夜色。
“大孙！”
沈琅天急上前几步，高声道：“天长地远，珍重己身！”
那道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唯有风送来她斩钉截铁的回音：“女儿立志出蛮荒，功不成业誓不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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