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死寂般的等待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临时指挥所内,所有人都屏息凝神,警惕地注视着黑暗中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动静。
陈晓更是亲自坐镇,戴着耳机,全神贯注地监听敌军各个频段的动向,任何一点异常的无线电噪音都可能意味着灭顶之灾。
一个微妙而讽刺的情况是,花旗人不知是出于疏忽还是内部混乱,至今仍未注销爱德华的后台权限。
那台缴获的加密通讯器依然能通过花旗人的卫星接入他们的内部网络,屏幕上滚动着零星的敌情通报和单位状态。
然而,爱德华此刻在他们档案里已是个“死人”,这权限如同一面只能看、不能触碰的单向玻璃,让他们只能窥视。
与此同时,秦军自己的通讯频道也保持着危险的开机状态。
这是在赌,赌敌人的电子侦察部队尚未将注意力完全集中到这片区域,赌这短暂的通讯窗口能带来决定性的指令。
这是一场用全队性命做筹码的豪赌,但他们别无选择。
当天边泛起鱼肚白,黎明将至时,陈晓等待已久的回应,终于伴随着一阵急促而简短的解码声,从电台里传了出来。
电文内容极其简洁:
【幽昌将于八时抵临,需人工指引目标。不择一切手段,仅一次机会,一击脱离。】
“幽昌……”陈晓低声念出这个名字,心头一震。
这是他只在高阶简报中听过代号的神秘武器,传说中能够突破任何防空网络的终极战机。
如果它真的能加入战场,确实有能力扭转乾坤。
然而,希望之后是更沉重的现实。
他抬腕看表,时针已逼近六点。留给他们的时间,只剩下不到两个小时。
“人工指引……”这简单的四个字,此刻却重如千钧。
他们有什么?信号弹?燃烧棒?这些玩意儿的光芒在白昼之下能有多显眼?而
且转瞬即逝,根本无法提供持续的指引。
“幽昌”的机会只有一次,他们需要的是一个能持续燃烧、在白天也清晰可见的“火炬”!
用武卒吗?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否决了。
一台机器人突兀地出现在敌阵中发射信号,无异于自杀,花旗人的反器材武器会瞬间将它打成废铁。
更何况,八点钟已是日上三竿,城区多处火点未熄,烟雾弥漫,从数千米的高空看下来,如何从一片混乱的背景中分辨出那一颗小小的信号弹?
这简直是大海捞针。
通过无线电直接汇报坐标?
且不说他们自己也无法确定目标的精确经纬度,在这敌后复杂电磁环境下,“幽昌”能否稳定接收并信任一个陌生来源的讯号,更是未知数。
所有的常规路径似乎都被堵死了。
指挥所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陈晓虽然没有说上面的指示是什么,但其他人仍然能感受到那股沉重。
他们手握着一张足以翻盘的王牌,却找不到将这张牌打出去的方法。
陈晓的目光再次落回地图上那个被标记出的巨大区域,思维飞速运转。
如此规模的“雅典娜盾”,其能源核心绝不可能是小打小闹。
要给这种吞能巨兽供能,就算达不到太瓦级别,也必然是骇人听闻的兆瓦级。
他绝不相信花旗人能凭空手搓出一个只有楼房大小的“小太阳”——那必然是一个极其庞大、无法隐藏的设施,规模很可能堪比数个足球场。
既然如此,引导打击的关键,就从“找到它”变成了 “在复杂环境中,向天空明确无误地指出:就是这一个!”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
信号弹……如果,不是一颗,而是几十颗,上百颗呢?
想象一下,几十台台武卒机器人,如同沉默的仪仗队,在那个庞大设施的边缘同时被激活,在同一时刻,向着黎明的天空,齐射出所有库存的、五颜六色的信号弹。
那将不再是转瞬即逝的火星,而是一场在地面轰然绽放的、人工的、绚烂而致命的极光!
即便在白天,这突如其来的、规模浩大的彩色烟幕也足以形成一个无法被高空视线忽略的、清晰的攻击圈!
但是…… 陈晓在犹豫。
花旗人不是木头,他们会眼睁睁看着几十台机器人完成包围、从容发射吗?
这需要时间,需要空间,需要一个……足以吸引所有火力的诱饵。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扫过身边的同伴——冷静得近乎冷酷的冰青,那个沉浸在奇怪情绪里的花旗人,永远板着一张“国字脸”的叶韵,还有正眼神放空、不知神游何方的米风……
“哎……”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溢出唇间。
陈晓摇了摇头,嘴角泛起一丝苦涩却又无比坚定的弧度。
他明白了。
无非 “烽火” 与 “铁砧”。
他缓缓站直身体,眼神中的犹豫已被一种近乎燃烧的平静取代。
计划在他心中瞬间清晰、冰冷,如同淬火的钢铁:
他将亲自担任“铁砧”。
他将集结包括010在内的所有重装备、以及自愿赴死的弟兄,驾驶着那辆老式坦克,对敌军营地发起一次决死的正面佯攻。
他们的任务只有一个:
用最猛烈的炮火和最无畏的冲锋,吸引、撕扯、并尽可能摧毁敌军的防空力量和主要守军,为另一支队伍创造那稍纵即逝的窗口。
而米风,将带领所有精锐特工,成为点燃“烽火”的人。
他们必须在七点五十八分到八点整,这决定命运的两分钟内,肃清电站核心设施周围的所有敌军。
随后,那分配给他们的五十多台武卒,在同一秒内,向着苍穹,倾泻出所有代表毁灭与希望的信号弹。
用这短暂而绚烂的生命,为“幽昌”点亮最终的航标。
无论是聚变还是裂变,如此巨大的能源设施被摧毁,引发的都将是吞噬一切的链式反应,一场毁灭性的爆炸……
所以,在信号弹升空的那一瞬间,米风他们唯一要做的,就是头也不回地,用尽一切力气,逃离那片即将化为炼狱的土地。
而他陈晓,和他留下的“铁砧”,将与这片他们奋战至最后的阵地,一同见证胜利的降临,直至最后一刻。
烽火已燃,铁砧将落。
“目前,算上所有的特工、士兵和机器人,我们能投入战斗的,一共四百二十三人。”
陈晓的声音不高,却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让原本嘈杂的临时指挥所陷入一片凝重的寂静。
他环视着眼前这些同生共死的面孔,眼神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我需要010,需要五十台武卒,还需要那台还能动的坦克。”他顿了顿,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人群,“剩下的……有谁,愿意跟我走这最后一遭?”
“我!”
几乎是话音落下的瞬间,米风便猛地踏前一步,声音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
“你回去。” 陈晓甚至没有看他,只是淡淡地吐出三个字,语气复杂。
他心中天人交战:
哪个任务更像是送死?
是正面佯攻吸引敌军主力的“铁砧”,还是深入虎穴点燃“烽火”的标记队?
似乎……两者都生机渺茫。
他自己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但米风……且不论王黎将军那层若有若无的关系,单是这年轻人身上展现出的潜力,就让他不忍将其带入必死之局。
一旦反应堆爆炸,冲击波将席卷大片区域,谁能真正幸免?
这又与花旗人何异?
但有些话,他无法说出口。
也许反应堆不会爆炸,只会过载断电,那就是最好的结局,但一旦出事,恐怕只有破晓骑勉强躲过一劫。
凡事要最最坏的打算。
“我!” 米风还想争辩,却被身旁的冰青一把紧紧拉住。
她与陈晓渊源颇深,此刻已从他脸上那平静的坚毅中,读出了那份深藏的死志。
“我。” 冰青也上前一步,声音清冷如旧。
“你也回去。” 陈晓的拒绝同样干脆。
这下,意图再明显不过了。他挑选的,是一条有去无回的路。
下一刻,陈晓身边那些跟随他已久的部下,如同被点燃的干柴,纷纷挺身上前。
他们的脸上没有恐惧,只有一种与有荣焉的决绝。
能和“锐士”征战,能有陈晓这样的长官带领,是他们军旅生涯的荣耀。
如今危局之下,既然踏上了这条征途,便早已没有了退路!
要战,那便战!
铁骑踏破蛮夷墟,一战功成,天下惊!
我们!
声浪汇聚,几乎震耳欲聋。
除了部分镇抚司特工和米风核心小队成员,几乎所有战士都向前迈出了一步,用行动表明了他们的选择。
叶韵默不作声,他带领的特遣队员也依旧站在原地。
他与陈晓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陈晓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叶韵随即默默移动脚步,站到了米风身侧。
这是两个男人之间无言的默契:
如果陈晓那边人数不足,叶韵和他的特遣队会毫不犹豫地补上;但既然人数足够,叶韵这支精锐,就必须保留给更具战术价值的“烽火”任务。
米风和多克喉头滚动,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冰青再次用眼神死死按住。
一旁的单提兰也敏锐地察觉到了气氛的异常,低声对米风道:“老大,别冲动……情况不对劲。”
“好。” 陈晓深吸一口气,不再给任何人犹豫的时间,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出鞘的利剑,划破了悲壮的氛围,重新注入钢铁般的指令:
“都听清楚了!八点整,我们的空中支援会准时抵达,目标是彻底摧毁敌军的电站!机会只有一瞬间!”
“我们的任务分为两步:第一,由我带领主力,负责清除敌军守备主力,吸引所有火力!第二,米风,你带队,指挥剩下的所有武卒,执行‘烽火’计划!标记任务由机器人完成即可!你们的任务是确保武卒就位,然后在安全时限内,立刻、全速撤离龙城,越远越好!”
他目光如炬,扫过那些没有穿戴重型战甲的士兵:“没有穿战甲的人,全部躲进装甲车!穿了战甲的,把车辆让给战友,自己寻找掩体隐蔽!都听明白了吗?!”
屋内,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下来。
指令清晰,任务明确。
但每个人都心知肚明,对于即将跟随陈晓发起佯攻的兄弟们来说,这大概率是一场……无法生还的诀别。
米风低着头,紧抿着嘴唇,内心的挣扎如同风暴般席卷。
片刻的沉默后,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猛地抬起头,快步走到陈晓身边,凑到对方耳边,用极低的声音急促地说了几句。
陈晓听着,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甚至连眼神都没有波动一下。
只是干脆利落地回了句:
“可以。”
得到首肯的米风没有多做停留,立刻转身,将多克和单提兰拉到了一旁相对安静的角落。
“多克,老单,陈长官准了。听着,你们现在立刻开车,远离龙城,越远越好!多克,你是花旗人,就算遇到盘查也有周旋的余地。你们带上呼和,往狼居胥城方向走,那边暂时安全。”
多克和单提兰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嘴唇紧抿,没有立刻回应。
多克站在原地,脚步像是被钉住了,而单提兰则深深地看了米风一眼,猛地转身,大步流星地朝营帐外走去。
米风看着单提兰离去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心中五味杂陈。
在他看来,这终究是秦国人与花旗-乎浑邪联盟之间的战争,多克和单提兰,一个是被俘后合作的前花旗军官,一个是刚刚获得自由的乎浑邪囚犯,他们本不该被卷入这场注定惨烈的牺牲之中。
这安排里,夹杂着他个人的私心——他希望他们能活下去。
他还想再对留在原地的多克解释什么,却见多克抬起手,示意他不必多言。
多克的目光投向帐篷外,侧耳倾听着。
帐外,传来了单提兰用乎浑邪语与人交谈的声音,语气干脆甚至带着点不耐烦。
多克压低声音,为米风断断续续地翻译着:
“‘……你可以滚了,想去给花旗人报信也好,想自生自灭也罢,随你的便。乎浑邪的驻军早就跑光了,你还留在这等死吗?那边有台越野车,自己去加满油,滚去狼居胥城吧!’”
单提兰是在对向导呼和说话。
呼和的价值已经用尽,而陈晓也无意灭口,这是给了他一条生路。
紧接着,营帐的帘子被“唰”地一声掀开。
单提兰去而复返,脸上带着他那标志性的、略显憨直却无比真诚的笑容,几步就蹿回到米风面前,声音洪亮:
“头儿,我哪也不去!我老单心里门儿清,跟着你混,才有最大的机会活下去!”
他的话音刚落,一旁的多克也伸出手,重重地拍在米风的肩甲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看着米风的眼睛,脸上不见了往常的玩世不恭,只剩下沉稳如山的坚定:
“没错,哪也不去。”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
“生死与共,你们秦人是不是喜欢这么说?”
看着去而复返的单提兰和态度坚决的多克,米风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时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他深吸一口气,最终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将所有翻涌的情绪压回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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