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乃大祀之辰。
新朝初立,又经大胜,此次冬至圜丘祭天,意义非凡。
这不仅是礼制上的宣告,更是向天下彰显雍国正朔、凝聚人心的重大仪式。
天未明,净街鼓响过三通,皇城诸门、宫城诸门次第开启。
卤簿仪仗自承天门外排出,旌旗伞扇,斧钺金瓜,羽林虎贲,甲胄鲜明,肃穆无声。
文武百官皆着崭新朝服,按品阶肃立于丹墀之下,一直排到承天门外。
辰时正,钟鼓齐鸣,韶乐大作。
刘錡身着十二章衮冕,玄衣纁裳,蔽膝佩玉,在近侍与禁卫簇拥下,乘玉辂出自宫门,前往南郊圜丘。
沿途百姓夹道跪拜,山呼万岁,声震屋瓦。
许多老人望着那威严华贵的仪仗,激动得老泪纵横,自汴梁沦陷、朝廷南渡,已有十余年未曾见过如此恢弘的汉家礼仪,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太平年月。
圜丘祭坛,高三层,依周礼而建。
刘錡至坛下,降辂步行而上,每一步都沉稳坚定。
坛上早已陈设好苍璧、黄琮、三牲、粢盛等祭品,烟气袅袅。
太常卿高声唱礼,刘錡依礼制上香、奠玉帛、进俎、献爵,朗读亲撰的祝文。
祝文言辞恳切,追溯华夏正统,痛陈靖康之耻,斥赵构秦桧苟安误国,表明华夏国承天受命、拨乱反正、誓复中原之志,并祈昊天上帝、后土神只,佑我华夏风调雨顺,兵强马壮,早靖胡尘。
祝文读毕,燔柴告天,烟气直上云霄。
坛下百官、将士、耆老代表齐声叩拜,气氛庄严肃穆至极。
许多随刘錡起家的西军旧部,不免心潮澎湃。
他们从陕甘边陲开始,血战西夏,东拒金虏,跟随主公开创基业,这份成就感与归属感,难以言表。
祭礼完毕,回銮宫中,于太极殿大宴群臣。
殿内温暖如春,金炉吐香,教坊司奏起鼓乐,气势雄浑。
刘錡已换常服,端坐御榻,接受百官朝贺。
他面色红润,目光炯炯,扫视殿下济济一堂的文武,心中亦是感慨万千。
“诸卿,”刘錡举杯,声音清朗,回荡殿中,“自汴梁不守,神器南迁,中原板荡,胡尘蔽天,已十有六年矣!”
“朕本边将,荷国厚恩,本应戮力王事,奈何临安君臣,畏虏如虎,苟安一隅,乃至忠良蒙冤,志士扼腕!”
“朕不得已,顺天应人,于长安绍统开基,非为荣身,实不忍见祖宗陵寝沦于腥膻,不忍见亿万黎民泪尽胡尘!”
他顿了顿,语气转为激昂:“幸赖将士用命,文武同心,西平夏虏,东扼金贼,今岁更于汉水之滨,破兀术十万众,扬我国威,稳我屏藩!”
“此乃上天眷顾,亦乃诸卿与将士百姓,同心戮力之功!朕,敬诸卿,敬天下抗金义士,敬我华夏万千子民!”
“陛下万岁!华夏万岁!”殿中欢声雷动,众人尽饮杯中酒。
刘錡示意众人安静,继续道:“然,创业维艰,守成不易。金虏虽暂退,其心未死;临安昏聩,其谋更毒。”
“我华夏新立,百废待兴,不可因一胜而骄,当思长治久安之策。今日,朕有三事,与诸卿共议。”
殿中顿时安静下来,众人凝神静听。
“其一,抚军安民。阵亡将士,厚加抚恤,立祠祭祀,其家眷减免赋税,子弟优先入学、入仕。伤退者,妥善安置,授田授业。流离百姓,招抚还乡,贷给种子耕牛,减免赋役,使耕者有其田,居者有其屋。关中、陇右、河西,历经战乱,地多荒芜,当行屯田、营田之制,军屯、民屯并举,广储粮秣。”
“其二,劝课农桑,通商惠工。设立司农寺,专司农事,推广新式农具、良种,兴修水利,开凿渠道。长安、凤翔、秦州、凉州等地,设市舶司、榷场,鼓励丝路商旅,减免关税,保护商道。扶植工匠,凡有技艺发明,利于军国民生者,重奖之。务必使仓廪实,府库充,民富而国强。”
“其三,兴文教,明礼制。重修太学、国子监,于各州府县广设官学、书院,选拔贤才,不拘一格。开科举,分文武两科,务求实效,选拔真才实学之士,为国所用。修订律法礼制,务从简易,去苛捐,省烦役,使民知所向。”
三条方略,皆是立足当下、着眼长远的固本之策。殿下文武,无论文武,皆点头称是。
特别是那些文官们更觉振奋,因为这些政策正是他们一直以来所倡导的。
刘錡见众人无异义,便道:“既有共识,即日起便详定章程,尽快施行。所需钱粮,由户部统筹,内库亦可支应部分。凡有阻挠新政、贪墨害民者,无论何人,严惩不贷!”
“臣等遵旨!”众臣躬身应诺。
大宴直至午后方散。
刘錡回到后宫,卸下冠服,换上常袍,走到暖阁窗前,望着窗外宫檐上晶莹的积雪,脸上方才宴席上的神采略微收敛,露出一丝深思与疲惫。
“陛下,可是累了?”一旁的刘贵轻声问道。
刘錡摆摆手:“累倒不累,只是……朕今日所言所行,可能真正让我华夏,在这乱世中站稳脚跟,进而……克复中原吗?”
刘贵忙道:“陛下雄才大略,今日祭天,气象万千,新政更是老成谋国。将士用命,百姓归心,何愁大业不成?陛下切莫过于劳心。”
刘錡轻叹一声:“打天下难,治天下更难。你看今日席间,文官武将,看似一团和气,实则各有心思。”
“西军旧部,以战功自傲;新附文臣,欲展抱负;关中士族,观望犹疑。更有那临安的秦桧,无时无刻不想着离间破坏。”
“襄阳虽有大胜,杨再兴虽已受封,然其心……终究是岳家军旧人。朕能给他的,是王爵权位,是抗金大义,但有些东西,非权势所能及。”
刘贵不敢接这话头,只低声道:“襄阳王忠勇,陛下待之至诚,假以时日,必能将其感化。”
“但愿如此。”刘錡望向东南方向,仿佛能越过千山万水,看到那座汉水之滨的雄城。
“人心微妙,不可不防。传信给赵正隆,让他的人在襄阳,既要襄助杨再兴,亦要留意各方动静,尤其是……与临安,还有北边,有无异常勾连。”
“是。”刘贵心中一凛,连忙应下。
“还有,”刘錡沉吟道,“新政推行,必触犯某些人利益。要暗查各地官吏执行情况,特别是屯田、赋税、科举诸事,有无阳奉阴违、欺上瞒下、从中渔利者。查到实证,不必声张,密报于朕。”
“臣明白。”
窗外,不知何时又飘起了细雪,纷纷扬扬,覆盖着朱墙碧瓦,也覆盖着这座千年古都曾经的伤痕与疮痍。
但在这白雪之下,新的生机正在孕育。
街市上,晚归商贩的灯笼点点亮起,勾勒出太平年景的轮廓;坊间隐隐传来孩童背诵新颁《劝学诏》的稚嫩声音;更远处,渭水之滨,新规划的屯田区里,想必还有官吏在冒着风雪勘察地亩……
一切,似乎正在走入正轨。
但刘錡深知,这平静之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
南方的阴谋,北方的威胁,内部的隐忧,都如同这窗外的积雪,看似洁白松软,其下可能暗藏冰棱。
他缓缓关上了窗户,将风雪与思绪一同隔在窗外,转身走向那堆积如山的奏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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