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光谷支付城指挥中心，巨大的数据屏幕上流动着数十条绿色线条组成的网络图，代表“长江付”实时结算通道。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咖啡味和电子设备特有的、难以形容的气味。雷宜雨靠在高背椅里，指节轻轻敲击着红木扶手，眼神沉静，仿佛能穿透那些不断跳跃的数字，看到背后更深的博弈图景。这平静刚持续没多久，就被徐汉卿的大嗓门打破了。
“雷总！武钢厂区三号节点服务器群温控报警！”徐汉卿顶着一头乱发冲进来，手里捏着刚打印出来的报告，手指头差点戳到纸上，“这帮驴啃的服务器，一‘挖矿’就上头，散热顶不住了，再飙下去，芯片得集体‘中暑’报销！”
瘦猴在旁边一听就炸毛了：“挖矿？挖金子呢！宜雨哥，早就说了用那啥…特殊电子币的算法挖矿太耗能，那帮铁疙瘩就是电老虎！武钢那边余热回收的管道能撑住？我前两天看报表，光这个月的电费分成就够新起一栋研发楼了！”
雷宜雨眉峰都没动一下，语气稳得像江边铁锚：“汉卿，立刻启动备用的水冷循环系统，温度压下去。冗余算力先切到备用线路，保障核心支付运算不降速。这电老虎的胃口，我们养得起，就因为它‘吃’武钢的高炉尾气余热，我们才啃了这块硬骨头。”
他说的风轻云淡，但深知其中的关键——当初拍板在武钢厂区部署庞大的数据中心节点，根本动力就是那儿近乎免费且源源不断的工业余热能源。这简直是老天爷（或者说，他脑海里那份来自未来的精准认知）赏的金矿。利用余热发电驱动服务器，进行高强度运算，产出他预见的未来数字资产市场锚定物——“特殊电子币”，同时为“长江付”庞大的计算需求提供支撑，这“双轨并行”的能源套利模式，是“长江付”能与杭州那边掰手腕的底气之一。
然而，这“馅饼”显然开始烫手了。几乎是徐汉卿刚跑出去联络技术组降温，苏采薇踩着细高跟，步履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薄薄的文件夹，另一只手按了按眉心。
“宜雨，”她声音很轻，但内容很沉，“武钢那边…新来的李副总带队，已经过了门禁线，指名要见你。看脸色，来者不善。我估计，余热这块肥肉，他们想重新切一切了。”
雷宜雨嘴角牵起一丝极其细微的弧度，像是早就料到这出戏码。“采薇，你安排一下，五分钟后，二号会议室，茶泡浓些。”他站起身，一丝疲惫被眼底的锐利取代，“该来的总会来。我们去会会这位李副总，看看是嫌汤不够浓，还是想掀我们的锅。”
瘦猴一骨碌跟上来，压低声音：“宜雨哥，听说这李副总是空降下来的，背景硬，路子野，胃口恐怕不小。要不要让三强带几个人…”
“猴子，”雷宜雨脚步没停，只是侧头瞥了他一眼，目光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们是正经商人。用老吴的话说，现在是‘和气生财，以理服人’的时候。走，听他们怎么说。”
二号会议室里，气氛算不上剑拔弩张，但也绝不热络。武钢的李副总，一张国字脸，眼神精明，抿着嘴坐在首位，身后跟着几位同样表情严肃的管理和技术人员。空气中飘着铁观音的浓香，却也混着一丝无形的硝烟味。
“雷总，幸会幸会。”李副总扯出一个公式化的笑容，开门见山，“咱们都是老‘邻居’了，武钢为光谷，为咱们江城的发展，那绝对是全力支持！贵公司的长江云中心和支付城的项目，盘活了厂区不少闲置地皮和设备，带动了就业，是好事情！”
话锋一转，他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但是啊，这合作也要讲究个共同发展、互利共赢。近来我们厂务部门多次核查能源消耗和综合利用情况，发现了一些…嗯，值得商榷的地方。”
他旁边一位带着眼镜、像是技术总监的人立刻接上话头，摊开几张数据图：“雷总请看，贵公司部署在我们三区、五区的大型服务器集群，耗电量惊人。虽然利用了部分高炉尾气余热转换的电力，但这占用的是我厂宝贵的二次能源资源份额！这部分资源的价值，我们之前签订的框架协议，可能没有充分体现出来啊。”
苏采薇眉头微蹙，正要开口，雷宜雨却抬手止住她，自己拿起茶杯，慢悠悠呷了一口，然后才抬眼看向李副总。
“李总的意思是，”他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嫌我们给的‘余热’使用费分成就少了点？”
李副总打了个哈哈：“雷总言重了！不是多少的问题，是…机制问题，合理性！我们厂务核算了，目前这模式，对武钢的效益，远低于这部分资源本身的潜在市场价值和为我们承担的管理负荷、环保压力！我们认为，当前的利润分成比例，至少需要再提高十五个百分点。这是我们的底线，也是为了保障合作长远健康的必要条件。”
十五个百分点！瘦猴听得差点把手里的茶盏捏碎，这简直是拿着明晃晃的大刀砍下来！他看向雷宜雨，却见宜雨哥脸上非但没怒色，反而露出一种…仿佛看到鱼终于上钩了的、带着点玩味的表情？
“李总，”雷宜雨放下茶杯，清脆的碰撞声在安静的会议室里格外清晰，“您这笔账，算得挺大胆，也挺有意思。”他从苏采薇手里接过一份早就准备好的文件，轻轻推到李副总面前。
“这是江城大学能源研究所最新的评估报告，签着国内五位专家的名字。”雷宜雨指着其中一页，“上面清晰说明了，在目前技术条件下，你们所谓‘宝贵’的高炉尾气余热，除了我们‘长江云中心’这套经过深度改造的系统能实现最大效率利用，武钢现有的发电机组连六成的余热都无法有效捕捉利用。换句话说，这部分能源，大部分过去要么浪费掉，要么效率低下地烧掉。是我们投入重金，在厂区搭建了全球领先的余热梯级利用和吸收式制冷综合系统，把你们扔掉的‘垃圾’变成了驱动我们服务器、产出价值的‘黄金’。”
他的目光扫过对面几人略显不安的脸，语气依旧平淡，但字字如钉：“至于管理负荷和环保压力…呵，我们支付城自掏腰包铺设的配套管网，引进的德国科思坦‘铁锈转化封护层’技术，不仅解决了服务器散热废气排放问题，甚至还美化了你们部分厂区钢构设施的环境评价！这些，在我们的补充协议里都有明确标注，成本都是我们承担。”
技术总监被噎得脸色发红，还想争辩什么。雷宜雨却直接打断了他，抛出一个让李副总措手不及的方案：
“李总，提高分成比例，可以谈。但十五个点…太外行。”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锁住李副总，“不如换个思路。我出个价——由武钢管理层牵头组建一个小型的专项基金实体，我‘长江云中心’，愿意拿出这个矿场…哦不，是三区、五区服务器节点集群项目百分之十的股权，划到这个基金名下。”
“百分之十…股权？”李副总眼睛猛地亮了一下，手指不自觉在会议桌上敲了敲。这可是聚宝盆的核心资产股权！比固定分成诱人百倍！
“条件是，”雷宜雨竖起一根手指，不容置疑地说，“这个基金百分之百的收益，必须定向投入武钢系统的下岗工人再就业技术培训和困难家庭子女教育帮扶专项！账目独立、审计公开透明，由我们双方共同派人监管。同时，余热利用的长期合作协议，我们需要以现状续签十年。”
会议室瞬间安静下来，只能听到空调运行的低鸣。李副总脸上的错愕、权衡和隐约的贪婪在飞速变换。股权！代表的是这个吸金怪兽未来增值的无穷潜力！比起死板的分成点，这简直是天上掉金砖，砸在了他——或者更准确地说——砸在了他和他所代表的某些利益链条的脚边。而且，定向投入下岗工人培训，这政治正确的帽子戴得极其漂亮，任何理由都难以反驳！
“这个…”李副总干咳一声，强压着激动，转头和左右低声快速交换了几句，然后回过头，脸上堆起了极其“真诚”的笑容，“雷总深谋远虑，顾全大局！心系我们武钢产业工人的未来！这方案…我原则上是非常赞成的！股权置换，定向投入下岗职工和子弟教育，这是真正体现企业社会责任的创新模式嘛！不过这个股权比例具体构成和基金运作模式，我们需要再仔细研究一下细节，雷总您看…”
他话音未落，会议室的门被轻轻推开，老吴——那位当年从武钢下岗后被雷宜雨收留的钳工头子，如今已经是物流和厂区设备维护的中坚力量——探进头来，脸上带着朴实的笑容，手上还沾着点机油。
“小雷老板，”老吴憨憨地说，“厂区西门那边那几个吵着要加薪补发的老师傅…我把他们劝回去了。我跟他们说咧，雷老板正在跟厂里新领导谈大事，谈得妥妥的，以后咱武钢子弟工，学本事的路子更宽了！他们都信了，让我给您带个话，说谢谢您一直惦记着咱们这帮…没用的‘前’工友。”
老吴这恰到好处的闯入和几句无心插柳却字字诛心的话，像一盆冷水浇在李副总心头的热火上。股权带来的个人收益喜悦还没升温，雷宜雨早已织好的那张名为“民心”的大网已经悄然合围。
李副总的笑容瞬间有点僵，他看了一眼雷宜雨似笑非笑的眼神，又看了看会议室里所有人投来的目光，尤其是那几位技术部门的人，脸上似乎都写着某种隐晦的认同……他后背渗出一层细密的汗。
“啊…对对对！”李副总立刻站起来，语气变得无比诚恳和官方，“谢谢老吴师傅！谢谢大家的理解！雷总的提议非常好，切实解决下岗职工实际问题，体现了长江集团和武钢根脉相连、共同发展的决心！细节问题我们再谈，但方向，我代表武钢完全赞同！就这么办！”
看着李副总带人几乎带着小跑的离开会议室，瘦猴憋不住，噗嗤一声低笑起来：“嘿，宜雨哥，老吴来得可真巧！这帮孙子，给了金元宝还得给足面子才咽得下！”
雷宜雨脸上却没有太多喜色，他走到窗边，看向远处武钢厂区高耸的烟囱。徐汉卿这时又跑了回来，脸上带着喜气：“雷总！降温搞定了！水冷系统运行正常，算力也恢复稳定！那群电老虎老实了！”
苏采薇则拿着刚刚草签的合作备忘录意向书，走到雷宜雨身边，低声说：“股权置换基金的事，李副总已经签了初步同意书，细节他们会尽快反馈。但宜雨，虽然暂时平息了，但10%的股权流出去，以后关于矿场…关于服务器算力这块，会不会埋下祸根？”
“股权只是画出的饼，”雷宜雨淡淡地说，“能解决眼下的余热争夺，安抚内患，稳住核心能源套利模式，值了。至于未来的麻烦…”他嘴角露出一丝冷峭，“你以为我不流出去，他们就看不透这矿场的价值？盯上这块肉的眼睛多着呢。把饼挂在明处，更容易看清是人是鬼。再说，定向投入下岗工人的钱，他们也敢动？”他轻轻哼了一声，带着不屑。
这时，雷宜雨口袋里的特殊加密手机震动起来，屏幕显示一个极简单的“董”字。
雷宜雨眼神骤然一凝，走到角落接通：“董局？”
电话那头，董天的声音压得很低，异常严肃：“老魏那边有突破。你那个矿场的‘特殊电力’交易链条，被几个‘影子账号’缠上了，钱洗得有点绕，但最终流向…指向沿海几个刚拿到‘四万亿’大项目的空壳评估公司！这水比你想象的深，‘余热’只是个引子，小心他们算你‘非法吸收公共电力资源’和‘涉虚拟非法资产经营’，搞釜底抽薪！”
刚刚还在为摆平武钢管理层、稳住矿场余热来源而短暂“平静”的指挥部气氛，被董天这一个电话瞬间冻结。窗外阳光正好，但雷宜雨感觉到一股更深、更冷的暗流正汹涌而至，直冲他打造的数字金融帝国根基而来。
他放下电话，对身后众人只说了一句：
“都打起精神。武钢的‘余热’稳住了，但真正的‘冷箭’，才刚从外面射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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