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晓的脚刚踏进林家沟的土巷,就听见安然在树下大喊着:“崔英,把那筐新摘的豆角送过来!晓丫头回来了!”
声音里的雀跃,像枝头蹦跳的麻雀,惊得满树槐花都落了下来,飘在她的发间,像撒了把碎雪。
“妈!”林晓提着袋子往跟前跑,后腰传来轻微的坠感,却抵不过心里的热。
安然一把拽住她的胳膊,上上下下打量,眼里的泪珠子滚在衣襟上,洇出小小的湿痕:“瘦了,还是瘦了!在深圳肯定没好好吃饭!”
她抢过手提袋往院里拖,“快进屋歇着,我给你炖的鸡汤刚出锅,加了当归和黄芪,补气血!”
堂屋的八仙桌上摆得满满当当:油焖大虾红得发亮,清蒸鱼卧在翠绿的葱丝里,还有盘黄澄澄的摊鸡蛋,是用自家鸡下的笨鸡蛋煎的,边缘焦得发脆。
“这些都是你爱吃的,”安然往她碗里夹了块鲈鱼,“刺都挑干净了,放心吃。”
林大明蹲在门槛上,吐着烟圈,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林晓的肚子,像要看出朵花来。
“慢点吃,”声音有些发紧,“别噎着。”说完又觉得不妥,起身往灶房走,“我给你烧壶红糖水,温着喝。”
林晓看着父亲笨拙的背影,突然想起小时候发烧,他也是这样。
那时的药汤很苦,她却捏着鼻子灌下去,因为知道那里面煮着父亲的疼惜。
午后的阳光斜斜地淌进西厢房,安然给林晓铺了床新褥子,暄软得像朵云。
“这是新弹的棉花,”她拍了拍褥子,“说新棉花养人,比城里的席梦思舒服。”
窗台摆着盆仙人掌,是林平特意从宛城带来的,“平子说这个好养活,让你看着解闷。”
林晓靠在床头,看着母亲忙碌的身影,突然觉得眼皮发沉。
这些年在深圳,总觉得睡觉是件奢侈的事,梦里都是报表和会议纪要。
而在这里,闻着阳光晒过的被褥香,听着院里的鸡鸣狗吠,连呼吸都变得绵长,像回到了无忧无虑的小时候。
迷迷糊糊间,听见院外传来热闹的说话声。
路绒花拄着拐杖,被林丽搀扶着走进来,手里提着个布包,鼓鼓囊囊的。
“我的乖闺女!”老太太往林晓跟前凑,浑浊的眼睛里闪着光。
“让妈看看,气色真好!”她打开布包,里面是件小小的虎头肚兜,红绸面上绣着个威风凛凛的老虎。
“这是我熬了几个晚上绣的,给孩子辟邪!”
林丽笑着把个保温桶放在桌上:“路奶奶非说深圳的小米不如咱家的,特意托人磨了新小米,熬了粥带来。”
她往林晓手里塞了个苹果,“这是咱家果园摘的,没打农药,你放心吃。”
路绒花坐在床沿,拉着林晓的手不放,絮絮叨叨地说:“前儿个去观音庙,我给菩萨磕了一百个头,求她让你生个大胖小子,虎头虎脑的,像豆豆小时候。”
又突然想起什么,从兜里摸出个桃核,“这是我在桃树下捡的,磨得光溜溜的,你揣在兜里,能保平安。”
林晓把桃核攥在手心,温润的木质贴着皮肤,像握着块暖玉。
她看着眼前,百感交集。
婆婆的眼花了,针脚歪歪扭扭的,却把每个针脚都绣得扎实。
母亲的背驼了,却总想着把最好的都给她。
林丽细心的把苹果削得干干净净,连果皮都没断。
晚饭时,林平提着个竹篮回来了,里面装着刚从河里捞的鲫鱼,活蹦乱跳的。
“这鱼新鲜,”他把鱼递给安然,“给我姐炖汤喝,下奶……不对,是补身子!”
说完脸腾地红了,挠着头往灶房跑,逗得满屋子人都笑。
林大明抿着酒,看着满桌的人,突然叹了口气:“真好,真好啊。”
他给路绒花夹了块鱼,“亲家母,谢谢你专程来看晓丫头。”
路绒花摆摆手:“一家人说啥两家话,我盼这孩子盼了多少年了!”
月光爬上窗台时,林晓拿起手机给褚果打去了视频电话。
屏幕里,豆豆举着幅画:“妈妈,你看我画的弟弟!”
画上的小人长着圆圆的脑袋,胳膊腿像面条,却透着股认真劲儿。
“爸爸说等你回来,带我去海里摸虾,给弟弟炖汤喝!”
褚果揉了揉儿子的头发,笑着说:“你妈在老家养得白白胖胖的,每天吃六个鸡蛋,这样弟弟或妹妹长得壮。”
他对着镜头里的林晓眨眨眼,“你安心住着,公司的事我盯着呢,豆豆也乖,每天都给你画一幅画。”
挂了视频,林晓摸着小腹,那里已经能感觉到轻微的胎动,像小鱼在水里游。“
林晓还没躺下,安然又端着杯热奶奶走进来
她坐在床边,轻轻拍着林晓的背,“等生下来,我天天抱着。”
不知什么时候路绒花也进来了,凑趣道:\"不行,还有我,我也要抱。\"
两个老人笑成一团。
夜里的风从窗缝里钻进来,带着槐花香。
林晓听着院里的虫鸣,还有隔壁父母低低的说话声。
父亲说要把东厢房收拾出来,给孩子做个玩具屋;
女亲说要织件小毛衣,蓝底白花的,像林丽小时候穿的那件。
这些细碎的念叨,像首温柔的摇篮曲,让她睡得格外沉。
第二天清晨,林晓被窗外的吵嚷声惊醒。
趴在窗台上一看,父亲正踩着梯子修屋顶,林平在下面扶着,爷俩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歌。
安然和路绒花坐在葡萄架下择菜,手里的豆角在竹篮里堆成小山,阳光落在她们的白发上,像撒了层金粉。
“醒了?”
林丽端着盆洗脸水走进来,“妈说让你多睡会儿,没敢叫你。”
她指着窗外,“爸说屋顶的瓦片有点松,怕下雨漏,非要趁天晴修修。”
林晓看着那两个忙碌的身影,突然红了眼眶。
原来所谓的幸福,不是住多大的房子,赚多少钱,而是有人在你看不见的地方,默默为你撑起片天,把你护得严严实实,让你可以安心地,做个被疼爱的孩子。
吃早饭时,林平从兜里掏出个小本子,上面记着密密麻麻的字:“姐,这是我查的孕期注意事项,说不能吃山楂,不能提重物,每天要散步半小时。”
他指着其中一条,“还说多听音乐对孩子好。”
林丽笑着:“听那首《月光奏鸣曲》,舒缓得很,适合胎教。”
她将音乐播放出来,琴声淌出来,像月光落在水面上。
林晓靠在葡萄架下的藤椅上,看着眼前的家人——父亲在修篱笆,母亲在晒被子,弟弟在给菜畦浇水,路奶奶坐在旁边择棉花,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笑,像幅被阳光晒暖的画。
她突然觉得,这三个月的孕期等待,所有的忐忑和期盼,都在这一刻有了归宿。
原来最好的养胎地,不是现代化的医院,不是昂贵的月子中心,而是这片生她养她的土地,是这些把她放在心尖上的人。
胎动又轻轻传来,像在回应这满院的欢喜。
林晓低头笑了,摸着小腹轻声说:“宝宝你看,这就是咱家,还有好多好多爱你的人。
等你出来,我们一起在这院子里晒太阳,好不好?”
风穿过葡萄叶,沙沙作响,像在说:好啊,好啊。
喜欢半生恩怨,半世情请大家收藏:(m.bokandushu.com)半生恩怨,半世情博看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