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港联合办公楼顶层，“泛亚”公司驻自贸区代表格列斯夫·伏罗希洛夫的办公室。
厚重的橡木门紧闭着，隔绝了走廊的嘈杂，却隔不断里面压抑的咆哮和浓烈的伏特加气味。
周秉昆推门而入时，格列斯夫正背对着门口，面朝巨大的落地窗。
窗外，是图门江工业区初具规模的壮阔景象，也是他财富和地位的源泉。
他魁梧的身躯裹在质地精良的深灰色毛呢西装里，但此刻肩膀却微微垮塌，一只手烦躁地抓着自己梳理得一丝不苟的灰白头发，另一只手捏着一个几乎见底的扁圆形伏特加酒瓶。
听到门响，格列斯夫猛地转过身。他那张因常年伏特加浸泡而泛红的脸膛此刻涨成了猪肝色，深陷的眼窝里布满血丝和一种被逼到墙角的狂怒与不甘。
“周！你来得正好！”格列斯夫几乎是喷着酒气吼出来的，他挥舞着酒瓶，瓶底残留的透明液体剧烈晃荡，“看看！看看外面那些停摆的机器！该死的！该死的官僚！该死的蛀虫！”
他几步冲到宽大的红木办公桌前，抓起上面一份印着醒目俄文抬头的文件，狠狠摔在桌面上，发出“啪”的一声巨响。
“调查团！狗屁的调查团！”格列斯夫唾沫星子横飞，手指用力戳着文件上某个名字，
“就是那个该死的彼得罗夫！能源工业部的彼得罗夫！还有他背后那帮钻进钱眼里的蠢猪！他们被脚盆鸡收买了！被三井物产那些黄皮猴子用金条和东京银座的婊子喂饱了！现在跳出来要撕毁合同？要重新审查？放他妈的狗屁！”
他猛地灌了一大口伏特加，辛辣的液体让他剧烈地咳嗽起来，脸憋得更红，眼神却因酒精和愤怒烧得骇人：“他们就是想搅黄这里！想让我们‘泛亚’到嘴的肥肉飞掉！
想断我们的财路！断我们瑞士银行的账户！断我们在巴黎的别墅！周！这群杂种！他们……”
“格列斯夫同志！”周秉昆打断了他狂怒的咆哮，声音不高，却像一把冰冷的钢锉，瞬间锉掉了房间里躁动的噪音。
他走到办公桌前，没有看那份文件，深陷的眼睛直视着对方充血的双眸。
“合同。”周秉昆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带着一种冻结空气的力量，“白纸黑字，签字盖章。九十九年租期内，图门江自由港区的行政管理权，归北机厂所有。轮不到莫斯科的什么委员会，更轮不到彼得罗夫和他背后的人，在这里指手画脚，说三道四！”
格列斯夫被他这冰冷强硬的态度噎了一下，张着嘴，一时忘了咆哮。
“那个什么调查团，”周秉昆继续道，每个字都像冰珠砸在地板上，“他们踏进自贸区的那一刻，就已经违反了我们的管理章程。我会立刻行使权力，将他们驱逐出去。”
“驱逐？”格列斯夫愣了一下，随即脸上竟然掠过一丝快意，但很快又被更深的焦虑取代，“周，这……这会不会太强硬？那边……他们……政治力量……有……第三军团……。”
“强硬？”周秉昆嘴角扯出一个毫无温度的弧度，带着西伯利亚冻土的凛冽，“合同赋予我的权力，我依法行使，何来强硬？难道要让他们在这里架起炉灶，把我们的锅砸了，才算温和？”
他话锋一转，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向格列斯夫：“至于那些趴窝的机器，格列斯夫同志，合同同样写得清楚。设备维护保障是‘泛亚’的责任。如果因为贵方配件供应严重延误，导致我方工程停滞，工期延误的损失，‘泛亚’承担。同时——”
周秉昆顿了顿，清晰地吐出每一个字：“我方有权，从其他渠道紧急租赁替代设备，以保证工程进度。
由此产生的额外租赁费用，将从原本应支付给‘泛亚’的租金中扣除，一分不少地支付给新的设备提供方。当然，是美元结算。”
“美元？！”格列斯夫如同被烧红的烙铁烫到，猛地跳了起来，魁梧的身躯撞得沉重的红木办公椅都晃了晃。
他脸上的愤怒瞬间被一种巨大的肉痛和恐慌取代，眼睛瞪得溜圆，死死盯着周秉昆。“周！你不能这样！那些租金……那是……那是我们股东的钱袋子！是命根子！”
他像是被抽走了骨头，声音都带上了哀求的颤音：“配件！配件已经在路上了！我保证！一定是哪个环节出了该死的纰漏！我亲自去！我马上飞回首都！那些董事不能光拿钱，不办事……。
我去找彼得罗夫那个混蛋！我去找部长！周！给我三天！不！两天！我一定让配件装上最快的火车！美元！一分都不能少！不能给外人！”
周秉昆看着他因美元即将流失而扭曲的脸，看着他眼中那份对金钱赤裸裸的、压倒一切的贪婪和恐惧，心中一片冰冷的了然。
他点了点头，语气没有任何松动：“好。格列斯夫同志，记住你的保证。设备趴窝，每多一天，损失的不仅是工期，还有我们双方口袋里的美元。”
他不再看格列斯夫那张因肉痛而抽搐的脸，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向门口。深蓝色中山装的背影，挺直如标枪，带着冻土般的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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