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多数人都记不得自己小时候的事情，但我是例外。
从我还是个婴孩时我就有了记忆。
我是西金皇室的公主，还在襁褓中就时常见到一位卷发哥哥来看我。他的眼睛和我一样是琥珀色的，火光下可以看见瞳孔里浅浅的金色。
有一天帐子外喊杀冲天，混杂着马儿的嘶鸣，他冲进帐子抱起我攀上一匹骏马就逃。一路上为了保护我，他额角、手臂受了伤，最后我们逃到一处山谷被马队冲散了，他失手摔下马，我滚到了草丛里。
等我醒来时，我见到一个胡子拉渣的男人，他是我爹爹莫战北。他在草丛里捡到了我，那时的爹爹留着大胡子，哥哥们都不记得爹爹留胡子的样子，好在我还记得，所以我在山庙里一眼就认出了爹爹。
我虽然记得很久以前的事，但我依旧不知道自己是谁，因为那些记忆太遥远。直到和娘到了京都，在将军府见到西金的旗帜和皇室的徽章，我才发现自己的身世。
我决定把这个秘密深埋心底，西金皇室已经衰落，部落头领各自为战，而且我一直把自己当成大佑朝子民。
可老天偏偏让我在将军府遇到了乌木哥哥。
那时他从天牢逃出来，遍体鳞伤。我作为小药童跟娘去给他治过伤，在看见他额头上的伤疤和那双琥珀金的眼睛时，我立刻就认出了他。
西金的少可汗是西金皇族的遗部，他的父亲是投靠我们部落的异姓王。他离开京都的时候，我偷偷送了他一袋子土豆。这是娘在宫里发现的进贡食物。
因为是舶来品，皇帝反而吃不到，留给宫女太监果腹。娘说这果子耐寒耐旱，让佟将军带到镇远关去开垦。
他问我为什么要帮他，我没忍住喊了他一声“乌木哥哥”，这是他的小名。我不会说西金语，该卷舌的地方都卷不起来，可这一声却让他起了疑心。
他怀疑我是佟将军想要派到他身边的奸细，之后没再和我说过一句话。
我们再次见面，是在镇远关的宴席上。他再次见到我时，几乎无法掩饰脸上震惊的表情，作为一国君主，他不该如此。
他找到我，问我当初为什么要帮他。
我不明所以，他说是那袋土豆。他一开始根本没当回事，随便找了个地方种了，然后就随部落迁徙了，没想到这些随意种下的土豆后来却帮他们在逃亡时活了下来。
佟将军放他回西金，却并没有扶持的打算。他和佟夫人的策略依然是靠着盐引分化其他几个部落。
他听说镇远关开始种土豆后，也带着牧民种土豆，很多老臣看不惯他这种做法，但也为他获得了新的支持者。
那天宴席上，他在后院的一棵梨树下找到我，问：“如果我统一了西金部落，当上了真正的可汗，你愿不愿意做我的哈屯（皇后）？”
我说我爹娘不会同意的。
他听了哈哈大笑。
没想到他真的做到了。
我会答应和亲，是因为我喜欢他的眼睛，那是一双我永远都忘不了的眼睛。
虽然我继承了娘的医术，可随着我长大，我越来越像异族人，甚至长出了几缕金发。不少人为了我的身份求娶我，背后却没有少诋毁我。
和亲的时候东宝哥哥封我做了郡主，当时就有一大群臣子跑到勤政殿外跪着。娘气不过跑到殿外与他们对峙，被东宝哥哥请了进去，他只说了一句话就让这帮老臣闭嘴，你们谁家的女儿能去和亲，我就封谁做郡主。
彼时对于佟家功高盖主的呼声日高，甚至有人拿削藩来比喻，东宝哥哥也是一句话，你们谁能去守镇远关，我就封谁为大帅。
成亲后我没告诉乌木我的身世，说了只怕他也不信。
有天我问他，在我之前你有没有过心爱的女人。
他说有。
虽然早有准备，我还是有些难过。他大笑着抱住我道：“他以前和西金的小公主有过婚约，可惜后来在战乱中失去了她。”
他没有提那段抱着我颠沛流离的日子。
“后来呢？”
乌木说他后来四处逃亡，找到了父亲的遗部，可他叔叔当时已娶了母亲，几次想要害他，他因此疑心很重，身边几乎没有信任的人。
“那我要感谢那袋土豆了？让你信任了我，”我抬头看着他，看着他眼里的笑盈盈的自己，说道，“你是被我的美貌迷晕了吧？”
乌木耳朵红了，嘴硬道：“我当时说娶你，不过是逗逗你。”
我气得要打他，他抓住我的手，道：“你说，统一西金和让你爹娘、你外公外婆、你哥哥同意你和亲，哪个更难？“
我：……好像都是送命题。
乌木道：”有次大佑派来使者，他使者他父母要让她娶你，可他很生气，觉得你一个异族女子，生得再美貌也只配作妾。”
乌木怕我难过，补充道：\"他分明是觉得自己配不上你，我这才知道你在大佑国的处境。我想，既然这样，与其让你嫁给这种浑蛋，不如我娶你吧。“
我忽然记起几年前秦家二公子出使西金，灰头土脸的回来：”不会是你找人整他的吧？“
乌木摸了摸鼻子道：“是他自己学艺不精。”
我环住他劲瘦的腰，轻声道：“谢谢你。”
乌木没说什么，只低头吻了吻我的发顶。
那一刻我觉得告不告诉他我的生世都不重要了，我知道他会护我一生。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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