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铃木兰。”铃木惠的声音带着一种奇特的平静，平静下是汹涌的暗流，“她曾经是香取神道流百年来最耀眼的天才。十五岁，她的剑便能压过道场内所有的师兄。”
铃木惠的眼神变得遥远而锐利，仿佛在凝视着记忆中的画面：“即便如此，她每日仍旧不敢懈怠，每次到的最早，走的最晚。她挥剑时的汗水能浸透道场的木地板。她的天赋让人嫉妒，她的努力更让人绝望。同辈的弟子，在她面前，就如同萤火之于皓月。”
“十八岁那年！在真剑试合上，她向时任宗家师范，也是当时公认最强的剑士发起了挑战！用的是真剑！而且没有穿云甲！”
云泷挑眉。
她想起来了，铃木惠并非第一个以女子之身击败香取神道流宗家的人，在十多年前，香取神道流的宗家师范被一个十八岁的小姑娘击败，这在当时也是个不大不小的新闻。
“我的母亲赢了！赢的堂堂正正！”
铃木惠猛地吸了一口气。
“但是没有欢呼，没有祝贺，只有死寂。”
铃木惠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天，母亲胜利的时候，道场里只有不到四岁的她欢呼的声音。
师范的脸色铁青的拂袖而去，一众元老们的眼神冰冷，平日里对她极好的师兄弟们，脸上也透露着疏远。
所有人，都是一副被羞辱的表情。
之后的事情毫不意外。
免许皆传？那是宗家男性继承者的荣耀。香取神道流拒绝授予母亲这象征着最高认可的传承资格。
理由？没有明说，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香取神道流的奥义，岂能由女子传承？
“然后那场胜利就成了一个禁忌。”铃木惠的声音里充满了讽刺，“宗家禁止任何人谈论那场试合。他们当它不存在。母亲在道场里，变成了一个透明的影子。曾经的同门擦肩而过，视而不见；元老们授课，目光刻意避开她。她想代表流派参加公开演武？‘不合适’。她想开馆授徒，将流派发扬光大？‘没资格’。”
“她空有一身冠绝流派的剑术，却无处施展，无人认可！她甚至找不到一个可以平等交流剑道的同门！偌大的香取神道流里，没有她的位置！”
铃木惠的声音微微发颤，带着无法掩饰的心痛。
“日复一日的冷眼，年复一年的无视。再坚韧的心，也会被这无休止的寒冰消磨殆尽。最终我的母亲放下了剑。洗衣，做饭，相夫教子......曾经的香取神道流剑术第一人，就这样成了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家庭主妇。”
她直视云泷，眼中燃烧着悲愤的火焰：“我母亲，从无败绩，但是依旧输了。”
云泷道长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惊讶，只有深沉的平静。
待铃木惠的倾诉告一段落，那充满控诉的喘息在擂台上回荡时，云泷才开口：
“所以，你接下这明显不怀好意的‘交流’任务，是想要用你的剑打出名气，替你母亲正名？证明她当年的实力？”
“是！”没有握剑，但依旧凛然的铃木惠毫不犹豫，斩钉截铁地回答。这是她练武最重要的信念。
云泷的目光如古井般深邃，她紧接着抛出了第二个问题，声音依旧平稳：“那么，你的母亲当年，又是为了什么而握剑？她追求那‘免许皆传’，仅仅是为了得到一块证明身份的牌子？”
铃木惠一愣，随即被更强烈的情绪淹没：“你懂什么？！妈妈当然是为了光大香取神道流！她深爱着它！她比任何人都希望流派能兴盛！是那些蠢货......”
她激动地挥舞着手臂，声音因愤怒而尖利。
但云泷打断了她的话。
“所以，”云泷的声音陡然提高，清晰无比地打断了她，如同惊雷炸响在铃木惠混乱的心头，“她深爱着流派，却依旧放弃了？”
“放弃”两个字，像两把烧红的匕首，狠狠捅进了铃木惠的心脏！
长久以来积压的复杂情绪——对母亲遭遇的痛心，对宗家不公的愤怒，甚至内心深处那一丝对母亲最终选择“放下”的难以言说的、隐秘的失望，在这一刻被云泷无情地点破、放大！
“闭嘴！！！”
铃木惠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啸。
她如同疯魔般朝着云泷猛扑过去！招式间充满了毁灭一切的悲愤，每一击都倾泻着她被压抑多年的痛苦！
云泷道长眼神一凝，面对这狂暴混乱的攻击，她身形如风中劲草，脚下步法圆转，太极劲力运转全身。
她并不硬挡，但是双臂画圆。
粘、连、黏、随！
平心静气施展的太极劲，如同湍急河流中的磐石，将那些带着血泪的愤怒一一卸开。
三五招过后，铃木惠突然决绝的强行抢中，完全不顾自身防御。看表情，仿佛想在宗云泷身上撕下一块肉来似的。
可云泷脚下一错便让开锋芒，然后看准铃木惠下盘不稳的瞬间，双手闪电般探出，一手刁腕，一手擒肩，腰胯瞬间发力下沉！一个干净利落的“切别”！
砰！
铃木惠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巧妙力量作用在自己身上，天旋地转间，后背已重重砸在擂台上！
不等她挣扎，云泷抓着她的身体猛地一拧，膝盖顶住她脖颈要害，同时锁住她刚刚被擒拿的手臂关节，将她死死地钉在地面！
铃木惠在云泷身下剧烈地喘息、挣扎，眼中是燃烧的怒火和屈辱的泪水。
在理查德那个蠢货让她上台的时候，这个结果就已经注定了。
一个十七岁便能拿下流派最强位置的剑术天才少女，即便再惊才绝艳，徒手的水平也有限。
云泷的声音，就在此时，穿透她狂乱的喘息和愤怒的嘶鸣，一字一句地传入她的耳中，：
“铃木惠！你给我听着！”
“你母亲是个蠢货！你也一样！”
铃木惠被这句话骂到呆住，甚至忘了愤怒。
宗云泷不管铃木惠的情绪，继续说着。
“你既已是香取神道流当世剑术第一人！那么光大流派之责，自然就在你肩上！”
“没有免许！我连开馆的资格都没有！”铃木惠辩解道。
“香取神道的祖师，难道也是拿到了什么免许皆传，才开始开馆授徒的吗？”
铃木惠木然不语，作为霓轰人，她理解不了宗云泷的意思。
“你既然赢了，那些不认同你的人无非是一群蠢货罢了，即便练武，也不过是为了用武艺装点自己的身份而已！”云泷的声音带着冷冽的锋芒。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他人的愚蠢，你又何须在意！”
“再说了，就算顶着香取神道的名字开馆，又能如何？一群败者除了能叫嚷，又能做些什么？”
“胜绩在手，刀剑在身，除非香取神道流宗家有人能堂堂正正的再把你击败！不然的话，你身为最强者，就是宗家！”
云泷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洪钟大吕，重重敲击在铃木惠的灵魂深处：
“你母亲的剑，因他人之愚而蒙尘，最终黯然归鞘！”
“你的剑，难道也要因同样的愚昧，而生生折断在这里吗？！”
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铃木惠被愤怒和旧伤包裹的心灵上。
她眼中的怒火如同被浇灭的炭火，只剩下灰烬和迷茫。
云泷的话语在她脑海中轰鸣回荡，那些她从未敢直面的问题，如同潮水般冲击着她坚固的心防。
母亲的剑，输给了他人之愚。我的剑，也要为了那些蠢货的偏见折断吗？
力量在我手，流派在我心......
光大流派的道路，难道只有得到宗家认可才能走？
一丝从未有过的清明浮上脑海。
不是，母亲想要光大的，应该是香取神道流的武艺，而不是香取神道流宗家的名声！
她不再挣扎，只是静静地躺着，望着头顶刺眼的聚光灯，仿佛第一次看清了什么。
良久，她闭上眼睛。
“......我认输。”铃木惠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遍了寂静的场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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