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未散尽。
皇都上空的天色仍是灰白一片。
晨钟沉闷地响了三声，低沉、迟缓，仿佛隔着厚重的尘世。
火议殿的废墟前，风掠过断柱残檐，带起满地灰烬。
灰中偶尔闪出一点细微的光，像是埋在土里的火星，被风一吹，又迅速熄灭。
这是宁凡封炁后的第三日。
整个帝都仍陷在一种近乎梦魇的寂静之中。
市集未开，街道无声，连守门的士兵都不敢大声喘气。
皇权的心脉——断了。
可另一种呼吸，正在泥土与烟尘里苏醒。
——
早朝未开。
取而代之的，是一场密议。
太极殿重设议台，四周仍是焦黑的痕迹，墙上残存的炭印宛如蜿蜒的藤蛇，爬满整壁。
苏浅浅坐在殿首，她的衣裳依旧素白，袖口未绣一丝金纹。
她未戴凤冠，也未称“太后”，只以“监国”身份主持议事。
尹叙在她左侧，纪重、穆烟玉、李子清依次而立，皆神色凝重。
“国不可一日无策。”
苏浅浅的声音平静，却带着某种不容置疑的力度。
“陛下封炁，是为护国本。可天下仍在燃，外敌未退。今日议，不为吊亡，只为存生。”
她的话音一落，殿中众人齐齐躬身。
尹叙首先出列。
“殿下，东海局势日趋紧迫。鹰翔国的舰队仍在活动，若不及早布防，怕要生乱。”
穆烟玉随声接道：“内阁已调派赤军前往沿海布防，但旧式舰船难敌洋炮。若再被逼近，东疆恐有失。”
苏浅浅沉思片刻，目光落在案上的海图。
海图上墨色蔓延，线条蜿蜒，像极了黑色的潮水。
她轻轻抚过那片标注着“东海”的区域，指尖停在一处红圈上。
“海狼计划，准备到何步？”
穆烟玉拱手答：“依陛下遗命，海狼舰队已在东海暗布。主帅暂驻白礁港，兵船十六艘，皆以轻快为主。火炮虽小，然灵动可突。眼下正等命令。”
苏浅浅点头。
“那便启用。非常之时，不容迟疑。”
“是。”
她的声音虽轻，却带着一种锋利的决断，像在沉灰之中点燃了第一盏火。
——
议台下，纪重上前一步。
“殿下，西陆动静亦不小。传闻两国边军已得鹰翔支援，修筑炮阵，或将于冬月发动试探攻势。”
苏浅浅转头望向尹叙。
“尹大人，你怎么看？”
尹叙拱手答道：“西陆之战，需稳。海上之战，需快。若能截其源，陆上自解。”
苏浅浅微微一笑。
“这也是陛下生前所定之策。”
她抬眼，望向众人。
“东守海线，西守边城。玄朝不再守死一隅，而要以火制火，以动破静。”
纪重沉声问：“殿下是要启‘两线备战’？”
“非备，是决。”
苏浅浅缓缓起身。
她的眼神平静，却在那灰色的光影中，有一种说不出的锐。
“帝炁虽封，但人心未灭。宁凡既以己身为火，我们就该为他，把火续下去。”
——
这句话，如同落在焦土上的一滴雨。
殿中众人心头俱是一震。
尹叙忽然明白，今日这场密议，不只是内阁权力的重新分配，更是一次信念的转承。
宁凡封炁，不是终结，而是传火。
而她，正是那承火之人。
——
夜。
密议散后，宫阙的风渐起。
苏浅浅独自留在殿中。
火坛已被清理干净，只剩一片冷石。她走上前，伸手触摸那石面，指尖微凉。
一缕残炁在石缝间缓缓流动，宛如暗红的细线。
那是宁凡留下的魂息。
她低声呢喃：“我会照你的火，守到天亮。”
殿外的风吹进来，吹起她的发，衣袂微扬。
那一瞬，她的影子被烛光拉得极长，仿佛与那火坛的影交叠为一。
——
与此同时，玄京之外的炼炁坊，夜火通红。
铁锤击铁的声音震彻天穹，火星飞溅，匠人们面上全是油烟与汗。
自宁凡封炁那一夜后，工部连夜奉旨重启炼制工程。
“再造火器，再铸龙心。”
这是宁凡生前留下的手书。
短短六字，却成了此刻帝国工坊的誓言。
炉火之中，新的炮管正在成型。
炙热的铁皮被捶打出清脆的声响，仿佛心跳。
穆烟玉亲自站在工坊门前，盯着那火光，神色坚决。
她知道，玄朝的命，系在这些金属的轰鸣里。
——
另一边，宫外的风变得愈发冷了。
秋尽，入冬。
东海的浪打在礁石上，溅起碎白的浪花。
白礁港内，海狼舰队静候命令。
十六艘战舰，船身覆着玄铁灰漆，桅顶悬挂狼首旗。
年轻的主将——周稷，正立在甲板之上。
他年不过二十七，眉目凌厉，眸色如海。
“风向东北。”
“夜潮三更起。”
“下令，列阵。”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海风的咸腥。
副官惊道：“大人，命令尚未传来，难道——”
周稷冷声道：“陛下的命早在出发前就给了——若见敌行迹，可先发制人。”
“此刻，敌船离我们不过三十里。”
“那就该试试，我们这群海狼的牙有多利。”
——
夜幕如墨。
风越刮越烈，海面上的浪如山。
狼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十六艘快艇分列两翼，船首的铜制狼头在黑暗中闪烁着冷光。
周稷举起望远镜，目光穿过浪影。
远处，一支灯火连串的船队正缓缓驶来。
那是鹰翔国的运输船群——十余艘巨舰，正沿既定航线向西行。
风声掩盖了一切声音。
周稷的唇角微微勾起。
“猎物，来了。”
——
他放下镜，拔出佩刀，刀锋在月光下一闪。
“传令——”
“狼群，出击！”
一瞬间，海面上风声、浪声、桨声合为一体。
十六艘玄朝快艇如脱缰之兽，从暗影中扑出。
黑浪翻卷，鱼雷滑入水下，拖着长长的尾火，划出一道道弧光。
轰——
第一声爆炸，炸裂夜色。
火光冲天而起，将半个海面照亮。
鹰翔国的船队陷入一片混乱，灯光四散，人影奔走。
紧接着，第二、第三声接连轰鸣。
浓烟翻腾，火焰在浪上跳跃，像燃烧的巨兽在咆哮。
周稷站在船首，眸光冷冽。
“狼群，切线交错！别恋战！”
快艇在火光间疾驰穿梭，灵活得几乎不可思议。
敌舰的大炮开始反击，但炮口笨重，转动迟缓。
玄朝的船只却早已换了方位。
又是一轮鱼雷。
轰鸣震海，火光中，三艘敌舰几乎同时断裂沉没。
周稷手中佩刀一挥。
“左翼，救俘！右翼，收残！”
海狼舰队的机动与纪律在此刻被发挥到极致。
短短半个时辰，整支敌方运输船队被摧毁殆尽。
浪花带着火光漂浮在海面，夜空下，狼旗迎风猎猎，宛如吞噬海魂的幽影。
——
清晨。
白礁港。
周稷踏上码头，衣上全是盐与血。
俘虏被押下船，箱柜堆成山。
纪重赶来接报，翻开一箱，里面整整齐齐堆着鹰翔制式的步枪与密信。
那密信的封蜡印着双鹰纹章——西陆王国。
尹叙捧起信件，神色一变。
“果然……东西勾连。”
苏浅浅接过那封信，目光冷若霜雪。
“那就由我们，先斩其爪，再断其喉。”
她转身，命令：“传令内阁——海狼首战告捷，全军嘉奖。”
“并令，侦察‘新月岛’。若那处真为鹰翔前进之地——”
她顿了顿，语气低沉。
“便由海狼，亲自拔之。”
——
风声穿过廊柱，带起帘幔轻摇。
苏浅浅抬头，望着那被朝阳染红的天。
那一抹光，透过云层，恰如火种再燃。
她轻声呢喃。
“宁凡，火……烧起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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