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就带着股灼人的劲儿,烤得村里土路泛出一层灰白的热气。
风一吹,卷起的尘土裹着秸秆的碎屑,扑在人脸上,带着几分粗糙的痒。
江奔宇用背带,背着女儿,双手提着东西,跟在媳妇秦嫣凤的身后,江奔宇时不时扭头看看四周的房屋。媳妇秦嫣凤她怀里紧紧搂着一个用碎花小被裹得严严实实的襁褓,襁褓里是刚满月不久的儿子。龙凤胎落地,本该是天大的喜事,这趟回秦嫣凤的娘家——金牛区红光公社东风大队长冲第三生产队,就是想让老人见见外孙外孙女,沾沾喜气,也缓解一下媳妇秦嫣凤的思乡之情。
可这会儿,秦嫣凤的眉头却拧着。脚步时不时跨过坑洼的土路,颠得背着和抱着的娃娃哼唧两声,她怕惊着怀里的孩子,一只手死死护着襁褓底部,又回头看看江奔宇背着的女儿。“慢点,奔宇,囡囡好像有点要醒了。”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几分的虚弱,还有几分对娘家的牵挂。
江奔宇脚下的力道放轻了些,摇晃慢了下来。他侧过头,能看到秦嫣凤额头上沁出的细密汗珠,顺着她苍白的脸颊往下滑,落在领口的补丁上。“累了吧?你不是说到前面拐个弯就到你家大院了,再忍忍。”他的声音温和,带着心疼。这一路从羊城里坐车回来,足足走了两天多,秦嫣凤刚坐完月子,身子还虚,怀里抱着个五六斤重的孩子,可想而知有多熬人。
她胸前的儿子倒是睡得安稳,小脑袋在蓝布兜里蹭了蹭,发出几不可闻的哼唧声。
江奔宇也下意识地挺了挺腰,让后背的襁褓更平稳些。这对龙凤胎是老天爷赐的福,只是想到秦嫣凤的娘家,江奔宇心里难免有些打鼓,又担心,又有些害怕。听媳妇秦嫣凤说秦家是大队里的大族,兄弟五个,秦嫣凤的父亲秦白华排行老五,性子老实巴交,一辈子闷头干活,就想着把几个孩子拉扯大。可刚才听赶牛车的大爷说,前阵子,秦白华进山砍柴时不小心摔了腿,断了两根肋骨,在床上躺了快两个月,工分自然是赚不了了,家里的光景一下子就暗了下来。
“快到了,你看前面那棵老黄桷树,过了树就是我家大院。”秦嫣凤指着前方,声音里透出几分期待。那棵黄桷树枝繁叶茂,遮天蔽日,树干要两三个人才能合抱过来,是村里里的老地标了。树下不远处还拴着两头水牛,正甩着尾巴赶苍蝇。
江奔宇夫妇慢慢靠近秦家大院,那是一处典型的川北农家院落,土坯墙有一人多高,墙头爬着些拉拉秧,绿得有些晃眼。院墙是用黄土掺着麦壳夯起来的,有些地方已经裂开了细缝,露出里面的麦秸秆。院门口是两扇简陋的柴门,用粗木头拼钉而成,上面挂着一把生锈的铁锁,只是此刻并没有锁上,虚掩着,能听到里面传来一阵阵说话声,像是在争吵。
“怎么回事?家里好像有人在吵架。”江奔宇停住脚步,疑惑地皱起眉。
按说他们今天回来,提前托人捎了信,娘家就算不热热闹闹迎接,也不该是这副剑拔弩张的样子。
秦嫣凤也竖起了耳朵,脸色渐渐变了。那争吵声断断续续传出来,有她二叔秦耀宗的大嗓门,还有她父亲秦白华带着哭腔的辩解,甚至还有她奶奶冰冷的声音。“好像是在说分家……还有春竹的事。”秦嫣凤的声音发颤,春竹是她的亲妹妹,刚满十六岁,正是花一样的年纪。
江奔宇心里一沉,扶着秦嫣凤找了个位置坐下来,小心翼翼地接过她怀里的儿子,让她能站稳些。“先别进去,听听清楚。”他低声说道,拉着秦嫣凤往院墙根挪了挪,躲在一棵老枫树后面。树影婆娑,正好遮住他们的身影,怀里的两个孩子似乎也感受到了气氛的凝重,只是睁着乌溜溜的小眼睛,安静地看着四周,没有哭闹。
院子里的声音越来越清晰,秦耀宗那公鸭嗓子像是破锣一样,刺耳得很:“老五,不是二哥不讲手足情意,我家两个小子,一个都还没娶媳妇呢!老大都二十大几了,再耽误下去,这辈子都得打光棍!这次换亲,人家山那边的李家说了,只要咱们把春竹嫁过去,就把他妹妹嫁给我家老大,这可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事,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秦耀宗的话音刚落,就传来秦白华伤心欲绝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失望和愤怒:“娘,你听听,二哥说的是什么话?春竹才十六啊,还是个孩子!李家那小子是出了名的懒汉,还爱赌钱,打媳妇是家常便饭,那里有自家人把自己的侄女往火坑里推的?这不是要了孩子的命吗!”
江奔宇能想象出秦白华此刻的模样,一定是捂着那条还没痊愈的腿,气得浑身发抖。秦白华一辈子老实,在兄弟几个里最吃亏,年轻时家里的重活累活都是他抢着干,现在摔了腿,没了劳动力,就被人这么欺负。
“我觉得,老二说的也有道理。”一个苍老而冰冷的声音响起,是秦嫣凤的奶奶。“现在家里揭不开锅了,一口锅里吃饭的人太多,粮食根本不够分。少一个人吃饭,就多一个人活着的机会。再说了,这是换亲而已,又不是什么生离死别的大事,反正女孩子家迟早都要嫁人的,嫁给谁不是嫁?李家虽然穷了点,但好歹能让老大娶上媳妇,延续秦家的香火,这才是正经事。”
秦嫣凤听到这里,身子一软,差点摔倒,幸好江奔宇及时扶住了她。她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死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奶奶一向偏心二叔和大伯,对他们家从来没好过,可她没想到,奶奶竟然能狠心到这种地步,为了给堂哥娶媳妇,就要把亲孙女推进火坑。
“娘,你这是要把我们这家逼死啊!”秦白华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绝望,“我实在没想到,你还如此偏心眼!二哥他们说啥你都信,我说的话你从来都当耳旁风!春竹是你的亲孙女,你怎么能这么狠心?”
“老五,别整那些没用的废话!”秦耀宗的声音又拔高了几分,带着威胁的意味,“要么答应换亲,让春竹嫁去李家;要么,就分家断亲!你自己选!”
“你们……真狠啊!”秦白华的声音哽咽着,透着无尽的悲凉,“我一进山摔到腿了,干不了活了,没有利用价值了,赚不了工分了,你们就过河拆桥,忘恩负义了!想当初,家里盖房子,是谁没日没夜地拉土坯?是谁上山砍柴供全家烧火做饭?是谁顶着大太阳在地里干活,挣的工分最多?现在我落难了,你们不仅不照顾我,还要把我一家独自分家出去,让我们自生自灭!你们也太狠了,良心都被狗吃了!”
江奔宇的拳头紧紧攥了起来,指节都泛了白。他早就知道秦白华老实,却没想到他为这个家付出了这么多,到头来却落得这样的下场。这秦家的人,也太凉薄了。
“别说那些屁话!”秦耀宗不耐烦地呵斥道,“少在这里卖惨!谁不知道你摔腿是自己不小心?跟我们有什么关系?现在说再多也没用,还是那句话,要么换亲,要么把你们分家出去,让你们饿死算了!反正家里也养不起吃闲饭的人!”
“二哥,你怎么能这么说话!”一个略显沉闷的声音响起,是秦嫣凤的大伯秦华宇。他似乎是想缓和一下气氛,但语气里却没有多少维护秦白华的意思,“老五,你也别激动。换亲这事儿,也是为了全家好。你想想,老大要是娶不上媳妇,咱们秦家这一脉不就断了?春竹嫁过去,也不算吃亏,李家虽然条件一般,但好歹能给老大一个媳妇。你要是实在不愿意换亲,分家也可以,家里也会给你分点东西,不至于让你饿死。”
“分东西?你们能给我分什么?”秦白华冷笑着,声音里满是嘲讽,“我现在腿不能动,家里还有春竹和两个小的要养,你们所谓的分东西,恐怕就是想把我扫地出门吧!”
这时,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无奈:“好了,都少说两句。我是来做见证的,不是来听你们吵架的。”是村长的声音。江奔宇和秦嫣凤对视一眼,没想到村长也在做见证,看来这事已经闹到要村长见证的地步了。
“村长,麻烦你了。”秦华宇的声音变得恭敬起来,“这是分家协议,一式三份,我们老秦家拿一份,大队里存一份,秦白华也拿一份。你看看,要是没问题,就帮忙做个见证,签字画押吧。”
“我只做个见证,别的事情我不参与!”村长的声音里透着明显的无语,“你们秦家的家事,我也管不了。只是丑话说在前面,不管是换亲还是分家,都得心甘情愿,不能逼着人家。要是出了什么事,大队里也担待不起。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看来村长也知道这事儿不地道,只是碍于情面,不好多说什么。
院子里沉默了片刻,然后传来秦嫣凤爷爷秦秋南缓缓的声音。秦秋南一向话少,但在家里却很有分量,他的声音苍老而威严:“村头那三间柴房,就当是老五分家的那一份吧。那柴房虽然破旧,但修一修也能住人。至于家里的那些粮食,也给他们分50斤粗粮,够他们吃一阵子了。其他的东西,都是家里共用的,就不分给他们了。毕竟家里也不宽裕,还要养活这么多人。”
50斤粗粮?三间破旧的柴房?江奔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哪里是分家,分明是掠夺!秦白华辛苦了一辈子,为这个家付出了那么多,现在落难了,就只分到这么点东西?那50斤粗粮,够一家四口吃多久?更何况秦白华还卧病在床,需要营养,春竹和两个年幼的弟弟妹妹也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秦嫣凤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差点喘不过气来。她想冲进去和那些人理论,想问问他们怎么能这么狠心,怎么能这么对待她的父亲和妹妹。
江奔宇紧紧拉住她的手,用力摇了摇头,示意她冷静。现在冲进去,不仅解决不了问题,还可能让事情变得更糟。秦耀宗他们既然敢这么做,就是吃定了秦白华老实可欺。他们现在带着两个刚满月的孩子,根本讨不到好。
“别冲动,”江奔宇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说道,“先看看情况。你现在进去,只会让你爹更为难。咱们先把孩子安顿好,再想办法。”
秦嫣凤咬着牙,强行忍住了冲进去的冲动,只是眼泪还是止不住地流。她看着那扇虚掩的柴门,仿佛能看到父亲佝偻着身子,捂着受伤的腿,绝望地看着那些所谓的亲人;仿佛能看到妹妹春竹吓得瑟瑟发抖,眼里满是恐惧和无助;仿佛能看到奶奶和二叔、大伯冷漠的表情,还有爷爷事不关己的样子。
院子里的争吵还在继续,秦白华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带着深深的无力感:“50斤粗粮?三间柴房?你们这是要逼死我们一家啊!我不同意!我死也不同意!春竹是我的女儿,我不能让她跳进火坑!分家可以,但你们不能这么欺负人!”
“不同意也得同意!”秦耀宗蛮横地说道,“这事儿由不得你!要么签字画押,要么我们就把你们赶出去,到时候你们连柴房和50斤粗粮都得不到!”
“你……你们……”秦白华气得浑身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老五,识时务者为俊杰。”秦华宇的声音带着一丝劝诱,“你现在这个样子,也照顾不了家里。分家出去,你也不用再受家里的气。50斤粗粮虽然不多,但省着点吃,也能撑到夏收。到时候你腿好了,还能去地里干活赚工分。春竹的事情,你再好好想想,换亲对大家都好。”
“我不会让春竹换亲的!绝对不会!”秦白华的声音带着决绝。
江奔宇看着怀里的两个孩子,又看了看身边哭得梨花带雨的秦嫣凤,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保护欲。他不能让岳父一家就这么被欺负,不能让春竹被推进火坑。1977年的农村,工分就是命根子,没有工分就没有粮食,没有粮食就活不下去。秦白华腿伤未愈,根本无法干活,分家出去,无异于判了他们一家死刑。
他深吸一口气,轻轻拍了拍秦嫣凤的后背,低声说道:“别怕,有我在。咱们先进去,看看情况。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让他们欺负你们家人的。”
秦嫣凤抬起泪眼,看着江奔宇坚定的眼神,心里稍微安定了一些。她点了点头,擦干眼泪,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平静一些。
江奔宇抱着女儿,秦嫣凤抱着儿子,两人相视一眼,然后缓缓走向那扇虚掩的柴门。推开门的那一刻,院子里的争吵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投向了他们。
秦白华看到女儿和女婿,还有怀里的两个孩子,先是一愣,感觉这人好眼熟,然后等到想起来的时候眼里涌出了泪水,嘴唇颤抖着,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秦耀宗看到他们,脸上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恢复了冷漠的表情。秦奶奶皱了皱眉,眼神里带着几分不满,似乎觉得他们这个时候回来,坏了她的好事。秦华宇则是尴尬地笑了笑,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村长看到他们,也松了口气,似乎觉得有人来了,这事或许能有转机。
院子里的气氛瞬间变得凝重起来,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江奔宇抱着孩子,目光平静而坚定地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后落在秦耀宗身上,缓缓开口说道:“二叔,大伯,爷爷奶奶,我们回来了。刚到门口,就听到你们在讨论分家和春竹妹妹换亲的事情。不知道能不能给我们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打破了院子里的沉默。秦嫣凤紧紧抱着儿子,站在江奔宇身边,眼神里充满了坚定。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不再是孤军奋战,她的丈夫会和她一起,保护她的家人。
院子里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影,落在每个人的脸上,映照出他们各异的神色。一场关于亲情、利益和生存的较量,才刚刚开始。江奔宇知道,接下来的路不会好走,但他已经做好了准备,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他都要护住岳父一家,护住春竹,不让他们在这艰难的岁月里,被自己的亲人推向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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