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墨的后颈先撞上了什么硬物。
失重感来得毫无预兆，他本能地攥紧苏檀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耳畔是李长生低咒的“小心”，接着三人像被无形的手揉皱的纸团，砸进一片冷硬的地面。
“咳——”苏檀蜷起膝盖，发丝垂落遮住半张脸。
陈墨撑着地面坐起，余光瞥见她手腕上还缠着方才在镜像空间里蹭到的红痕，突然想起那只无眼巨手穿透黑雾时，她指甲掐进他手臂的触感。
“这是……”李长生的声音带着沙哑。
陈墨抬头，入目是熟悉的青铜编钟展柜，可玻璃上的标签却不是记忆里的“西周·双音钟”，而是歪歪扭扭的“x-739-伪”。
他踉跄着站起身，指尖划过展柜边缘——是真实的冷硬，和博物馆里那些擦得锃亮的展品没什么两样，可空气里浮动的消毒水味却淡得反常，像被抽走了大半。
“系统。”陈墨喉结滚动。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视网膜上没有熟悉的半透明界面弹出。
心跳陡然加快，他又试了三次，指腹几乎要按进太阳穴里——系统彻底静默了，像被人掐断了线的木偶。
“不是现实。”他低声说，声音在空旷的展厅里撞出回响。
苏檀已经站到了另一侧的展柜前，她的指尖悬在一面破损铜镜上方，玻璃柜的锁扣被她用发簪挑开了，“陈墨，来看这个。”
陈墨走过去时，李长生正背着手在展厅中央转圈。
老阴阳客的鼻尖微微翕动，这是他感知阴气时的习惯动作。
“不对。”他突然停住，“阴气压根儿没渗进来，连鬼气都没有——咱们之前遇到的幻境，再怎么逼真也带点腐味，这儿干净得像……像被人擦过的黑板。”
“擦黑板的人，大概想让我们看新写的字。”苏檀的声音轻得像叹息。
陈墨凑近她指的铜镜，裂纹蛛网般爬满镜面，却仍能映出三人重叠的影子。
他盯着自己的倒影，忽然发现苏檀镜中的眼睛比现实里多眨了半拍——她现实中刚眨完眼，倒影里的“她”才慢慢垂下睫毛，像被按了慢放键的录像带。
“复制。”苏檀的指尖抚过镜面裂纹，“我们被复制了，或者说……有人在模仿我们。”她突然扯下颈间的避阴玉，玉坠在镜前晃了晃——倒影里的避阴玉却还好好挂在她脖子上。
苏檀迅速将铜镜碎片塞进大衣口袋，动作快得像怕被什么盯上。
李长生摸出腰间的罗盘。
青铜指针本该疯狂旋转的盘面，此刻安静得像块废铁。
“分开走。”他突然说，“这地方太规矩，咱们得试试它的底线。我去东厅，小苏去西厅，陈墨……”他目光扫过陈墨攥着的青铜觥，“你去西周展区。那东西跟着你，说不定能当钥匙。”
陈墨的手掌下意识收紧。
青铜觥的温度透过掌心传来，像块捂了太久的玉。
他看着李长生转身走向东边，皮靴踩在瓷砖上的声音逐渐消失；又看着苏檀朝西边走去，发尾扫过展柜时，倒影里的“苏檀”比她慢了半步抬手——直到两人的背影都融进展柜的阴影里，他才握紧青铜觥，朝记忆里的西周展区走去。
脚步声在空荡的展厅里格外清晰。
陈墨数着地砖，第七块、第八块……当那尊熟悉的青铜觥出现在展柜中央时，他的呼吸顿住了。
不是他手中这尊。
展柜里的青铜觥纹路正在扭曲，云雷纹像活过来的蛇，首尾相接组成新的图案——是古村阴婚那晚的月亮。
陈墨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看见自己站在村口老槐树下，红盖头的女孩攥着他的衣角，系统界面浮现在两人中间：【选项一：带她离开（奖励：驱邪铃）；选项二：继续前往阴宅（无奖励）；选项三：交出青铜觥（惩罚：灵异抗性-1）】。
“我选了二。”陈墨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画面里的“他”甩开女孩的手，女孩的红盖头被风掀起一角，露出下面青灰的脸——可那不是厉鬼的脸，是个活生生的姑娘，眼角还挂着没擦干的泪。
“因为系统说选项一的奖励不够。”陈墨的指甲掐进掌心，“因为我想留着驱邪铃对付更厉害的东西。”画面里的女孩追着他跑，被路边的石子绊倒，额头撞在青石板上，血珠溅在红盖头上，像朵开败的花。
“够了！”陈墨吼出声。
展柜里的青铜觥突然发出嗡鸣，纹路里渗出黑雾，将记忆画面裹得更紧了。
他看见“自己”在阴宅里撕碎婚书，却没看见女孩在槐树下跪了整夜，没看见她被阴婚队伍拖走时，手里还攥着他衣角的碎布。
“这不是你该悔恨的事。”
熟悉的温度覆上手腕。
陈墨猛地转头，苏檀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她的指尖还沾着展柜玻璃的凉意，“系统不在，我们更要相信彼此的选择。”她从口袋里摸出那片铜镜碎片，镜面裂成三瓣，“用它照照。”
陈墨接过碎片。
镜中没有他的脸，只有一片混沌的灰。
他屏住呼吸，听见细碎的电流声从镜中传来，接着是一道沙哑的、带着他记忆里烟草味的声音：“小墨，唯有真实可破妄。”
血液瞬间冲上头顶。
陈墨的手剧烈发抖，铜镜碎片几乎掉在地上。
那是他父亲的声音，和他十岁那年在老宅阁楼里听到的一模一样——当时父亲摸着他的头说“别怕”，然后提着一盏青铜灯走进了黑暗，再也没出来。
“爸？”他轻声唤，声音发颤。
镜中没有回应，只余电流声滋啦作响。
苏檀握住他发抖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碎片传来：“是他，对吗？”
陈墨用力点头。
他忽然注意到苏檀的倒影这次和本体同步了——她眼中的关切，和镜中“她”的关切分毫不差。
李长生的声音从展厅另一头传来：“小墨！小苏！你们那边——”
话音未落，三人脚边的地面突然泛起金光。
铜镜碎片在陈墨掌心发烫，苏檀口袋里的碎片也开始发热，李长生那边传来类似金属摩擦的轻响。
三道光柱从地面升起，分别裹住陈墨、苏檀和李长生，像三只无形的手推着他们走向不同方向。
“跟着光走！”李长生的声音被风声撕碎，“这是心门——”
陈墨被光推着往前，青铜觥在手中发烫。
他回头看苏檀，她的发丝被金光掀起，却朝他用力点头；再看李长生，老阴阳客冲他比了个“稳”的手势。
地面的光纹逐渐连成锁链，将三人的影子拉向不同的展厅尽头。
陈墨听见自己心跳如鼓，父亲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真实可破妄。”他握紧青铜觥，迎向那片越来越亮的光——
管它是心门还是陷阱，这一次，他要自己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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