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涂山在若云山庄的停尸棚里，整整待了三日，魏冼被请过来，一同核检户籍的时候，李涂山的眉头，拧成了川字。
他一步一步，走过那些烧焦之后，又在临时搭建的棚里冻了数日的尸体，心中悲恸！
这些人，命贱如泥，没有户籍、没有身份，甚至连名字都可以，任由主家更改，现在死了，若无亲眷认领，连是谁，都没人知道。
李涂山站在风里，对着逐渐隐没在落日余晖下的少陵山，理正袖口、领口、头冠。
他打开小厮递过来的檀木盒子，郑重的把户籍册子和纵火案殒命者名单，放进去，李涂山手拖盒底，抬步踏出了停尸棚。
魏冼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追了出去，挡在青布小轿前，“李大人这是要，”魏冼瞧了一眼李涂山因熬夜，而发红的眼眶，又看了眼天际边已经落尽的余晖，问，“即刻入宫？”
李涂山长魏冼八岁，是家中嫡子，却不是嫡长子。
他自幼读书，没有接触过庶务，对世家在私产上的猫腻，并不知晓。
但他在刑部尚书的位子上，坐了八年，他精通刑律，私藏人口，逃避国税，是个什么罪名，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逃避国税，就是在和国库抢钱！
若国库空虚，国力势必衰弱；若国力衰弱，遇上灾害或外敌，整个王朝，都将被拖累致死。
李涂山是朝臣，读的是圣贤书，顶的是世家门楣，最恨硕鼠窃国！
“是！”李涂山的语气，和山间寒气，一样冰冷，“魏侍郎，这是要拦本官？”
魏冼深吸一口气，“李大人可想明白？”
成国公府仅一个庄子，就能私藏比在籍人口还多的奴仆，这其中的牵扯，从底下的小吏到上面的郎官，一个都逃不掉！
李涂山浸淫官场多年，不会看不明白。此案一旦彻查，牵连甚广！
李涂山态度坚决，“想明白了！”
魏冼瞟了一眼李涂山那身八成新的官袍，“不再多想想？下官出身寒门，无所羁绊，但李大人不同，李氏百年世家，门楣高贵！”
山风寒肃，树影萧索。
李涂山没有犹豫，他目光坚定，“魏侍郎无需多言，本官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好！”魏冼清攫的面上，也现出坚定，“下官随李大人一同入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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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恒玉在玉和殿的前殿，接见了李涂山和魏冼。
令裴恒玉吃惊的是，与他先前预料的有所不同，一向以稳健着称的刑部尚书，这一次主张，对私藏人口案，彻查到底。
并向皇帝请旨，亲自统查全国人口，拉开一副要把全境之内的窃国硕鼠，通通挖出来的架势！
“李大人，”裴恒玉倾身向前，抬手示意李涂山起身，赐座。
年轻的皇帝，缓声道，“宝昌三十三年，丞相卢泰，时任户部尚书，曾奉先皇旨意，主导过大盛全境人口统计。现在户部的账册框架，都来自于卢泰的统计数据。现如今要重查人口，如若只有若云山庄一家，出问题，大人查的是成国公；可若大盛全境，私藏人口已成流弊，那户部的帐里，藏着的，就是天大的窟窿！大人查的，就是当朝宰辅卢泰！”
说到这里，裴恒玉抿了一口茶，等他们想清楚，其中的利害。
“回陛下！”李涂山没有想到，皇帝已经把这件事，想得这样深！
他一直以为皇帝是个守城之君，没想到，还有如此见识，这倒坚定了李涂山的辅佐之心。
李涂山起身行礼，字字铿锵，“臣查的是，私藏人口案！”
呦！硬刚呀！
不愧太子兄长的死党！
朕上辈子，怎么没发现，李涂山是个狠角色呢？
裴恒玉心中暗喜，在心中盘算：有李大人的决心，事情好办多了，但这会儿却不能交给你！
这案子，后面的牵扯大着呢，一旦翻到明面上来，单单偷漏税款一项，就够多少人，掉脑袋的？
刑部尚书这个位置，太显眼了！
但凡动作，都是震慑朝野的大案，李涂山被盯得死死的，若由他主导，案子还没查，蛇就先惊了！
玄色龙袍在刚燃起的宫灯里，愈发沉重。
此刻的裴恒玉，格外能沉得住气，他眼眸深邃，在众人都以为裴恒玉会把黑户案交给李涂山时，他侧头看向魏冼，“魏大人怎么说？”
魏冼略惊，但他反应快，当即道，“若云山庄于天子脚下，藏有如此之多的黑户，是户部的疏忽，作为户部侍郎，臣难辞其咎。臣请旨，随李大人一同彻查人口，肃清账目，重整户籍。”
对！这事儿要想办得神不知，鬼不觉，就必须得户部牵头！
裴恒玉对魏冼的回答，很满意。
他微微颔首，没有把彻查大盛全境人口的主办权，交给李涂山。
反而命户部侍郎魏冼，以清查人口的名义，在大盛全境，暗查户籍。同时，把已经证据确凿的若云山庄黑户案，交给李涂山彻查。
柳复礼还没有找到，一夜之间，成国公府又变了天。
次日一早，李涂山就带着刑部上下，开始清查成国公府名下产业。
成国公府的黑户，被翻了出来，数量超过了在籍奴仆。
若云山庄纵火案，发生不足半月，成国公府由苦主，变成了私藏人口案的主犯，有的朝臣，开始猜测，卢相圣眷犹在，有些人的心，开始摇摆不定。
风向几经变换，朝臣们摸不透皇帝的态度，连弹劾卢泰的奏折，都在顷刻间，消失不见。
魏冼出了京，李涂山忙得团团转。
慢慢有人发现，刑部不只在查成国公府的田产、私庄，连给田产、私庄办户籍的小吏，都被请到了刑部问话。
但是，不管别人怎么想，大理寺寺卿杨海都态度坚决。
李涂山因黑户案搁置了纵火案，眼看年关将至，卢志和的判决都没有下来。
杨海彻底坐不住了，他在刑部衙门口堵了三日，催促着李涂山，赶在年前，会审了卢志和。
不出半日，罚没卢氏白银万两，抚恤受害者家小，判处纵火案罪首卢志和，秋后问斩的判决，京城内外，人尽皆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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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恒玉坐在龙椅上，他胸前用金线织就的金龙，在冬日的暖阳里，冷冷的注视着跪在御案前的三朝老臣。
老臣身后，跪着两个人，是刑部尚书李涂山和大理寺寺卿杨海。
自从裴恒玉把彻查黑户案的主办权，交给李涂山后，一整颗心，都扑在清查成国公府名下产业、借机清查户籍人口上，反而疏忽了牢狱。
谁知，还真被人钻了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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