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城东三十里的渭水河谷，晨雾像被揉碎的棉絮般漫过枯黄的草地。林缚勒住胯下乌骓马时，冰冷的铁甲甲叶在晨光里泛着青灰，他抬手抹去睫毛上凝结的白霜，视线越过层层叠叠的旌旗，落在河谷对岸那片黑压压的军阵上。
“将军，对方列的是雁行阵。”副将赵亢的声音带着晨起的沙哑，他手里的青铜望远镜边缘还沾着露水，“左翼是轻骑，右翼藏着投石机，看阵脚是想逼我们主动渡河。”
林缚没接话，只是将目光停在对岸中军那面玄色大纛上。旗面绣着狰狞的饕餮纹，在猎猎寒风里张牙舞爪——那是北狄联军的王旗。三天前他们突破长城防线时，绝不会想到这支游牧部族竟能摆出如此规整的军阵，更不会想到对方阵中竟有穿汉服的谋士在调兵遣将。
“让斥候再探，我要知道对方谋士的底细。”他勒转马头时，腰间佩剑的穗子扫过马腹，惊得乌骓打了个响鼻，“告诉各营，卯时三刻准时列阵，用鱼鳞阵应敌。”
赵亢刚要领命，对岸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鼓声。林缚抬眼望去，只见王旗左侧的斜坡上转出一队骑士，为首那人穿着银色铠甲，胯下白马在灰黄的旷野里格外扎眼。他手里举着个铜制喇叭，声音借着风势飘过来，带着刻意拿捏的汉话腔调：“大秦林缚将军何在？我家元帅有请答话！”
“将军，是北狄的三王子赫连突。”亲卫队长陈武低声提醒，手按在腰间的横刀上，“这厮上个月在云州杀了我们七个信使。”
林缚抬手按住蠢蠢欲动的陈武，嘴角勾起抹冷峭的弧度：“既是王子亲至，不去回话反倒显得我们失礼。”他翻身下马时，铁甲与地面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带十名护卫，随我过去。”
渭水河面刚解冻不久，冰层碎裂成浮冰顺流而下，在浅滩处撞出细碎的水花。林缚踩着鹅卵石走到河中央时，赫连突已经在对岸等候。他身后的护卫都张弓搭箭，箭镞在阳光下闪着寒光，倒是赫连突本人笑得像只偷腥的狐狸。
“林缚将军果然胆识过人。”赫连突摘下头盔，露出编成小辫的黑发，发间还缀着几枚金环，“我家元帅说了，只要大秦肯割让河西三郡，联军立刻退兵，从此两国永结盟好。”
林缚低头看了眼脚下的河水，冰层融化的寒意顺着靴底往上钻。他忽然笑出声来，声音在空旷的河谷里格外清晰：“三王子可知，十年前我在河西郡当亭长时，那里的老农告诉我，春天播种前要先除尽杂草，不然禾苗长不起来。”
赫连突的笑容僵在脸上：“将军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林缚抬脚往回走，声音漫不经心地飘过来，“只是想告诉三王子，河西郡的麦田里，容不得豺狼撒野。”
赫连突的脸色瞬间涨成猪肝色，刚要发作，却见林缚突然转身，目光如刀般刺过来：“回去告诉你家元帅，明日此时，我在河西郡的麦地里等着他——要么他留下首级当肥料，要么我大秦铁骑踏平他的王庭。”
回到东岸时，赵亢正指挥士兵加固营垒。看到林缚回来，他连忙迎上来：“将军，对岸有异动，他们的投石机正在调整角度。”
林缚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果然见对岸的投石机架起了黑石弹。他忽然想起昨夜截获的密信，北狄联军内部似乎因粮草问题起了争执，那位神秘谋士正力主速战速决。
“让工兵营把盾车推到前排。”他转身走向中军帐，声音斩钉截铁，“告诉各营将领，今夜三更劫营，目标是对方的粮草辎重。”
陈武刚要跟上，却被林缚抬手拦住：“你带一队人去上游，把所有渡船凿沉。告诉兄弟们，明日破晓前，我们要让这群北狄蛮子知道，什么叫背水一战。”
夕阳西沉时，河谷里的风突然变得凛冽起来。林缚站在了望塔上，看着对岸的军阵渐渐隐入暮色，只有那面饕餮大纛还在暮色里若隐若现。他从怀中摸出块半旧的玉佩，那是去年在河西郡剿匪时，一位老农硬塞给他的，说能辟邪。
“将军，晚饭备好了。”陈武的声音从塔下传来。
林缚将玉佩揣回怀里，转身下楼时，看到赵亢正拿着张羊皮地图在发呆。地图上用朱砂标出的联军布防图旁，还画着几个歪歪扭扭的小人——是赵亢那七岁的儿子画的。
“在想什么？”林缚接过他递来的水囊。
赵亢挠了挠头：“在想等打完这仗，带娃去河西郡看看。听说那里的麦子熟了的时候，一眼望不到头。”
林缚仰头喝了口冷水，喉咙里泛起铁锈般的味道。他望向对岸沉沉的暮色，轻声道：“会有那么一天的。”
夜幕降临时，河谷里突然起了雾。林缚站在中军帐外，听着帐内沙漏规律的滴答声，像在数着北狄联军剩下的时辰。陈武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手里捧着套夜行衣：“将军，都准备好了。”
林缚点了点头，转身时，看到远处的篝火在雾里晕成一团团橘黄的光晕。他忽然想起今早赫连突那张气急败坏的脸，忍不住笑了笑——那家伙大概永远不会明白，有些土地，是用多少金珠都换不走的。
三更的梆子声刚过，河谷里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林缚掀开帐帘，看到赵亢正勒马站在帐外，甲胄上还沾着露水：“将军，按计划行事？”
他抬头看了眼被雾气遮蔽的月亮，拔刀的瞬间，刀刃划破空气发出清脆的鸣响：“告诉兄弟们，踏过渭水，就是家乡。”
刀光在夜色里划出一道银弧，像在回应他的话。远处的联军大营里，不知谁惊起了一群夜鸟，在雾中扑棱棱地飞起，掠过那面狰狞的饕餮大纛时，仿佛要啄碎旗面上那贪婪的目光。
渭水的冰碎裂声里，林缚率先跃上马背。他知道，明日清晨的河谷里，将会有一场真正的对峙——不是用言语，而是用刀枪，用热血，用河西郡即将成熟的麦田里，那沉甸甸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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