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不大，却足够让整个世界变得模糊不清。周周撑着伞，沿着那条她走了无数次的林间小路往家走。这条路是她每天上下班的必经之路，两旁是茂密的槐树，即使在白天也显得有些阴暗。
今天不知怎么的，她鬼使神差地偏离了常走的路线，拐进了一条杂草丛生的小径。雨水打在树叶上的声音突然变得清晰起来，像是无数细小的手指在轻轻敲打。
然后她看到了那座坟墓。
它就那样突兀地出现在小路尽头，没有墓碑，没有鲜花，只有一个微微隆起的小土包，被雨水冲刷得有些塌陷。坟墓周围长满了野草，几朵不知名的小白花在雨中摇曳。
周周的心脏猛地一缩，一种难以名状的悲伤突然涌上心头。她的眼眶瞬间湿润，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混合着雨水滑落脸颊。
\"为什么...\"她低声呢喃，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对一座无名坟墓产生如此强烈的情绪反应。
但眼泪就是停不下来。她跪倒在湿漉漉的泥土上，任凭雨水打湿她的衣服和头发。一种深切的、撕心裂肺的悲伤席卷了她，仿佛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却怎么也想不起来那是什么。
\"对不起...对不起...\"她对着坟墓喃喃自语，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要道歉。
雨越下越大，天色渐暗。周周不知道自己在那里哭了多久，直到双腿发麻，喉咙嘶哑，才勉强站起身。回家的路上，泪水依然不停地流，路过的人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但她已经顾不上这些了。
那天晚上，周周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个穿红裙子的小女孩，背对着她站在那座坟墓前。女孩缓缓转身，周周却看不清她的脸，只记得她手里拿着一个生锈的小铁盒。
\"你终于来看我了。\"女孩的声音既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像是直接在她脑海中响起。
周周惊醒了，浑身冷汗。窗外，雨还在下。
第二天是周六，周周决定重返那座坟墓。她需要弄清楚为什么自己对它会有如此强烈的反应。
阳光明媚的午后，与昨日的阴雨形成鲜明对比。周周带着一束白菊，再次来到那条小径。坟墓在阳光下显得更加荒凉，周围的杂草中零星开着几朵野花。
她蹲下身，轻轻将白菊放在坟前，突然注意到泥土上有新鲜的痕迹——有人来过这里，而且就在不久前。
\"你也认识她吗？\"
一个清脆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吓得周周差点跌坐在地上。她转身，看到一个大约七八岁的小女孩站在不远处，穿着一条鲜红的连衣裙，在绿树掩映下格外醒目。
\"吓到你了？对不起。\"女孩走近几步，她的眼睛大而黑，皮肤苍白得几乎透明，\"我叫林小满。\"
\"你好，小满。\"周周勉强笑了笑，心跳仍未平复，\"我是周周。你说'也认识她'...你知道这座坟墓是谁的？\"
女孩歪着头看她，眼神中有种超越年龄的深邃：\"你不知道吗？那为什么哭得那么伤心？\"
周周浑身一僵：\"你...昨天看到我了？\"
\"嗯。\"林小满点点头，蹲在坟墓旁，小手轻轻抚过潮湿的泥土，\"她一定对你很重要，所以你才会哭。\"
\"但我真的不知道这是谁的墓。\"周周困惑地说，\"我只是...经过这里时突然感到非常难过。\"
林小满神秘地笑了笑：\"也许你的心记得，即使你的大脑忘记了。\"
周周感到一阵寒意爬上脊背。这个女孩说话的方式太奇怪了，不像个孩子。
\"你经常来这里吗？\"周周试探性地问。
\"嗯，每天都来。\"林小满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铁盒，正是周周梦中见到的那种，\"这是她的东西，我帮她保管。\"
周周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能给我看看吗？\"
林小满犹豫了一下，然后点点头，把铁盒递给她。铁盒已经生锈，但还能看出原本是红色的，上面有模糊的卡通图案。周周的手指颤抖着打开盒子，里面只有一张发黄的纸条和几张褪色的照片。
当她看清照片上的人时，一阵眩晕袭来——那是她自己的童年照片，大约五六岁的样子，照片上的她穿着红裙子，站在一棵大树下笑着。
\"这...这不可能...\"周周的声音颤抖得几乎听不清。
林小满静静地看着她：\"现在你想起来了吗？\"
周周翻开那张纸条，上面用稚嫩的笔迹写着：\"给小满，我最好的朋友。永远在一起。——周周\"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却又迅速退去，只留下零星的碎片——红色的裙子，夏日的树荫，欢笑声，然后是尖叫声...鲜血...
\"我不明白...\"周周抱住头，\"我小时候确实有个朋友叫小满，但她搬家了...这不可能...\"
林小满的眼睛突然变得异常幽深：\"周周，看着我。你真的不记得那天发生了什么吗？\"
周周抬头，阳光透过树叶在林小满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一瞬间，她似乎看到女孩的脸变得苍白透明，红裙子下有什么深色的痕迹在蔓延...
\"啊！\"周周惊叫一声，踉跄后退，铁盒掉在地上，照片散落。
\"二十年前，\"林小满的声音突然变得低沉而沙哑，完全不像孩子的声音，\"我们在这片树林里玩捉迷藏。你推了我一把，我从那棵老槐树上摔下来...\"
周周的视野开始扭曲，记忆的闸门被强行打开。她看到两个小女孩在树林里奔跑，看到自己因为游戏争执推了朋友一把，看到红裙子的小女孩从高高的树枝上坠落...
\"不...不...\"周周跪倒在地，泪水再次涌出，\"那只是个意外...我太害怕了...我跑回家...后来大人说她搬家了...\"
林小满——或者说那个以林小满形象出现的存在——轻轻摇头：\"我死了，周周。而你，因为太过恐惧和愧疚，完全抹去了这段记忆。这座坟里埋的不是我的尸体——它早就被处理了——而是你被压抑的记忆。\"
周周感到天旋地转，她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会无缘无故地哭泣，为什么会对这座无名坟墓产生如此强烈的情绪反应。
\"这些年我一直在这里等你回来，\"林小满的声音又恢复了孩子的清脆，\"现在你终于想起来了。\"
周周抬起头，眼前的景象让她血液凝固——林小满站在阳光下，却没有影子。更可怕的是，她的红裙子下摆正在滴落鲜红的液体，在泥土上形成一小滩血迹。
\"你想起来了，我就可以走了。\"林小满微笑着说，她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不要再忘记我了，好吗？\"
\"等等！\"周周伸手想抓住她，却只抓住一把空气，\"小满，对不起...我真的对不起...\"
\"我知道。\"林小满的声音越来越远，\"再见，周周。这次真的要永远分开了。\"
阳光突然变得刺眼，周周不得不闭上眼睛。当她再次睁开时，林小满已经消失不见，只有那个生锈的铁盒还躺在坟墓前。
周周颤抖着捡起铁盒，发现里面多了一样东西——一张新的纸条，上面写着：\"原谅你了。\"
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但这次，周周感到一种奇异的平静。她小心地合上铁盒，将它重新埋入坟墓旁的泥土中。
\"再见，小满。\"她轻声说，然后转身离开。
回家的路上，周周注意到路边的槐树上刻着两个歪歪扭扭的字：\"永远\"。她伸手抚摸那些已经长进树皮的刻痕，突然意识到——那是她自己小时候刻的。
记忆终于完整了。痛苦，但真实。
那天晚上，周周睡得很沉，没有做梦。第二天清晨，她带着工具和一块小石碑回到那座坟墓前，认真地清理杂草，修整坟包，然后立起石碑，上面刻着：
\"林小满
我永远的朋友
对不起，谢谢你\"
阳光下，一滴泪水落在石碑上，很快蒸发不见。微风吹过，带来远处孩子们的笑声，仿佛时光倒流回二十年前的那个夏天。
周周深吸一口气，转身离开。这一次，她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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